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7章 禍國妖姬,民女認了
南齊皇宮,御書房。
宮人將程靜書帶到此處就自行離去了。
她想多問幾句都沒有機會。
她起先恭恭敬敬地站得筆直,時間長了,她也乏了……
小腿肚顫抖發疼……
這疼痛又讓她憶起了前夜在成明山狂奔的情景……
不能想……
不要想……
想不得……
垂在腰側的手緊握成拳。
指甲蓋兒刺破掌心細嫩的肌膚,已是傷上加傷……
都說十指連心,那手掌心大概也連著人的心吧……
她尋了個位置,坐下。
她逼迫著自己去觀賞御書房。
可腦海,就是不聽使喚。
她起身,眸光一一掃過層層疊疊的書架……
她抽出了一本史書。
坐下剛翻了沒多久,腳步聲響起。
她放下書,起身,行禮,低眉看著自己的腳尖,道:「民女程靜書參見陛下。」
南齊皇帝打量著她,並未立刻讓她平身。
她便也維持著躬身低眉的動作,一動不動。
皇帝坐在御座之上。
宮人送上茶湯。
皇帝用碗蓋拂開茶葉,抿了口茶,慢悠悠開口,問:「你來見朕做什麼!?」
皇帝未說「平身」,她不敢抬頭,亦不敢直起身子。
她就著這麼彆扭又難耐的姿勢回答:「陛下,民女想向陛下打聽一個人。」
「誰!?」
「厲雲承。」
砰——
皇帝拍桌,茶湯震蕩,濺出幾滴。
皇帝吼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直呼成王的名諱。」
「陛下,您親自下令削了厲雲承的王位,將其貶為庶人。您…忘了嗎!?」
「你!!!就算朕削了雲承的王位,雲承也還是朕的兒子,他身上還流著我皇族厲家的血,豈能被你直呼其名。」
「原來如此,是民女高看陛下了。」
此話一出,萬籟俱寂。
殿內伺候的宮人都低著頭,屏住呼吸,生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這程家姑娘未免也太膽大妄為了吧!
竟還以如此語氣同陛下說話!
就算是她父親程太尉都不敢這樣明目張胆地指責陛下啊!
程靜書不卑不亢,仍躬著身,哪怕腰很酸;仍低著頭,哪怕脖頸發疼。
她道:「陛下身居高位,生殺予奪,一念之間,今日民女卻瞧到了您的溫情。您不僅僅是君王,您還是一個父親,和這天下間所有的父親一樣,您有護犢情節。成王殿下賣官鬻爵、強搶民女、豢養私兵、剋扣糧餉、中飽私囊、拉幫結派、意圖謀逆,多次欲致靜王殿下於死地,這一樁樁一件件皆是證據確鑿。
尋常人哪怕只是犯了其中一條,都是要嚴懲,甚至掉腦袋的重罪,可到了成王殿下身上,竟連老天爺都願意幫他,一場意外大火就將這些冒著生命危險尋找到的證據毀了…陛下您覺得這世上真有這麼湊巧的事嗎!?當然,您是天子,若說老天爺與您心意相通,那倒也並非完全不能讓人信服。
只是,成王殿下是您的兒子,那靜王殿下呢!?段…段哥哥呢!?若論起親疏遠近,靜王殿下和段哥哥分明就是你的嫡子,身份地位血統都比那什麼勞什子的貴妃娘娘所出之子高貴太多。您就當真這麼厚此薄彼,心中無愧!?您的溫情就只肯給成王一人,分毫不肯撥給靜王和段哥哥嗎!?
您以為成明山之戰為的是女人,為的是權勢,其實不是這樣的。真相總比您想象得還要殘忍。看著像是靜王殿下率兵逼得成王出兵,可其實…並非如此。成王的私兵一直藏在成明山中,養精蓄銳,若非被靜王逼上梁山,他們的矛頭會指向誰!?成王的私兵又會擁護誰!?您總不是覺得成王豢養士兵是為了您把!?
民女就不信,您絲毫沒有懷疑,絲毫沒有察覺!?若您和眾皇子們真是表面上那樣父慈子孝,您又何以能坐得上南齊之皇的位置!?陛下,貴妃娘娘詐死離宮,趕著去和成王匯合,這一舉動又有何深意!?您到底知不知道您的枕邊人是什麼人!?了不了解這個在你眼皮子底下長大的兒子是什麼貨色!?
靜書自知今日所言冒了天下之大不韙,或許沒命踏出皇宮,但該說的,民女還是得說。依民女拙見,民女認為陛下的心就跟明鏡兒似的,您其實什麼都清楚。您只是不忍看著您最愛的兒子死在你的面前。成明山之戰,原本成王兵敗如山倒,可您去了,我看到您的那一刻就問了靜王殿下一個問題。
我問他,陛下幫誰。您知道靜王殿下怎麼回答嗎!?他說他不知道。王爺何等聰慧,豈會不知!?即便如此,他還是跟著您去了戰場,沒有阻您,沒有攔您。他不是沒料到您去戰場,可能會造成的後果啊!以至於當時的我都以為,您是為了止戰,您是不想看著親生兒子沙場對決,可原來,我們都錯了。您去戰場,只為幫厲雲承。」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程靜書有些口乾舌燥。
她眼眶不自覺地紅了,聲音帶著夙夜未眠的疲憊和沙啞。
眼淚,一滴一滴地砸在她精心挑選的繡花鞋上。
她控訴著:「陛下,您可以偏心,是人都會偏心,可您的心…也太偏了吧!?」
皇帝摩挲著蓋碗。
須臾,他冷哼,道:「程靜書,你該不會以為你闖進御書房,做了這番長篇大論,朕就會改變主意吧!?」
「民女當然不會這麼想。」
「那你說這番話的意圖是!?」
程靜書失笑,忽地,抬起了頭。
她快站不住了。
她看向主座上的中年男人,道:「民女只是不肯死心,想看看我心愛男子的父親是否真的這麼冷血無情。民女…只是對陛下還心存著希望。」
宮人們再次屏氣凝神。
媽呀!
他們為何要今日當值!!!
他們還能活著見到今晚的月亮嗎!?
這程小姐怎麼比程太尉太猛!?
怎知……
皇帝居然沒有因這番話而勃然大怒。
深居高位的男人有時會被一些平凡的字眼觸動。
比如此刻……
皇帝耳邊久久回蕩著「我心愛男子的父親」這幾個字……
然而,帝王終究是帝王。
心軟,也只是一瞬間。
他看著程靜書,道:「你可知你今日所言所行,以下犯上,即便朕下令滅了程家也毫不為過。」
程靜書笑了笑,平靜地看著皇帝,道:「您一直就等著說出這句話吧!?無論民女今日有沒有來這裡,有沒有說這番話,陛下都會為程家蓋上一個萬劫不復的罪名。民女不請自來,算不算是解決了陛下的難題!?」
「你胡言亂語!」皇帝的眸在這一瞬間,風雲翻湧。
程靜書伸了個懶腰,抱歉道:「陛下,民女身體不適,站不住了,斗膽坐下了。」
不待皇帝應允,她自顧自落座。
宮人吼道:「大膽!」
程靜書笑了笑,「更大膽的話我都說了,也不在乎多這一樁膽大之事。」
皇帝哼了一聲,道:「你這性子倒是和你那父親格外不同。」
「父親高義,功在社稷,民女自然比不上。」
皇帝眯起眼。
他倒有些摸不透這女娃娃心中在想什麼了。
她若只是為了替北廷和秋月鳴不平,何以冒著株連九族的危險來宮中胡鬧!?
她若是為了想讓朕秉公處置雲承,為何又不明說!?
程靜書緩了緩,含了片參片。
她道:「陛下,民女瞧著您對我方才所言,無動於衷。既然如此,我們來做一場交易吧!您需要給成明山之戰一個拿的上檯面的理由。我願意配合你,給您這個理由。興許有了我的配合,兄弟鬩牆也會被穿成一段風流佳話,萬世流傳。」
「何解!?」
「禍國妖姬,民女認了。」
皇帝蹙眉。
程靜書問:「如何!?」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北廷對你用情頗深,秋月也對你一心一意,你……」
程靜書打斷皇帝的話,道:「陛下,這不正能坐實我禍國妖姬的罪名了嗎!?」
「你可知擔此罪名,你會如何!?」
「最嚴重不過一死。」
「為了北廷和秋月,朕不會讓你死。」
「為了靜王殿下和段哥哥!?民女沒聽錯吧!?這句話說出口,您自己信嗎!?」
「程靜書,你不要恃寵生嬌!!!別以為朕答應了北廷和秋月,就真的不會動你。」
「您答應他們什麼了!?」程靜書用一整晚的時間築起的心裡長城,在這一刻,竟有些搖搖欲墜之勢。
「怎麼!?你不知!?」
「民女不知。」
皇帝大概是憶起了段秋月和厲北廷求他無論如何保住程靜書的場景……
他頗有些恨鐵不成鋼,恨兒子不成器……
他抿了口茶。
回憶倒退。
那時候,厲北廷還未回朝。
他的口諭都已經下了許多次了,可厲北廷就是不肯回來。
直到南齊與戎國開戰。
他有心試探這位在野生長的兒子今時的能力,便派遣他出戰。
若死了,便是廢物,死不足惜;若活著,打了勝仗,便召回朝,為他效力。
這一次,厲北廷答應了。
他唯一的要求就是「今後無論發生何事,但求陛下保太尉府上下平安無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