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 謝謝您,父親!
九月三十日是農曆八月二十四,這天是父親四十八歲的生日,晚上「迎國慶」全連聚餐后,梁荊宜打了電話回家。
接到祝福電話的父親很高興,因為農曆八月二十二是母親的生日,那晚母親守了半夜的電話,可鈴聲卻一直未能響起。
今天他主動打電話送上祝福,令到父親頗感意外。
在與父親的通話中,他隱約聽到母親在電話邊上發泄著「不滿」。
閉上眼睛,他也能猜到母親生氣的樣子肯定是故意裝出來的。
母親這麼做的目的,無非就是想經常聽到他的聲音罷了。
父親在電話里告訴他,今年湖北這邊農村幹部選舉,實行「海選模式」。
也就是由本村村民選出自己心儀的村委會幹部,徹底改變以前由上級推薦加指派的村幹部任命制度。
父親說,他不想再繼續擔任村幹部了,這二十多年干下來,自己是傷天傷地傷腦筋。不僅把兒子的教育沒搞好,連家庭也沒經營好,簡直是太失敗了。
其實,在二零零零年年底的時候,他給鎮里的主要領導寫過辭職書,但領導一直沒有批准。
父親也是一名退役軍人,在河南某地的坦克師服役四年,有著二十多年的黨齡。
在梁荊宜的眼中,父親能說會道,又懂點醫術,特別是寫得一手漂亮的小楷,令旁人羨慕不已。
遺憾的是,他在一九八五年和一九八六年考國家幹部,連續兩次都因文化課不及格,沒有被錄取,這使得他丟掉了進取心和追求進步的動力。
在梁荊宜的記憶里,父親對他的管理比較寬鬆,尤其是在學習方面,幾乎到了不過問的地步。
這也導致讀書時,他的家庭作業本,經常忘記在學校,而老師放學后布置的家庭作業,常常是他第二天提前去學校抄同學的。
學習上的一塌糊塗,也直接導致這貨連初中都沒考上。
在一九九一年的時候,JZ這邊還沒有完全實行九年制義務教育。
像小學考不上初中的學生,要麼選擇留級待明年再考、要麼選擇回家種地、要麼選擇出錢繼續讀書。
父親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他多交了三百塊錢,才讓學習成績一塌糊塗的梁荊宜可以繼續學業。
三年後,準備升高中了,可梁荊宜這貨卻連參加中考的信心都沒有。
話說一個英語經常考個位數的傻鳥,又怎敢走進考場呢?
可平時不管學習的父親,還是沒有放棄他。
為了讓他有書讀,父親咬咬牙,借錢湊了三千塊的贊助費,他才掂著包,氣宇軒昂地邁入了新的學校,繼續混他的日子。
他記得很清楚,那是準備去學校報名的前夜,他鼓起勇氣對父親說:「老爸,我不想讀書,讀書太累了,我想出去打工掙錢。」
聽完父親當即就黑下臉來厲聲警告他:「你可以學習跟不上,但是你不能連在學校『混』的勇氣都沒有。書是必須要讀的,你能學多少是多少,這事沒得商量。」
或許是父親的這一次「黑臉警告」將梁荊宜在學習上的惰性,給扭轉了一部分。
在荊州讀書的那三年裡,有所醒悟的他把學習知識當作是第一要務,各科成績也能在班裡面維持在中等偏上的樣子。
就這樣一直堅持到畢業,他算是順利地將畢業證拿到手了。
可誰曾想到,畢業即失業。
面臨找工作,他天真地以為只要有手有腳,工作應該好找,養活自己不在話下。
豈料找工作卻四處碰壁,這讓他的自信心,更是飽受摧殘。
他灰溜溜地回到家后,天天窩在房間里生悶氣,不是提筆對著紙胡寫亂畫,就是對著性格唯唯諾諾的母親發脾氣。
父親見他意志消沉,再這麼下去擔心會整個抑鬱症來,於是在一次倆人的交談中,問他想不想去當兵?
誰知萎靡不振的梁荊宜突然眼睛放光,說想去,
既然兒子想去當兵,父親便開始準備和謀划這個事。
那年的徵兵工作是十月份開始的。
從來不向人低頭示弱的父親,悄咪咪地在村頭榨坊里打了十斤香油,然後騎著摩托車去了趟鎮武裝部部長的家裡。
這是父親第一次給上級領導送禮,之前他一直對這種遛須拍馬的行為不屑一顧,但是現在情況不同了,為了兒子的前程,他願意卑躬屈膝地去做以前內心非常抗拒的事情。
一個月後,報名的適齡青年正式開始體檢,梁荊宜參加初檢一切順利。可一周后,在區民兵訓練基地接受複查的時候,他卻出了點意外。
部隊接兵的軍醫說,他的心臟有雜音,並且心律不齊,這要是到了部隊會適應不了高強度訓練的。
說得直白點,就是身體不合格,複檢出局了。
在外面等待的父親不相信這是真的,在沒當兵之前,父親在村裡當過醫生,部隊的衛生員他也干過,所以他對軍醫的判斷,持懷疑態度。
經過與鎮武裝部部長溝通后,他帶著梁荊宜馬不停蹄地坐車到JZ市人民醫院檢查。
在車上,父親裝著一臉輕鬆地樣子說:「心臟有雜音,還有那心律不齊,不是僅憑醫生的耳朵就能聽出來的。部長跟我交底了,市人民醫院出具的檢查結果,完全可以推翻軍醫的判斷。」
梁荊宜也搞不清楚,此時到底是該相信軍醫,還是該相信父親。
一個小時后,經過市人民醫院專業儀器的檢查,他的心臟沒問題,啥雜音和心律不齊都不存在。
有了這個檢查結果,之前被判「出局「的梁荊宜,又被給救了回來。
十二月五日下午,穿心店鎮武裝部確定了各村參軍入伍的人員名單。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那八界村的村幹部已經落選的兒子,居然上榜了,而梁荊宜卻莫名奇妙地又給「出局」了。
父親得知這個消息后,著急得不行,他既要安撫兒子的沮喪情緒,又要想著怎麼去解決這個事。
母親就不用說了,典型的家庭婦女一個,遇到這種棘手的事情,她只會罵天罵地,最後罵到自己六神無主。
「明天早點起來,我們去找人。」父親說得很堅決。
兒子今年去當兵這個事,必須全力以赴,不能有半點差池。
次日三點半起床,天公很不作美,外面狂風大作,大雨磅礴。
父親和他肩並肩,共撐著一把雨傘,倆人打著手電筒,深一腳又淺一腳的,來到了村醫李忠壽的家。
敲門,當得知是老熟人後,李醫生趕緊披了件外套,就起身開門。
他的愛人是村裡的婦女主任,和梁荊宜的父親在一起共事二十多年,關係自然是鐵得一筆。
進了堂屋,李醫生關上門,倒了兩杯開水,倆人寒喧了幾句后,即刻進入正題。
父親把梁荊宜「莫名出局」的大致情況說了說,然後,委託李醫生幫忙打電話給他的一位在區武裝部當副部長的戰友,請副部長過問一下,梁荊宜被淘汰出局的具體原因是什麼。
到底是當過兵的人,那種雷靂風行的作風是嵌到了骨子裡,李醫生也不管現在才幾點鐘,他拿起電話就撥。
戰友感情深,真不是一句空話。
電話是打通了,可接電話的副部長家屬說,老公出差了沒回來。
這可怎麼辦呢?李醫生也很無奈。
父親拿出一支煙,打開大門去外面抽了。
他知道李醫生不抽煙,而不抽煙的人,特別聞不得那種煙味。
父親出去抽煙,梁荊宜聽那風雨交加的聲音,他也搞不懂父親是出去抽煙了,還是出去抽風了。
一分鐘后,頭髮上沾滿雨水的父親推門進來,他對梁荊宜說:「你不要著急,好事多磨,我們總會想到解決辦法的。」
看得出來,一臉焦慮的父親,內心也是飽受煎熬。
當了二十多年的村幹部,卻連兒子當兵這個事都辦不好,要是說出去,也怪丟人的。
「老梁啊,要不我再找找其他在JZ的戰友,看有沒有能幫上忙的?」熱心的李醫生還在盡量想辦法。
「不麻煩你了,我有一個戰友給區武裝部部長開車很多年了。不過,我倆有好些年沒聯繫了,這次我想直接去找他想想辦法。」父親摸了摸裝煙的口袋,那手旋即又放了下來。
他現在心裡很矛盾,所以,總想著點上一支煙,來給自己定定神。
在家時,梁荊宜經常會聽到母親埋怨父親,說他是個「平時不燒香,用時喊老張」的人。
但沒辦法,父親就是這麼一號人,他不善於經營那種所謂的「人脈圈子」,更不想在迎來送往中耗費精力和財力。
所以說,他的性格和眼界,同時也決定了他人生所能達到的某個高度。
謝過李醫生,他倆頂著狂風暴雨走到樟樹街,坐最早的一趟班車,匆匆趕往荊州。
八點半,在區武裝部的大院里,父親順利找到了那位叫陳顯斌的戰友。
好些年沒見面的他倆,是又握手又大擁抱的,敘舊先放著,倆人馬上直奔主題而去。
五分鐘后,了解情況的陳顯斌撇下倆人,匆匆跑向辦公樓。
等待結果的梁荊宜望著父親那緊鎖的眉頭,心裡也是七上八下的沒底。
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大不了今年不去,反正自己才十七歲,時間和機會大把。
「老梁,今天就在我這裡吃飯,我把區煙草專賣局的老梅給叫上,咱們這幾個戰友好些年都沒見面了,說好了不能走啊!」從辦公樓回來的陳顯斌對梁荊宜當兵的事隻字未提。
「我兒子的事情......」見老戰友把正事沒當一回事,父親那是著急得不行。
「你今天要是留在這裡吃中飯,那麼,你兒子當兵的事情,包在我身上。如果今天你不在這裡吃中飯,那我就什麼也不管了。」陳顯斌攤開雙手,但他的嘴角帶著一絲笑意,看那個德行,已然是胸有成竹了。
「行,我聽你的安排。」父親同意留在這裡吃飯。
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了這麼多年,那麼點眼力勁,他還是有的。
「小子你過來。」陳顯斌笑著把手往梁荊宜的肩膀上一搭,「侄兒子要聽話啊,回去最近個把星期時間,哪裡都不要去,就天天呆在家裡。」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是個傻子也都明白了。
「是,謝謝陳叔叔。」梁荊宜可高興壞了。
當兵的過程一波兩折,直到現在有了陳叔叔這句話,他心裡的那塊石頭,才算是最終落地了。
下午三點,父親執意要走,哪怕老戰友反覆施壓,他也絕不妥協,因為他著急回鎮武裝部確認。
面對幫了大忙的陳顯斌,父親邀請他和另一位戰友梅文龍,在梁荊宜當兵宴客的那天去家裡作客,到時候再一併表達謝意。
坐車回到穿心店鎮,已是過了四點。
倆人來到鎮政府機關大樓,當時鎮武裝部部長和接兵幹部在會議室開會,他倆等了二十多分鐘,武裝部長才出來面帶歉意地對父親說:「老梁你兒子被錄取了,昨天是我們這邊搞事的那個臨時工,把名字給寫錯了。」
父親一個勁地感謝部長和接兵幹部,並要了接兵幹部的電話。
其實部長把責任推到「臨時工」身上,那都是給自己找台階下。
梁荊宜心裡清楚,整個鎮上入伍的一共才二十來個人,除非臨時工是文盲,不然三個字的名字也能寫錯的?
臨時工怎麼了?臨時工又不是「萬金油」。
說到底還是父親的戰友管用。
塵埃落定,回家吃過晚飯後,梁荊宜見父親騎著大陽九零的摩托車出門,他問母親,這麼晚了,父親還出去幹嘛?
母親小聲說,你老頭子去村頭的榨坊打油了,說要在接兵幹部最後一次家訪時送十斤香油表達一下心意,這樣的話,等你到了部隊,萬一又有機會被人家關照呢!
母親的一席話,頓時令到梁荊宜的眼圈泛紅。
以前他覺得父親很不稱職,因為對他的學習和生活方面,父親管得極少,卻要求很高,遇到偶有破天荒地關心學習方面的問題,也是用拳頭和棍子來說話的機會多。
如今回頭想想,他又覺得父親也不容易,村裡的事情要管、家裡的農活也要干,試想一下,父親哪裡還會有什麼精力和心思,來管他的學習和其它方面呢!
對於給接兵幹部打香油一事,後來父親送他參軍走的時候,也把這個消息主動「透露」給他了。
只是那個收了十斤香油的羅軍醫,自從火車站一別後,就再也沒有露過面了。
思緒拉回現實。
如果五年前,沒有父親的一再堅持,沒有李醫生和陳叔叔的出手相助,他的「軍旅夢」,可能永遠就只能是一場夢了。
時光荏苒似白駒過隙,轉瞬間已二十多年過去了。
如今,年少不懂事的兒子已經長大,而風風火火了大半輩子的父親,則半隻腳業已踏進了「天命之年」。
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裡,梁荊宜除了祝福父親「生日快樂」之外,他還想對父親衷心地說聲:謝謝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