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告別家鄉
五月下旬,瀋陽才迎來了今年的第一場降雨,把大街小巷都淋濕透了。柏油路面上反著水的光澤,屋檐還在滴滴答答的滴著雨水。
趕往火車站那天,是相距陶慧珍和文秀見面的一個星期以後了,陶慧珍背著兩個包,將她渺小的身體壓得向前傾著。她一手拎著旅行袋,那裡裝著她的被褥,另一隻手捏著車票,在爸媽和文秀的陪同下,朝月台走去。綠皮的火車發出如同老人咳嗽般的聲息,呼哧呼哧的停靠在月台邊。通往昆明的火車,只此一趟。
靠近火車,陶慧珍的頭髮被一股溫熱的氣流吹動,火車發出「嗤嗤」的氣流聲很刺耳,陶慧珍抬頭看了一眼頭頂上縱橫交錯的電線,天空被切割成一塊塊不規則的形狀,即將要背井離鄉的情感越發的濃烈。
她突然覺得自己很渺小,連讓爸媽和文秀做到不擔心的能力都沒有,往往她都需要拼盡全力,才能讓別人看到一點點的微光。她儘力的控制著自己的情緒,讓離別看起來輕輕鬆鬆。
文秀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裡,兩個老人看了眼文秀,偷偷的發出一聲嘆息。直到昨晚,他們都還在勸說女兒。他們無論如何都捨不得陶慧珍走,對於陶慧珍不再是舞蹈演員一事,仍然倍感恍惚……可是在臨離別之際,爸媽沒有再多嘮叨一句,目光沉寂的盯著女兒的背部。
文秀走過去,在陶慧珍上車前,將她戴了七年的象牙白錶鏈的手錶摘下來,扣在了陶慧珍的手腕上。握著陶慧珍的手,她說剛換過新的電池。錶針指向下午一點三十分,文秀對陶慧珍揮了揮手,車就要開了。
「回去吧。」陶慧珍用商量的口吻說。爸媽和文秀沒有表現出太多的依依不捨,她很感激,這是最好的狀態了,讓她毫不拖泥帶水的走。
不過她注意到,正如自己的手指,像是對車票有仇一樣,狠狠的捏著,文秀的右手也是一直在握拳,好像要把什麼東西死死的繃住,手指都握的發白。以至於陶慧珍說起話來都要小心翼翼,生怕觸碰到哪一根微弱敏感的神經。
「記得通電話啊。」文秀捏了捏鼻子,嘴唇抿成了一條線。
陶慧珍的臉兒紅著,深吸了一口氣,狠狠的點了點頭。
她已經看到文秀的眼睛在慢慢濕潤了,她的敏感神經也在顫抖的邊緣掙扎,眼睛可能紅了,她不想讓文秀看到她的表情,就在她狠心想要踏上火車的台階時,努力終於還是白費了……拚命繃住的情緒像是打滿氣的皮球突然漏氣,迅速的癟了。文秀突然失聲痛哭了起來,捂著嘴抽泣的不能控制,陶慧珍的淚腺也是一酸,眼淚馬上就溢滿了眼眶。
陶慧珍只好停下腳步,回過頭,文秀哭的幾近泣不成聲,妝也花了,丟失了她往日海歸般的風采,臉部歪扭的好難看。
「你哭什麼啊,你別哭啊。」陶慧珍厲害的說道。
文秀抽噎起來:「一想到你高中時期練舞,經常是形單影隻的樣子,我還歷歷在目,你為跳舞付出了那麼多,別人在睡覺時,你在練舞,別人在戀愛時,你還在練舞,我以為不可能再有什麼,能讓你比跳舞更熱愛,我沒法接受不再跳舞的你……其實我真的捨不得你放棄,捨不得你去做什麼支教,還是留下來繼續跳舞吧。」
文秀騙不了自己,她明知道陶慧珍面對的是什麼,而她卻放她離開,剛剛看到陶慧珍要上車前的背影那一瞬間,她突然感到萬分的不舍。陶慧珍窄窄的背部,被巨大的包裹壓著,她走路的時候,一歪一扭像是扛著重擔在前行的樣子,唉,文秀就再也忍不住想哭的衝動了。
陶慧珍的目光里滿是銳利的聽完文秀說的話,幾次陰晴不定,最終還是默然的看著文秀說:「文秀,我們不是說好了嗎?你會支持我的呀。」
「慧珍,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知道去山區支教有多苦,能不能吃飽穿暖還說不好,我不想你去受苦,千萬別輕易放棄你的舞蹈,你的舞台夢,你明明可以再考慮考慮……」
「不考慮了,文秀。不考慮了。」陶慧珍搖搖頭,刻意強調著。
她側頭確認了一眼火車還沒關門,把手裡的旅行袋放在地上,輕輕的把文秀抱住:「已經考慮的夠多了,你就放心吧,我能照顧我自己,現在都什麼年代了,山區也是可以吃飽飯的,過得清苦一些,反而能讓我保持清醒,不是挺好嗎?你答應支持我的呀。」
陶慧珍盯著文秀,期待她能夠點頭,不想落下這種遺憾,她說:「只有你答應了,我才能義無反顧的走。你懂我的。」
文秀感到自己喘著粗氣,臉一定非常僵硬。「行。」文秀吸著鼻子,不情不願的吐出一口氣來,手在陶慧珍的胳膊上,重重的握著。陶慧珍被她纖瘦的手指捏的發痛。
嗚……
這時,火車頭的方向傳來笛聲,列車員提醒車馬上要開了。陶慧珍拎起旅行袋,眼睛在文秀和爸媽的身上停留了一瞬,雙手拿著東西不能揮手,她身體前傾,像是在舞台上謝幕一樣!向著三人鞠了一躬,原本桃紅的臉頰在這會兒變得血色褪去,顏色淡了很多。
文秀的內心一震,舌頭感覺有一股苦味襲來,令她難受。她看著陶慧珍隨後朝著車上邁去。列車員面無表情的把車門鎖好,火車「噹啷」一聲,開行了起來。
陶慧珍在車門的窗內,也沒回頭,也就幾秒鐘的時間,火車就漸漸的節節遠去,文秀就連陶慧珍上的是哪一節車廂都分辨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