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500塊錢一次
「我就跟你直說了,我看見你在我上課的時候……」
「確實睡覺來著。」
「……你的課後作業……」
「我哥們做完后順道幫我抄的。」
「那這分數……」
「我天賦異稟,自學成才,自己考的。」
「……」
「放心吧老茹,你看我長那麼好看,光風霽月,風流倜儻的,怎麼可能幹作弊這種卑鄙無恥下流骯髒又低賤的事情,對吧?」
散漫的聲音彌散在空氣里,留下幾分捎帶倦意的尾調在耳邊迴響,牧禎走進辦公室的腳步堪堪止在了門檻上。
大概是從未聽聞過如此厚顏無恥的辯白之詞,她不太確信地捏了捏耳朵。
裡間一時無言,牧禎抬眸望進去,看到室內的窗帘敞開著,外頭有幾簇繁盛的雲南早櫻開得很近,櫻紅點點印在上了年歲的舊玻璃上,染了鵝黃。
有一人懶散地立在辦公桌後面,修長的身軀倚住了半形窗,正好融進溜進來的春色里。
春色近旁,速來和藹的茹教授擺著一張「我很想罵你,但不知道從何罵起」的臉。
牧禎上前走了一步,平時反應總是慢半拍的茹簾青一下轉過頭來,這位年未五十卻頭髮禿了一半白了一半的T大資深數學教授,瞬間像是見到了天外救星,包子般飽滿的額頭上綻開來三道淺淺的皺紋。
「同學,你是有事找我嗎?」
這話似乎帶著風,將一室的春光與無賴一股腦兒都吹起,甩了牧禎個迎頭滿面。
窗前那人跟著側過身來,探究的目光在她身上輕輕落了落,似是不感興趣般,又簡單地移開。
牧禎也仔細看了他一眼,融在光線里的五官弧度正好,就是粉色的襯衫略顯風騷。她想,雖然這人說話很無恥,但也不算妄言,確實長挺好看的。
「茹老師。」她回應一聲,慢慢朝他們走過去,「我不找您,我找他。」
「他?」
茹簾青有些失望地旁邊撇了撇,看到旁邊某個不要臉的臭小子眼皮耷拉著,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可這裡除了他們倆,沒第三個人了。
「找你呢。」他不滿地提醒他。
「嗯?」
那人微微詫異,移開的眼神轉回來,很是快速地又掃了一遍牧禎。
第二眼的印象在腦海里快速生成:撐死162,瘦,平,臉還行但不夠可愛。
嗯,確定不認識。
牧禎仿若沒看到他探究的視線,徑自走到兩人跟前,又往前移兩步,直到能看清楚茹簾青桌上23寸顯示屏上的字,緩緩依著念出來:
「許時年,男,計算機二年級二班,微積分五次隨堂小測驗成績:35,38,33,42,40,期中測試45,期末98。」
纖細的女聲機械地朗讀著顯示器上的內容,雖然好聽,但冰冰冷冷的仿若機器。
窗前那人聽到自己的名字和成績,眉梢微微一挑。
那女聲還在繼續:「如果你所有的真實成績是一個群體,而把這7個成績當成是7次抽樣,那麼根據中心極限定理,只要你的真實實力沒有發生改變,你的成績就會在無數次試驗中受幸運等因素影響圍繞真實成績成正態分佈。而顯然,98分這個成績不屬於這個群體,顯著性0.01,嗯,或許可以是0.001。」
一連串仿若天書的話砸下來,許時年聽得有點懵:「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說,」牧禎轉過身來看向他,「我有99.99%的把握指控你——期末考試作弊。」
「……」
牧禎的臉上並沒有過多的表情,像是法官在陳述一個既定的判決結果,高高在上,冰冷森凉。
許時年看著她,眼眸子微微一抬,突然覺得好笑。
在他這說服老茹的號角正要吹響的當兒冒出來的女人,就算不是來告白的,也沒必要是來落井下石的吧。
「我說喂,咱們倆素味平生的,沒準以後還有緣分發展發展,你要不要這麼不通情達理地大義滅親,就這麼把可能是未來親夫的可愛男同胞置於死地?」
他扯淡的話張口就能來,明明語氣很隨意,偏偏語調很勾人,似假亦真,哪個女孩兒聽了不得赧一赧。
可惜牧禎的腦迴路跟他不在同一條船上。
「全中國單身青年人口有2億多,就算男女比例一比一……」她想了一想,搖頭,「我跟你結婚的可能性也只有一億的排列分之一,無限接近於0。」
「……」
不是吧,不解風情?
許時年沖她眨眨眼,牧禎干瞪著回視他,一腔春情就這麼砸在了木頭上。
暗嘆流年不利,許時年惋惜地拋棄從未挫敗的情商,向智商救急:「行吧,無限接近於0。但你指控我這事兒,你出錯的概率也無限接近於0么?你剛也說了吧,那什麼99.99%的把握成立有個前提條件,是我的真實實力沒有改變對吧,可你又有什麼證據能證明這個前提條件是成立的呢?」
「嗯,我知道。」牧禎同意地點了下頭。
「嗯?」什麼你知道?
「我看到了。」
「嗯??」
牧禎沒理他,轉而去看茹簾青:「茹老師,我可以作證,上學期期末許時年同學確實在圖書館複習,不,是預習了微積分,我看到有人在很不耐煩地教他。」
「……額,嗯?」
茹簾青正一臉欣慰地看好戲呢,沒想到這戲說反轉就反轉了。
他茫然地去看臭小子,這什麼情況?
許時年瞥了他一眼,你看我我怎麼知道?
還有這傢伙什麼意思,說看到有人教就說有人教,偏要加上「很不耐煩」是幾個意思?
「額,所以……」茹簾青想了想還是自己開口,「你其實是特地過來幫許同學解釋的?」
「是的。」
牧禎認真地點頭,好像剛剛說「我有99.99%的把握指控你」的人不是她一樣。
茹簾青看了看她從始至終嚴肅著的臉,又看了看一邊表情有些許崩壞的許時年,雖然摸不著頭腦,但不知為何莫名想笑。
好在他忍住了,揮揮手指門口:「那就沒問題了,沒什麼其他事的話你們倆都回去吧。」
牧禎應了一聲,從善如流地轉身,像是順利完成了任務般,頭也不回地往門外走去。
「這人到底幹嘛來了?」
許時年望著她的背影眯了眯眼,餘光瞅見茹簾青投來的看戲眼神,很自然地回了他一個明媚的微笑,跟了出去。
果不其然,本該離開的姑娘此刻正在門外站著,靜靜地看著他。
許時年反手搭了把門把手,將辦公室的門帶上,把室內的視線徹底擋在門后,然後噙起他一貫散漫的笑容回視她。
「所以……?」
牧禎沒關心辦公室的門,放下背上的書包往他面前走了兩步:「你欠我一個人情。」
「欠你人情?」
許時年聽著一頓,很快又回過味來,這人雖然一開始落井下石了一番,但後來確實又出言作證,在老茹面前給他證了清白,欠人情,照道理來說是該這麼算的。
「嘿,成。」他想著,眸光一閃,「這欠人情的流程有點意思。」
許大不正經第三次,終於很認真地看了看面前站著的姑娘。
這人一身素淡的衛衣牛仔褲,素麵朝天,不像是精心打扮過,但好在五官生得端正,鳳目明艷,劍眉秀長,精巧的翹鼻之下一點櫻紅的薄唇。
好看算是好看,就是木了點,凶了點。
他想著,問:「你要我怎麼報答?」
見他有答應的傾向,牧禎低頭拉開書包去翻東西,許是最近室友一直在討論霸道總裁套路文的緣故,這個對話接得很順:
「以身相許吧。」
「……嗯?」
以身相許??
這什麼劇本啊???
許時年懵了一下,轉而又笑起。
「以身相許可以是可以,但我這刀可還是全新的。」他懶懶地調笑,「你這開刃價會不會出低了點,起碼得比普通價多出一個人情吧?」
牧禎沒聽懂,終於翻到一個透明的文件夾,取出來遞到他眼前:「條件好說,如果同意就把這個填了。」
許時年眨眼:「這麼高效,連民政局都去過了?」
他好奇地接過,眼光輕輕地瞟上去,一張表格端端正正地立在A4紙上,表格上方赫然印著五個加粗的黑體大字,只是不是他調侃的那五個……
入社……申請書?
「英語專業二年級,牧禎,邀請你加入數據服務社。」
清脆的女聲從紙張的另一頭傳來,許時年愣了一下,好一會兒才把那張申請書看完。
「你一個英語專業的學生為什麼要建數據服務社?」
「一些私人原因。」
「是嘛。」許時年並不是一個對別人私事過分好奇的人,「那你為什麼要找我?」
牧禎的語氣很誠懇:「社團人數不夠,月底前再湊不到三個人就要被取締了。」
社員不夠找他湊人頭?
許時年很是新奇:「你隨便找個人不就行了?」
牧禎搖頭:「社團考核還包括社團活動報告,沒有數據活動就開展不了,而你是計算機系的名人,找你比隨便找個人要高效地多。」
她的邏輯很清晰,隨便找個人湊人頭那就只是湊人頭,但如果找的這個人能幹活的話,那這個人頭就湊得很有價值了。
許時年聽著,稍稍收起了他的散漫,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
這姑娘的神情自始至終沒有太大的變化,不管他把話頭扯得有多遠,都是一副我沒有在開玩笑的樣子……莫不是,真的是在招新拉人吧?
牧禎望見他手中裝著A4紙的資料袋被微微翻折,猜想他在猶豫。
「500?」她問。
「嗯?」
「你來參加社團活動,我給你錢,」牧禎飛快地算了一筆賬,「500塊錢,一次。」
500塊錢一次?
許時年「噗」地一聲笑出來,忍不住卻想,這個生硬且很可能讓對方不舒服的招新計劃,如果不是遇上他,這傢伙得面臨多麼尷尬的收場啊。
這麼想著,突然嘴角一勾:「成交了!」
辦公室內,正走到門旁飲水機邊準備接水,卻剛好偷聽到最後兩句的茹簾青腿不聽話地一抖,差點閃了老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