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忽然「咻咻」的聲音里,一個圓滾滾的東西照著臉飛過來,張綉以為曹丕身上藏了暗器,急忙避開。
「啪啦」一聲,那東西落地砸散開,什麼暗器?
裝著木炭的陶制手爐,炭灰飛了一地,還帶著餘燼的火星子。
張綉看了「暗器」回頭,小皇帝跪坐在車裡,一手扯著錦帳,一手翻車裡的東西,還要砸。
曹丕吼:「快下車!」
輦車再舒適,也就那麼大點地方,張綉盯著那打,防不勝防!
劉協氣咻咻道:「朕砸死你個狗賊!!!」抓起個軟枕也朝外扔……
曹丕:「……」
張綉在曹丕身後,不知被劉協囧到還是怎麼的?居然動作停頓了半拍,曹丕乘機抬腿,再次一腳蹬上輦車,身體借力撞到了張綉,張綉後退,一臂勒住曹丕脖子。
曹丕跟呂布打了這麼久,到底管用,捏劍貼著他自己的腰側往後捅,劍尖穿透張繡衣服,張綉放手放得快,曹丕這一劍沒傷著人,只把張綉逼進了道邊的花木叢里。
看起來好像是曹丕佔了上風,張綉手裡只得一桿禿頭長戟,可曹丕在交手這短短几息已然明了,他不是張繡的對手。
張綉力氣大過他,沒到呂布那種程度,但也在他之上。
第一次踢開張綉長戟時,踢得整隻腳生疼,才踢開那麼一點,後來抓戟身也沒抓住,沒有其他衛士,只靠他絕對不行!
曹丕當機立斷撲進輦車裡,把劉協攔腰一抄,向前面滾出去。
兩人剛剛沖開錦帳,張綉撞得雪沫紛飛地躍出花木叢,一桿打到劉協剛剛在的位置!
六個抬著輦車的黃門早嚇得腿軟,張綉這一下下去,打到六個黃門全部倒地,輦車「轟」一聲落在地上。
劉協只知道被曹丕抱著滾出來,落地時曹丕在下,跟著抱住他翻過身,換了位置,張綉踏上車轅跳起來,高高舉起鐵制的長戟戟身打下——
曹丕甩出劍,張綉避無可避,被長劍透體穿身而過,但他雙手握住的鐵杆仍夾著余勢打落。
劉協瞪大眼——
不,不要再看見一次!!!
「不!!!」
兩頭的宮衛們終於及時趕到,有一個最快的,長戟橫著一擋,「當」一聲裂耳的巨聲里,終於把張綉最後那一擊給擋了下來。
這個衛士慘叫出聲,手臂脫臼。
曹丕跪立起來,忙把劉協拉起,仍舊用手臂好好抱緊,回頭看著倒在地上的張綉。
張綉還沒斷氣,手腳一動,衛士們趕上去,亂戟捅死。
好險!一身冷汗!
曹丕呼出口氣,這才有功夫查看劉協是否受傷。
哪知劉協抓著他肩膀急急忙忙地問:「子桓!子桓你有事沒?有事沒有!?」
曹丕愣住,那一瞬間,他看著劉協沒了反應——他怕劉協受傷,劉協更怕他受傷!
劉協得不到回應,越發著急:「傳太醫!!!快給朕傳太醫來!!!子桓!子桓說話!!不要嚇朕!子桓!!!曹子桓!!!」
一地踏亂的雪,劉協身上更是沾了不少,從落在雪地上的衣袍下擺到剛剛一番劇烈動作拉扯開的高緣深領,還有凌亂攪起的髮結里,到處都有幾星或者一片的白,更加襯出劉協的驚慌脆弱如斯。
曹丕愣愣道:「無事……臣無事……」
「真的!?」
「嗯。」
劉協抱緊他,急促喘著,不知在哭還是在笑,呼哧呼哧不停,渾身發抖無法控制,就連呼吸的聲氣兒都在抖。
附近一帶的宮衛聽到聲音,這時才趕攏此處,從張綉跳出來到現在,前後不過十幾息,曹丕和張綉交手僅僅三次,只要反應稍微慢點,等宮衛們趕到,劉協早都沒命在了,曹丕一時后怕,本就對自己不滿,這下子更加深了技不如人的感覺。
要是他有本事,就不必讓劉協露出這麼副讓人痛徹心腑的樣子來。
四方八方的人都在往這裡趕,他們周圍也已聚起了上百人,還有黃門扯著劉協和曹丕糾結到一起的玉佩和劍鞘,勸著「地上冷,請衛尉大人扶皇上起身」,曹丕只得強忍下安慰劉協的心思,把劉協扶起來。
劉協死活不鬆手,曹丕看看壞了車轅的步輦道:「坐不成了,臣送皇上回章閣吧。」抱起劉協,堂而皇之地一路抱回去,其實是他也放不開手。
進了屋,劉協俯首入懷。
曹丕揮退黃門,貼到劉協耳邊:「伯和,我無事,一點事都沒有,你不放心就好好看看我,好嗎?」
劉協抖得要犯抽,曹丕稍微一拉開他,他立即又貼回來,埋著頭,不說話,也不出聲。
劉協一向不是膽小之輩,怎麼會突然怕到這個地步?
曹丕怔忪過去——稍時才明白隆中一別後,劉協壓抑起來的害怕。
他們極少會談及過去,要麼說些閑話,要麼談現狀,不提過去,也不說將來,曹丕有自己的考慮,就沒有過多的想劉協為什麼會這樣。
原來——還在怕著。
怕分離,所以只說現在,所有事情一點一點的解決,拒絕去想長遠的打算,只因為想要長遠的話,就必須還要面對分離。
看著劉協每天沒有什麼異樣,該做事就做事,沒事做就吃喝睡覺,缺筋短魂沒心沒肺的,誰料到居然……怕成這樣!
曹丕昏睡過去的那幾個月,劉協卻是在以為曹丕死了的情況下清醒地度過每個晨昏,那時候,劉協心裡想的什麼?
曹丕不敢去想,抱緊了劉協一遍一遍反覆地說:「我沒事,我沒事,我沒事,伯和,我沒事……」
擦著臉頰,擦著耳際,擦著鬢角,不停地安慰。
沒有事,我們都好好的。
至少沒有死別,生離……也就成了可以接受的了?
以為不能承受的,卻總是一再地跨過底限,原來,我們的堅強是這樣一點一點累積而成。
……
那件事,還是早點說出來的好。
其實互相都知道,他們這樣長久不了,只能過一天算一天。
等劉協稍稍緩過氣來,能夠笑著推開曹丕說:「張綉真兇殘啊……」的時候,站起來的曹丕又跪了下去:
「皇上,臣想辭去衛尉,出去帶兵。」
總要有一個人先提出來,那麼,就由他來說。
一直做衛尉,曹軍兵馬融入朝廷,曹丕就沒有了他自己的勢力。
現在還有功績在身,沒有人會挑他的刺,等以後,眼下的輝煌過去,就會有言官給曹丕扣上佞幸的帽子,縱使有劉協回護,又如何?
史上還少了帝王竭盡心力想要保護,卻無能為力的例子嗎?
要長相廝守,唯有曹丕手裡有足夠的實力,僅僅眼前這點功績,自然遠遠不夠。
出去帶兵,不僅能手握兵權,而且還是建功立業最快最直接的辦法!
幾個侍中回來得早,防著劉協要提前回來,這時候得了消息趕到屋外,都站住腳屏了氣。
劉協知道他們在外面,不止有他們,還有宮衛,還有退到外頭等著傳的一大堆黃門,那麼多的人,卻那麼靜,空洞洞的。
好一陣,劉協才道:「外面亂鬨哄的,你先去善後,傳劉表、荀彧、陳宮、黃忠、劉曄他們來……」他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也懷疑曹丕是不是聽得到。
「……還有你父親,叫他也來。」
曹丕應了「諾」,起身快步走出,走得那麼快,好像連頭都不敢回——
曹丕身後,劉協緩緩地呼出口氣,望向頭頂宮燈,滿面無措。
要是沒有跟曹操杯酒釋嫌,劉協不會信張綉不是曹操派來的。
可是既然在殿上已經盡釋前嫌,劉協決意相信曹操。
荀彧是知道此事後最理智的人,看神情就看得出他已經理清了頭緒,不料一個最不應該也最不可能替曹操開口的人比荀彧先開了口。
陳宮道:「丞相不會想殺皇上,尤其是在現在!」
曹操如果還有幾十萬大軍,自己也沒有落到階下囚的地步,倒有殺劉協的可能。
但曹軍現在掌握在曹休和夏侯尚手裡,這是明著的,背後根本就是曹丕在控制著。
這對父子已經反目,曹操壓根不可能通過曹丕得到兵馬,這樣一來,劉協如果被刺,曹操沒有援助,也活不下去了,因為江陵城裡所有人都會想到是他殺了天子。
陳宮一通分析,條理分明,說完后,大家都點頭,是這個道理。
劉協把屋裡的人看一圈,嘆道:「卿等都明白,朕也明白,可外面不好說。」
尤其孔融那些大臣,本就抱著敵視曹操的態度,出了這等事,劉協雖然安然無恙,也足夠這個拼湊起來的朝廷掀起一場狂風大浪了!
荀彧聽到劉協這麼說,放心下來,但涉及曹操,不太方便開口,只好看著郭嘉。
郭嘉立有大功,已升任守宮令,仍舊在內府住著,方便皇帝差遣。
幾個侍中里,孔學一直住府外,不在。
還有個甘寧因立下戰功出任水軍典軍校尉,搬出內府到營中去了,只剩下陸遜和陸績。
接到荀彧目光,郭嘉道:「皇上。」
劉協點頭:「奉孝有話便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