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珠簾低垂斗心弦
連著三天不夠半數朝臣上殿,千面娘子就拿出了她的厲害來,只命吏部擬來了一卷名單,依官職大小輕重,從上到下,或是警醒,或是申斥,或是罰奉,或是謫貶;有兩個品級太低,卻鬧得最凶的,甚至遭她尋了個由頭,糊裡糊塗砍了腦袋。
如此以來,朝中便是人人自危,才曉得武后比一般刺客可厲害多了,這些年刺客刺殺的官員,也沒她這幾天殺掉的多。
千面娘子顯教了厲害,一眾文武群臣也就著實無法,也不知道武後為何突然轉了性子,也不曉得該要如何與她相處。唯獨吳景辰秉持著大衍宗不干涉國事的律條,一應閉門不出,只每日差遣常如出去打探消息,細細聽了,不置可否。
得益於一眾弟子的精心照料,崔華霍的傷勢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好轉起來,這其中既有大衍宗靈藥神效無比,更有他自己堅持每日活動,身子骨不曾躺得軟了,才能日益見好。
雖然自己還是被朝廷通緝的侵犯,崔華霍卻著實關心大理寺一眾同僚,只聽得不少官員遭了訓斥謫貶,他心裡自是難安,才尋了吳景辰,道:「先前大理寺秉公執法,不曉得法辦了多少刺客。現如今千面娘子掌朝,只怕她藉機報復許多。」
吳景辰倒不擔心,才道:「你只瞧大理卿膽小怕事,卻不知他明哲保身。朝中一眾文武,除卻趙蒼崖,就輪到他最會趨吉避凶。此番千面娘子舉動,原是為了立起威嚴,理當賞罰有度,倒不會連累了大理寺。」
這話並不能叫崔華霍安心,才聽他道:「即便如此,任憑她這般胡來,只怕朝廷就要陷入大亂。只瞧她這幾日貶斥眾多官吏,更鬧出了人命,再有三五個月,只怕朝中便無人可用!」
一聽這話,吳景辰便是冷笑,道:「你倒是小瞧了她!她雖不像天後那般手腕高明,卻別有一套治人的手段。你以為那三道旨意是一意孤行,其實是她試探群臣的工具罷了!古有李斯指鹿為馬,今有她三旨試探人心,也算是效法古人。」
這才叫崔華霍聽著無奈苦笑,嘆道:「這手段倒也厲害,如此一年半載,朝中就再無人敢於反抗,只習慣了她的厲害,就不記得昔日君臣和睦。」
吳景辰搖搖頭,道:「她這手段,鎮得住一般小官,鎮不住內朝大員。對付江湖中人的法子,對付不了老奸巨猾的朝臣。只在這幾日間,宰輔尚書們便要發難與她作對,到時候君臣相鬥,才有一場好戲瞧。」
說著話,吳景辰起身繞著崔華霍打量了一圈,又道:「我瞧你這幾日身子見好,許是到了該舉動的時候。我這些日子細細推衍,直覺得我與公主大婚那日,將有機會向千面娘子發難,屆時若能得師門相助,或能一舉成功,將她揭穿。」
崔華霍聞言一激靈,連聲道:「寺卿莫要衝動,此事還需從長計議!千面娘子何等厲害,你我盡皆曉得,若無萬全準備,斷不可意氣用事!」
他說這道理,吳景辰自然曉得,只是現如今真正的武后流落在外,千面娘子鳩佔鵲巢,氣數本有個陰陽相生,此消彼長,就怕拖得久了,叫她弄假成真,屆時再想舉動,便是萬難。
其實這些日子,吳景辰也不曾閑著,也撒出了人去打探武后的下落,甚至動用了蓍草沙盤,卻毫無結果,也找不到武後身在何方。如此一來,就叫他疑心武后已經被刺客軟禁,或是陷入什麼難以預料的危難之中,行事才愈發謹慎,生怕打草驚蛇。
到今日,瞧著崔華霍身子大概康復,他便也不欲多等,直接道:「我明日便進宮見千面娘子,與她訂下迎娶公主的婚期。屆時大衍府中必要忙碌準備,就請崔寺丞藉機混出府去,替我傳一封密函到大衍秘境,請得師門長輩下山,此事自有轉機。」
崔華霍聞言一愣,疑道:「難道寺卿說用我之處,就是傳這一封密函?此事原非千難萬險,大可請陳少卿弟子辛苦一趟。更何況我不曉得大衍秘境所在,若是耽誤了時辰,豈不是害了寺卿?」
這話在理,吳景辰卻只搖頭,道:「個中關係,我難與你說清。寺丞若信得過我,就當我早已算定因緣際會,除卻寺丞之外,無人能將這密函送達。如今大衍府外,不曉得有多刺客盯著,你當此事容易,其實危機四伏,若不多加小心,只怕寺丞還有性命之危。」
玄門道理,崔華霍不懂;可吳景辰言出必中,他卻很有體會。如此,他便也不再多說,只點頭應允,這就去做些準備。吳景辰瞧著他離開,神情嚴肅非常,心知崔華霍這一去自有許多難處,只盼著他自己能多加小心。
次日一早,吳景辰進宮面聖,將算定的黃道吉日說與千面娘子曉得。千面娘子自然沒有異議,吩咐道:「算日子也就在十多天後,公主下嫁可不能馬虎分毫。原不知你這般心急,倒要好生準備一番。你大衍府乃是太宗皇帝欽賜,做駙馬府綽綽有餘,卻還要仔細裝點一番。」
吳景辰點頭稱是,暗想面前這人若是武后,自當責怪他準備不周;卻瞧著千面娘子的模樣,似乎能把三公主儘快嫁過府去,便是最好不過,便不是很在乎三公主是否歡喜,是否滿意,與先前武后的予取予求截然不同,直教人瞧著心冷。
「但不知公主還有什麼吩咐,我一併著人辦了,總不好叫她委屈。」
吳景辰心中嘆著,只又問了一句,就見千面娘子微微一怔,隨即露出些許尷尬神色,才道:「只因她思慮深重,先前不曾定下日子,就未與她說起。這等大事,還是你親自與她說了,方為最好。」
這才叫吳景辰愣在原地,暗道這算哪門子規矩?天家下嫁公主,乃是舉國大事,原非兒戲,哪有叫駙馬自己去跟公主商量的道理?只是他一轉念,也就釋然,想到千面娘子將公主嫁給自己,無非是籠絡與威脅,她這幾日忙著與群臣勾心鬥角,自然沒將這事兒放在心上。
一念至此,他也為公主感到不值,只怕她心裡難受,才連忙道:「既然如此,臣便親自去與公主說了,只盼能讓她開懷些許,也就是了。」
千面娘子點頭,揮手讓他退下,自還有許多要事處理。
她先前假扮作宮婢,服侍武后多年,委曲求全,所圖甚巨,力求將武后的一舉一動,一點一滴都學得入木三分,神形兼備,卻唯獨不曉得這國政的厲害。現如今她取而代之,才曉得武后素日里甚是操勞,這天後的位子原不是誰都能坐,才在這幾日焦頭爛額,體會到了幾十年都不曾曉得的辛苦。
浩大天家富貴,原不是這麼容易享的。
吳景辰告退離宮,這就往別院走去。還不曾請宮人通稟,就瞧見三公主飛奔而來,像是大蝴蝶般,一頭撞進他懷裡,只叫他瞬間面紅過耳,不知她為何這般激動,只順勢攬住她的腰肢,免得她栽倒在地,就聽公主小聲道:「母后還瞞著我,我卻早就曉得了!郎君,多謝你!」
這一句就叫吳景辰百味雜陳,既有欣喜,又有愧疚,才輕輕將公主放回地面,揉著鼻子,遮住小半張臉,喃喃道:「公主端莊大方,如何這般失儀?若叫旁人瞧見,豈不有失清白?」
三公主聞言站定,連忙扯了扯衣襟,小心道:「郎君,你不喜歡么?只因你來瞧我,我心中歡喜,略放肆些,還請郎君恕罪……」
這句話要叫真正的武后聽見,當場就能賞吳景辰一百廷杖,才是公主何等高貴,哪有求人恕罪的道理。然而吳景辰聽在耳中,卻是愈發羞臊,只覺得血脈沸騰,連聲道:「公主這般,教臣折煞!臣今日來,只因吉日已定,府中要準備許多,不知公主有何要求,臣好一併備下,斷不能委屈了公主。」
就見三公主微笑點頭,輕聲道:「郎君瞧著準備就是,一切從簡為宜。不好叫府中師弟辛苦,也不願郎君操勞。」
吳景辰微微點頭,只感嘆三公主體恤,正要謝她,卻想到大婚當日,自己要借天時與千面娘子為難,一瞬間就覺得愧疚充斥胸膛,到嘴邊的話也變成「抱歉」,才聽得三公主一愣,隨即展露笑顏,道:「郎君有何打算,自可為之。我願與郎君同甘共苦,絕無怨言。」
此言一出,吳景辰便是僵在原地,只瞧著三公主眼眸清明,笑容中帶著瞭然神色,一時間便瞠目結舌,難以置信,道:「你……知道了?」
就見三公主淡淡一笑,道:「先前不算知道,如今也曉得了。」
如此才叫吳景辰想起,三公主原有蕙質蘭心,她與千面娘子朝夕相處,一時半會兒許還能被她蒙蔽,這一個多月總該發現些端倪。別的不說,只說之前武后帶她上朝聽政,她就能瞧出千面娘子不如武後來。想來這段日子,三公主心中也是著實焦灼,能夠隱忍到現在,已然是不容易。
輕嘆一聲,吳景辰雙手扶住公主肩頭,輕聲道:「公主放心,吉人自有天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