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第192章

「該來的,最終還是來了,便是想避也無法避開!」

「張巡祠」東側廂房凈室之內,趙禎於裊裊的龍涎香中不安的踱著步子;凈室門外,由東京調撥而來的二十餘名兩府官員或謄抄詔旨,加蓋金章,或漆封紫泥,頒發文書,俱在有條不紊而又悄無聲息的往來奔忙著,就連供著張巡塑像的三楹大殿也被臨時僻了出來,作為住宿和辦公的場所:

「趙珏前鋒孔慶雄所部五千精兵昨日辰時已達構林關南,與黃成簡伏軍正面相接,雙方一場惡戰,勝負目前尚未分曉;而趙珏后軍十萬精騎尚在浩浩蕩蕩,潮湧而來。此外,契丹党項兩國亦屯兵窺伺,趁火打劫,瓦橋、延州等地皆有告急文書遞來,朝廷重軍宿將俱被牽制正北西北邊境,不敢稍有移動懈怠;吳越、漳泉、川蜀等地更是烽煙四起,禍亂頻仍,時局幾乎鬧成了一團亂麻!……」

門外陽光極好,耀得林木、殿瓦、大地,連同凜然肅立於三楹大殿前的五百名禁軍將士俱象塗上了一層白蠟,明晃晃的閃射著白色的亮光;然而室內的趙禎臉色卻極其陰鬱,似乎稍一用力,便可擰出大把的水來。

「今京師擾亂,天下惶遽,鬧得朕竟寢不安枕,一夕數驚,天時人事已達不問可知的地步。唉,實未料到國事艱難,竟而一至於此矣!——難道母后當年的懷柔政策竟是養虎遺患嗎?難道朕的一忍再忍竟是姑息縱奸嗎?」趙禎愈說愈為憤慨,末了竟咬牙切齒,「啪」的一掌狠狠擊於面前案上。

「當前情勢,外有契丹和党項強寇環伺,內有襄陽及各地叛軍耀兵馳驟,大小官員隨風倒戈,誠為內憂外患、百事齊哀局面,確現大廈將傾、獨木難支之兆,」一直盤膝端坐窗前幾下參閱奏章的琴老抬起頭來,撫了撫五綹梳洗得極其潔凈的長髯,平靜言道,「那麼時至今日,以陛下之見,朝廷該當何為呢?」

趙禎停住腳步,回望窗外一眼,又深深的吸了口氣,努力讓心緒轉趨平靜后,方侃侃言道:

「六日前洞庭湖歐陽忠雄嘍兵出動,千里驅馳,前往襄陽會師,朕當時便秘密傳命武當和桐柏兩地伏軍迎頭截擊,一舉將其殄滅,斷去趙珏一臂;奈何武當、桐柏兩地主將均未接到飛鴿傳書,自然按兵未動,致使戰機貽誤,白白的放過了歐陽忠雄。如今趙珏、孔慶雄和歐陽忠雄三惡相集,揮師北進,正是兵強馬壯、甲精糧足之時,且又打出為太祖皇帝復仇的旗號,其勢銳不可擋,其行名正言順,更得吳越、漳泉、川蜀等地響應,——當此內外交困之際,再要想將其一舉剿滅,何其難也!」

琴老撫須而笑,說道:「陛下,並非武當、桐柏兩地主將沒有接到飛鴿傳書,實乃臣暗命鴿童原本就未將陛下密令傳出!」趙禎一怔,靜立片時,倏然轉過身來,雙目炯炯直視琴老,問道:「卻是為何?」

一陣清風透過南牆的綠翼紗窗撲了進來,登時滿室爽涼,柏香氤氳。琴老默謀半晌,方才目視趙禎,娓娓答道:

「陛下,戰事無論大小,對手無論強弱,均須知己知彼,謀定而動,否則便無十足的取勝把握。陛下試想,倘若武當、桐柏兩地伏軍一擊不勝,反被歐陽忠雄嘍兵挫敗,勢必朝野震動,人心慌亂,屆時朝廷如何善後?國家顏面何存?」

趙禎左手捧盞,右手拿杯蓋撥了撥盞中的浮茶,但卻並未開口說話。窗前,琴老繼續侃侃而言道:

「尤為緊要的是,一旦官軍士氣遭蹶,民心散亂如風,自安尚且不易,再想平定趙珏叛亂,豈不就更難上加難了?倘若歐陽忠雄一觸即潰,從此龜縮洞庭,死守大寨,再與襄陽趙珏、西山孔慶雄遙相呼應,互為犄角,朝廷若想剿滅,便需數處用兵了;襄陽西山兩地尚不為大難,可八百里洞庭湖,蒼茫如煙,匪寇一入其中,便如芥落滄海,若要殄滅,又何其力不從心也!」

「琴老所言極是。看來,看來朕是有些……操之過急了!」趙禎聽琴老條分縷析得十分有理,已是徹底的平靜下來,重將茶盞置於案上,不由自主的頷了頷首。

「臣為陛下謀之,」琴老見狀,索性放下翰墨奏章,據案起身,來回踱著步子,繼續滔滔而言道,「目前歐陽忠雄、孔慶雄、趙珏三軍會師襄陽,旌麾北指,號稱三十萬聯軍,其實不過十餘萬眾罷了;而我大宋皇朝開國至今,禁軍總數已逾百萬,以十敵一,勝券自當穩操我手。其次,契丹、党項北方夷族,雖長於馬戰,卻憚於暑熱,因此每次南下,俱在秋高草肥、天氣寒涼時節,臣敢斷言,當前炎夏將至,肯定不會冒然突進;故雖屯軍邊境,偶有騷擾,亦可不必十分放在心上,朝廷只須加強戒備、嚴密防守即可。」

琴老回身步至窗下,端起几上涼茶送至口邊;想了想,卻又放置回去:

「再者,自太宗皇帝承繼大丕至今,已歷三代,逾時五十餘年,即便當年是真的弒兄篡位,事實也早為天下臣民所接受;趙珏此時起兵,名為太祖皇帝昭雪,實乃受人蠱惑,欲與陛下共逐國之神器罷了,行跡如此昭彰,民心何得從之?其四,陛下前又頒詔大赦,撫慰四方,規定以往過失,概不追究,各地官員即便當日在起兵盟書上籤了姓名,其實大多不過一時敷衍、虛與委蛇而已,事到臨頭時候,誰又肯真正拋名位,舍妻子,出萬死不顧之計而從趙珏於刀劍光影中乎?」

一番譬講后,琴老這才端起几上涼茶,一吸而盡:

「最後,即由趙珏三軍內部而言,孔慶雄志大才疏,目中無人,歐陽忠雄心懷猜忌,首鼠兩端,兩人雖明面上接受趙珏統領,其實卻各自為政,不相統攝,且又互不信任,號令不一;大概起兵之初,各為利益所驅,尚能同心合力,一旦時日過長,必會生出矛盾內訌。只要黃成簡能夠堅守不怠,將趙珏叛軍牢牢拖於鄧州城下,陛下便可暫作束手漁翁,坐視鷸蚌相爭,俟其相持不下氣衰力竭之際,再由天兵四面合圍,攻撫兼并,豈能不一舉而將其殄滅凈盡乎?物有本末,事有始終;即以今事而言,襄陽為本為始,吳越、漳泉、川蜀等地為末為終。本始不存,末終焉附?趙珏叛軍一旦剿滅,吳越、漳泉、川蜀等地之亂,自可迎刃而解,而契丹党項屯軍,亦自可不戰而退了……」

至此,趙禎已是豁然開朗,竟易憂為喜,感悟而言道:「聖人說過,兵者,危也,不得已而用之。前者便有朝臣上書,建議在東京閱兵,大陳軍威,震懾叛軍;朕沒有答應,朕實不願把局面鬧得過大,致使朝野矚目,人心惶亂。琴老如此細緻入微的一番譬講,朕心中有了底矣。不過孔慶雄五千精兵渡過漢水,正是士氣最盛之際,不知黃成簡構林關所部可否抵敵得住?倘若抵敵不住,叛軍乘勢突進,只怕鄧州難保,進而禍延畿輔矣!」

琴老聞得趙禎之言,淡然一笑,撫須說道:「勝敗乃兵家常事。昔項羽百戰百勝,一敗而亡烏江;劉邦百戰百敗,一勝而定漢基。黃成簡三萬精兵訓練有素,兼具強弓硬弩,又且以逸待勞,即便抵敵不住趙珏後續大軍,大約退保鄧州還是綽綽有餘的。鄧州城堅壕深易守難攻,趙珏倘若更改進軍線路,局面或有可能改觀;倘不更改進軍線路,只要於鄧州城下膠黏月余兩月,臣敢斷言,其軍必生內亂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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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萁豆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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