第187章 天下（下）
瀚天王看著大地圖。
諸將說道：「黑鐵堡不好攻啊。」
西海唐軍與雪蕃軍隊犬齒交錯，戰線蔓延上萬里。西北方向，浩瀚無際的西海湖東部廣大地區，在瀚天王多年經營下，已經被陸續從雪蕃人手中收了回來。
東南方向的兆州府，卻一直被雪蕃人控制著。
關鍵這裡離大唐太近了，下勾巴南道，上達壟源道，離大安城也不過萬里路。
然而雪蕃人在此經營多年，又於咽喉要道上築了一個雄堡黑鐵堡，那才是真正的易守難攻之地。
當年唐皇對葉天王不滿原因有二，一是葉皇后，二是葉天王反對唐皇盲目開邊，其中最重要的一條便是唐皇下旨，讓葉天王強攻黑鐵堡。但葉天王實地考察一番，認為拿下它，付出的代價會很大，太過不值，沒有同意。
最終讓唐皇產生極度的憤怒，才有了後來的禍事。
瀚天王沉聲問道：「若是攻下來呢？」
攻下來，那意義太大了，不僅大唐少了一個最大的禍患，整個西海局面也會徹底扭轉。
「只是代價……」
「某也知道拿下它，代價不會小，然陛下委婉地下了數次旨書，已經拖不下去了。」
繼續拖下去，早晚有一天唐皇對他也會不滿。
不滿了，會有什麼下場，且看葉天王！
大夥看著地圖開始商議。
到了中午時分，一人忽然說道：「京城裡傳出那樣的童謠，陛下居然無動於衷。」
「那個喜歡拍馬屁的胖子，誰會拿他當一回事。」瀚天王不屑地說。
若是柳秀在此，未必會贊同他的話。
表面上看起來福天王在北疆並沒有什麼真正拿得出手的大功勞，實際則不然。
大唐早年多次用兵狄部與卑部，消滅了一些大部落，也讓一些部落得以崛起，包括黃狼狄部與黑狼狄部，實際這兩個狄部與大漠上的狄人是兩回事。
不要小看了這兩部，因為他們屢屢入侵北疆，大唐不得不多次向他們用兵。結果是上百萬兵馬，數名天王，盡數折在這裡，甚至有天王活活被這兩部兵馬於此格殺。
某種程度上，他們與雪蕃人是一樣的難纏。
面對如此強敵，福天王用了一些譎詐的手段，將一些重要的頭領與人物騙來麻倒殺死，有什麼不對的？
兵者，詭道也，非要每一戰必須白刃進紅刃出？
雖然烏哈河敗了，但烏哈河距離北疆數千里，乃是黑狼狄部的老巢所在，慘敗之下，福天王仍護著三軍未亂，實際只折了一成來兵馬，餘下的皆安然地讓他帶了回來。
一般人能做得到？
隨後福天王感到強攻是不行了，於是開始了「沒名氣」之戰，或拉攏，或打壓，或騙，或拐，雖然數場戰役規模似乎不太大，然而唐軍折了多少兵馬？微乎其微！
僅僅數載時間，北疆便被他經營得如同鐵桶一般，將士也擁戴。至於黃狼狄部與黑狼狄部，在他反覆拉攏打壓之下，迅速分化，甚至許多首領開始倒戈，投奔他帳下。
一直讓大唐頭痛的北疆之地，在福天王種種手段下，數載時間，便平靜下來。
這才是智慧與武力的完美結合，非得打得頭破血流才算是戰功，那麼何來的善戰者無赫赫戰功這句話。
別看瀚天王在西海打的威風，也瞧不起福天王，真要兩人對撞起來，鹿死誰手，未必可知！非要說具體一點，兩人在相等條件下是三七開，瀚天王是三，福天王才是七。
瀚天王是能打，特別能打硬仗，但缺乏變通，為人傲氣太重。這種性格，與雪蕃人交戰不會出大問題，但與陰譎、心思深沉的福天王交戰，則會被福天王利用。
不但柳秀，侯國公在世時評價諸位天王，也說瀚天王未必在福天王之上，只是福天王心思難猜，未必是大唐之福。
反正是休息，也說到了征南之舉。
瀚天王冷嘲道：「柳總督只知道玩弄一些小把戲，卻不知軍旅，朝中有人掣肘，此役還會敗。」
他不是李懷忠的人，也不是柳招的人，或者這樣說，他是葉天王的人，葉天王死了，他「什麼人也不是了」。
……
何四娘看著信。
李平寫來的信。
去西海與去蒙南不一樣，那怕征南大捷，唐國也沒有佔據整個蒙南的想法，大多數官兵必然撤回來。但去了西海，短則會呆上四五年，長則會呆上十幾年。
不然柳秀也不會說，若是元石用得差不多，他親自去西海，再送一批元石過去。
加上各種的不便，主要是戰線太過漫長，各部軍隊會時常調動，每年只能來往一兩封家書，可謂是真正的家書值萬金。
她看過，又將家書遞給柳秀。
柳秀看了一遍，李平率部三月出發，五月底才抵達駐所，是二線，非是最前線。
西海也存在著一條鄙視鏈，邊軍看不起後方來的官兵。紀律性差，缺少實戰，有點怕死，不適應當地的氣候。比如李平寫這封信時，天氣還沒有真正冷下來，西海已經很冷了，旌旗欲裂，空氣又稀薄，修為差的士兵連呼吸都感到困難。
實際上將他們放在二線，已經是瞧得起了，至少當成了准預備隊。有的衛毅官兵更弱，只能放在三線，相當於半後方。然後集結訓練，短則半年，長則一年，才能將他們推到前線戰場上。
不過總體上，李平這一毅兵馬錶現比較出色，不但經過數次血戰帶來的信心與實戰經驗，所有兵士每天都抽空在練習九陽回龍拳，那怕趕往西海的路上，李平也讓部下抽空練習。長達一年時間的練習，開始初見效果，各個士兵體格變得強健起來，適應得快，李平的上司來察看，破格地誇獎了好幾句。
若無意外，明年春天，他們便會推到前線。
柳看著何四娘，說：「大嫂，勿要擔憂，其實是好事。」
大唐與雪蕃人交戰最慘的時候，便是雪蕃贊欽天王在世的時侯。
在他的率領下，唐國軍隊那才叫慘，幾乎幾十萬上百萬人的團滅，一度整個西海全部丟失，廣大的西疆殘存無幾。直到贊欽天王被雪蕃太后處死，唐國才一點一滴地將局勢扳回來。時至今天，大半個西海雖仍被雪蕃人掌控，不過水草豐美的地方，大半已經被唐國拿下。
總體上，兩國差不多，雖然唐國佔據上風不太明顯，至少不會出現贊欽戰神時，唐國軍隊不停被團滅的局面。
關鍵不去西海，多半未來又要去蒙南了。
過了一個來月，朝廷動向更明顯。
不但上層在推動，底層百姓也認為甬羅王是背叛，忘恩負義，狐山之敗乃是大唐的恥辱，大唐必須出軍一雪前恥。
一旦到了真正調兵遣將的時侯，作為上次征南替大唐保存了臉面的罷毅軍各毅將士，必然會被重新調往南方。
「大嫂，去了南方，才叫危險。」
「還會敗？」
「不是還會，可能敗得更慘。」
上面許多人包括柳招在內，對未來征南抱著信心，是參考著柳秀數次戰役。但這數場戰役不是表面上看的那麼簡單，大肚峽二次戰役有幾個例外的因素，古族人的通道，夜魔毒，以及敵人的前軍表面上的實力，已經超過了那時唐軍的實力，又害怕唐軍逃跑掉，於是大咧咧地鑽入通道里。
三河鎮大捷，是沒有人會想到柳秀居然從萬巫公墓借道。
拿下清水城，是清水城的人未想到唐軍能讓那些蛟龍放行，想放行必須要獻禮，想獻禮必須要拿下清水城。想不到，便以為唐軍看到清水城有備，那隻能繼續北上，以便迅速穿過霧山，逃回唐國。想不到，加上柳秀用了一些小計謀，這才拿下清水城。
望雲城之戰沒有變數，但望雲城百姓承平久了。
還有咽喉峽與大肚峽第一次戰役，甬蒙軍隊大半將士是強行逼迫來的，不能代表著甬羅王手下軍隊的真正實力。
想看，還得看狐山之戰。
這幾天，柳秀也與高克直四人回想，商討與推演。
然後得出一個可怕的結論，狐山之戰若無雪蕃人參與，甬羅王還會大勝，不是雪蕃人不強大，而是許多雪蕃將士出工不出力，真正在戰場上血戰的還是甬羅王的屬下，他們才是打敗唐軍的主力，才是甬羅王手下真正的力量。
羆毅軍替唐國掙了一些臉面，柳秀還上了一些眼藥水。這些無礙大局，蒙南各部所看到的仍是狐山甬羅王大捷，唐國不得不撤出烏蒙。
但原來甬羅王實際控制與能調動的部落是有限的，比如騰陽城各個頭領便對甬羅王陽奉陰違。
經過此役后，甬羅王能實際控制的範圍說不定能擴大數倍，唐軍二征，可能兵力擴大到二三十萬人，甬羅王能實際調動的兵力同樣擴大了數倍。唐軍兵力多了，依然是一支混編軍隊，可能比甬羅王的直系軍隊是強大一點，但戰場是在蒙南，在人家地盤上，這次不可能再出現變數了，因此唐軍還會大敗，說不定敗得更慘。
關鍵柳秀對邵中使說了，對唐皇說了，卻沒有一個人聽他的。
「大嫂，大哥他們幸好走得早，」原先柳秀還有些嘆息呢，若是不早，說不定也能帶李平去黑面暗沾一些光，但現在反而幸慶李平調得及時。
「必敗？」
「不能說必敗，敵人的情況，天時、地利、人和，基本上是註定了，變數，一看朝廷調撥的兵力如何，具體的是士兵數量，有多少真正精銳的軍隊，供給情況，二看主將人選。若是主將智勇雙全，能征善戰，又有一些真正的精銳軍隊，此役依然能勝。若是主將無能，不說無能，只要才能稍稍平庸，又缺少真正的精銳軍隊，就會慘敗。」
後面兩條都吻合的可能性比較小，想擁有一些真正的精銳軍隊，除非從西海抽調兵馬，不提瀚天王會不會答應，還要有一個能征善戰的主將，至少軍事才能遠在甬羅王之上，這個人選就不大好找了。
所以慘敗的可能性會達到八成以上。
何四娘依然有些擔心：「二弟，朝廷會不會讓你去南方？」
「應當不會，」柳秀說道，自己做的事自己清楚，不過他有些遲疑，沾到了柳招，真有點不大好說。
自己不去南方平安無事，只要去了南方，這回甬羅王是絕對不會讓自己能活著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