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測試（三）

「觀眾朋友們，晚上好。今天，我們將為大家帶來剛剛結束的第十五屆墨爾本『INSIDEONE』世界競標賽的回顧。在剛剛結束的大賽中，來自五大洲的十六支戰隊匯聚一堂。經過半個月的較量，最終由來自美國的『APPOLO』戰隊奪得冠軍，這是他們連續第二年蟬聯冠軍；波蘭戰隊『PARAPR』爆冷奪得亞軍。大賽最有價值選手是『APPOLO』的斯蒂芬-巴頓，他同時也獲得了最多擊殺獎；最佳新人是來自韓國老牌勁旅『SUAMLG』的狙擊手金哲瀚，他曾經在四分之一決賽中打出驚人的一槍三殺；最佳支援則給予了另一支美國老牌戰隊『microbox』的後勤兵鮑比-比爾。同時，巴頓、金哲瀚和比爾也都入選了大會的最佳陣容。而最佳陣容其他成員，還包括『APPOLO』的突擊兵德爾福-喬丹和炮手羅伯特-約翰遜，『PARAPR』的炮手約瑟夫-波尼亞托夫斯基；『SUAMLG』的突擊兵克里斯-米楊，來自日本『秋田』戰隊的機槍手坂田光秀，瑞典『ANK』戰隊的炮手克里斯多夫-鮑爾，以及美國『ABOOK』戰隊隊長，機槍手金特里-法里埃德。」

「『INSIDEONE』世界競標賽是當今規模最大的電子競技比賽。它的影響力，已經遠遠超越了遊戲『範疇』。從大學聯賽，半職業的地區聯賽，再到各大洲的頂級，次頂級職業聯賽。只有在千軍萬馬中殺出來的勇士，才能站在這個最後的舞台上。這是一場全世界最高精尖技術的比拼。在每一個戰隊背後，都有無數的工程師辛勤勞作，他們對虛擬的機械外骨骼夜以繼日的進行調教。那些工作成果，甚至可以第一時間就可以轉移到軍用領域。再加上世界上最優秀的運動員們，正是所有人的努力疊加在一起，才能聯袂給我們上演出一幕幕偉大的時刻。現在，包括電視和網路在內，『INSIDEONE』世界錦標賽決賽的單場收視觀眾人數已經超過5億，對舉辦國的經濟效益也超過100億美元。」

……

電視塔的塔尖不住閃耀，而在OLED大屏幕上，則是播放著第十五屆「INSIDEONE」世界競標賽的精彩集錦。時值深秋，凌冽的寒風已經颳得人臉上生疼，但還是有不少遊戲迷聚集在大屏幕下。他們討論得熱火朝天。

「『SUAMLG』太可惜了，半決賽他們幾乎都要贏下來了。結果卻還是被波蘭人翻了盤。本來，以他們的實力，今年其實有機會挑戰『APPOLO』的霸權。」

「不，還差得遠呢。單靠克里斯-米楊一個人，還遠遠達不到撼動『APPOLO』的程度。」

「那也未必，前年『SUAMLG』就奪冠了，韓國雖然在『INSIDEONE』項目里並沒有真正的明星選手。但身為電競第一大國，他們的綜合實力還是很強的。而且今年金哲瀚也冒出來了。明年，他們會更加強大。」

「怎麼沒人談談『PARRPR』，這可是一支超級大黑馬。波尼亞托夫斯基的戰術構思簡直是帥呆了。」

「『PARAPR』的戰術素養確實厲害，不過競技最後還是要看天賦的。決賽里『PARAPR』不就被『APPOLO』碾壓了嗎？」

「這一次，歐洲的老牌戰隊普遍表現不佳呢。竟然讓名不見經傳的『PARAPR』出了頭。」

「這是因為投資不夠吧。聽說歐洲最近的經濟狀況不算太好。在這個行當里，不投錢，當然什麼都沒有。」

「亞洲隊伍的表現倒是值得肯定，今年又有三支隊伍進入八強，日本的『秋田』，韓國的『SUAMLG』，還有阿聯酋的迪拜集團。什麼時候中國戰隊也能去世界錦標賽里轉一圈呢？」

「這個幾率大概就像國足進世界盃一樣吧。中國的大金主實在是太多了。大家互相拆台，結果就是都下不了台。不過，中國人畢竟有錢，再多請幾個外援，說不定哪一天就混進去了呢。要知道，這個世界上，能用錢解決的事情，那都不叫事。」

……

張成混在人群當中，他聽著大家的討論。過去，在進入職業圈之前，張成對這樣的話題也很感興趣。指點江山，調侃天下如無物，就好像自己是站在眾神的位置上一樣。但現在，他卻已經沒有這樣的心情。

因為，一切都不一樣了。

張成裹住身子，他小心翼翼地離開。城市的夜景光輝耀眼，但張成的心中卻是毫無希望。張成出生在中國中西部的一個小縣城。就和其他的孩子一樣，他從小學讀到中學，讀到高中，然後考入大學。雖然只是區區一個二本，但至少也是東部沿海地區的學校，而且還是工科。接下來，畢業之後，只要繼續努力，他或許會有機會留下，重新建立起自己的生活。也包括自己子女的生活。

但伴隨著新一輪的工業革命，形勢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人工智慧時代到來，生產力得到提升，而這一切的代價，就是大量的失業。國家財政面臨挑戰，政府不得不向那些人工智慧企業徵收重稅，以維持社會福利。但這麼做又引起大企業的不滿。這些企業在新一次的生產力革命中積攢了足夠的財富。它們的話語權大幅度上升，甚至到了能與世界上任何一個政府並駕齊驅的地步。接下來，就是磨合，交鋒，再整合。直到兩年之後新秩序建立，世界才重新安定下來。但人們所熟悉的一切，已經全都分崩離析。

張成也無法逃離這股洪流。危機到來的時候，他剛剛考上大學。同時，這也是「INSIDEONE」遊戲真正在全世界大紅大紫的時候。就和同年齡的年輕人一樣，張成也被這個夢幻般的世界所吸引。他廢寢忘食地加入到遊戲世界中，甚至還弄得自己在期末考試中兩門掛科。在遊戲中，張成展現出了超人一籌的天賦。雖然進入遊戲較晚，但僅僅一個月功夫，他就從一個初學者，進入到世界鑽石級別的前百分之十。在全中國的業餘玩家中，這已經最頂級的水平了。

「不錯嘛張成。以你的潛力，說不定可以當一個職業選手。反正現在出去找工作也很難，還不如乾脆打打遊戲算了。」

這是某個一起玩遊戲的同學給張成的建議。當時，張成也只是一笑而過。他壓根就沒有當真。但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卻讓他不得不重新考慮。畢業之後，張成和其他同學一樣，加入到求職大軍中。但由於就業危機的緣故，他根本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就算是有願意招人的單位，給出的薪酬條件也是慘不忍睹。

「既然用機器人就可以做十人份的工作，那又何必要人來做。如果只能做到機器的十分之一，那能拿得錢自然只有十分之一。弱肉強食，適者生存。這是這個世界不變的法則。人之所以活不下去，全是因為自己不行，不夠努力，沒有別的理由。」

這是某位科技巨頭老總所說的話。這也難怪。在買方占絕對優勢的當下，任何一個倖存下來的公司都有資格在求職者面前耀武揚威。張成在人才市場整整逛了一個多月，卻連一份像樣的工作都沒有找到。與此同時，職業遊戲的世界卻向張成伸出了橄欖枝。由於經濟危機，社會階級分化，對於底層民眾來說，像電子遊戲這樣低消費的娛樂方式自然大受歡迎。為了尋找人才，各大戰隊不遺餘力在民間挖掘。而張成身為中國業餘玩家中最頂尖的那百分之十，自然而然會受到邀請。

「沒有辦法，既然其他地方都去不了，打打遊戲總是可以的吧。死馬當活馬醫吧。」張成對自己說道。而他的選擇竟然也得到了同學們的一致歡呼。在他們看來，一邊賺錢，一邊做著自己喜歡的事，這簡直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也是因為他們實在沒有張成那樣的天賦，不然的話，他們早就屁顛屁顛地跑去職業戰隊試訓了。

……天賦嗎。

張成的嘴角浮現出冷笑。那個時候，他還不知道何謂「天賦」。他以為，只是在平常人中打遊戲打得好，就能稱得上有天賦。他也幻想過，憑著自己的天分和努力，在「INSIDEONE」遊戲中揚名立萬，甚至得到世界冠軍。但只有真正進入這個圈子之後，他才知道「天賦」真正的含義。自從畢業以後，張成在職業遊戲圈中滾打摸爬了整整四年。四年中，他天南地北，在全國各地東奔西跑，甚至好幾次自費海外，參加各種各樣的試訓和職業選拔賽，有的時候，為了混口飯吃，他還會參加各種表演賽，邀請賽，甚至為某些企業站台。而唯一不變的，就是失敗的結果。對於張成來說，這是停滯的四年。四年中，張成一事無成。而他的同學們，有的已經混不下去，「告老還鄉」；混得好的人，則在大城市成家立業。雖然時局艱難，但至少站住了腳跟。只有張成，他還在漂泊，尋找著解脫，尋找著希望，也尋找著自己的夢想。

……如果這真是夢想的話。

就像很多普通玩家一樣，張成熱愛著「INSIDEONE」這款遊戲。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他也從熱愛，更多的變成了一種責任。張成拚命努力，每天不懈地練習，他不是為了證明給別人看，他只是想告訴自己，自己這四年並沒有白費。但到頭來，他卻是什麼都沒有得到，只落得一身疲憊。他與很多朋友都失去了聯絡，對父母，他也只是虛以為蛇，不讓他們知道自己的真實情況。這一次，「靈貓」戰隊廣發英雄帖，邀請大家參加入隊測試。張成毫不猶豫地參加，他其實並沒有抱很大的希望，只是死馬當活馬醫了。而最後的結果也不出所料。自己終究是那匹死馬。

這就是天賦的差距。

就像自己和那個董子軒一樣的差距。

也許，是時候放棄了。

……

張成挪動腳步。他踏著沉重的步伐，行走在不夜城的陰影中。呼呼的風聲吹拂大地，那凄慘的呼聲，就好像地獄的嚎叫，綿延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