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9章 本王的因果都是你
皇帝沒有答應程靜書的要求。
厲雲承再是罄竹難書,罪不可恕,他也是皇帝的親生骨肉。
作為一個父親,皇帝還狠不下心對在自己身邊長大的兒子下殺手。
大約是年紀大了,竟沒有年輕時候的殺伐果斷了。
他告訴程靜書:「朕可以答應你將雲承圈禁,永世不得出。」
程靜書想了想,道:「可以,那民女還有一個要求。」
「你倒還真是貪心。」
「將死之人了,得抓緊時間發揮餘熱。陛下,我希望厲雲承可以替母認罪,向世人公布當年先皇后薨逝的真相,還已逝之人一個公道。」
皇帝眯起眼。
他端著茶盞,指尖泛了白。
他俯視著下座的程靜書。
他壓低了聲音,道:「你可知有些話不能胡說!」
「民女深諳此道,故民女所言,句句屬實。」
「你又可知此事會牽連多少人!?會造成朝野震蕩!你以為這只是後宮之事嗎!?」
「陛下便是這般思慮著,所以一直壓著真相,不肯為你所謂的摯愛之人討一個公道嗎!?民女今日已經放肆了,索性放肆到底了。陛下,民女真的很想知道,在您的眼裡,在帝王眼裡,女人是不是可有可無的玩物!?女人和您的江山霸業比起來,是不是根本不值一提。所以,哪怕先皇后是您最愛的女人,您也不會冒著動搖朝綱的風險去調查她薨逝的真相!?您寧可讓您的結髮妻子蒙冤慘死,也要穩坐帝王之位。這麼多年了,您真的覺得值得嗎!?如果再來一次,您還會做出一樣的選擇嗎!?」
宮人們已經噤若寒蟬。
程小姐語出驚人,完全打破了民女和帝王之間的壁壘,當真是什麼大逆不道的話都敢說了。
砰——
皇帝徒手捏碎了茶盞。
「陛下!您的手!來人啊,宣太醫!」太監拖腔拖調地叫喚著。
皇帝擺了擺手,道:「不必宣太醫。你們先退下吧!」
「陛下,您的手流血了!」
「退下!」
太監躬身,領著隨伺的宮人依次退下。
宮人們如蒙大赦。
跨出宮門的那一刻,宮人們長抒一口氣,感覺自己獲得了新生。
……
偌大的御書房只剩下皇帝和程靜書兩人。
皇帝盯著她。
她坐在木凳上,揉著發酸的小腿肚。
皇帝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若重來一次陛下還要做同樣的選擇,那我只能替先皇后、靜王殿下和段哥哥不值了;若重來一次,陛下選擇保護好自己的妻兒,我還能覺得陛下沒那麼無藥可救。我自小學醫,我師父告訴我,醫者得先學會自醫、醫身邊人、親人、愛人、朋友,而後方可博愛,醫天下人。民女深以為然。
靜王殿下也曾告訴民女,他會保護民女和民女的家人。也許陛下會覺得這是小家子氣,是兒女私情,和天下大義比起來不算什麼,可是陛下,人都是血肉之軀,有著七情六慾,若沒有小愛,如何大愛!?就像您,您如果連自己的家人都護不住,妻子不明不白被人害死了、兒子一個天生白髮流亡在外、一個被送到宮外自小受盡刺殺和白眼,你連至親至愛都護不住,您何以護得住天下人!?
古籍談及帝王之術時常言為君為王者當愛民如子,何為愛民如子!?陛下若連怎麼愛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不知道,您如何愛民、如子!?這說出去,不是一個笑話嗎!?從這個程度來想,我挺慶幸靜王殿下和段哥哥沒有在您膝下長大,沒有長成如您這般冷血薄情的樣子。
陛下,孩子們要麼像父親要麼像母親,靜王兄弟倆不像您,想必像極了早逝的先皇后吧!過去的事情已不可改變,陛下若能回憶起與先皇后相處的點點滴滴,也不至於對她的孩子這般無情吧!?民女聽聞陛下與先皇后也曾濃情蜜意,當年必然也是兩廂情悅,究竟為何會走到最後生離死別的地步!?先皇後為您生了兩個兒子啊!您就忍心她孤魂飄著,這麼多年都不能沉冤得雪嗎!?難道殺人犯逍遙法外就是您要守的道嗎!?難道這就是一代又一代忠臣、良將要守護的南齊嗎!?」
程靜書起身,跪在皇帝面前,道:「陛下!民女求您還先皇后一個公道!不要讓已逝之人不得安息,不要讓還活著的人寒心失意。只要陛下答應,那麼真相大白后,民女便會自認禍國妖姬,還請陛下成全!」
她叩首。
額砸到冰冷的地面,疼痛從那接觸的地方蔓延開來。
她言辭懇切,字字句句都像是泣了血。
這是她唯一能為厲北廷和段秋月所做的了。
重活一世,她不想循規蹈矩,不想重複上一世,她不想再當爹爹阿娘和哥哥們眼中的乖乖女,她只想好好地愛他。
王爺,我給不了你一輩子了;
我只能給你的母后、給我無緣蒙面的未來婆婆討一個公道;
我只能盡量給你留下一個清明的南齊,一個還有人情味的帝王;
我,儘力了。
……
三日後。
厲北廷終於醒了。
他睜開眼見看到趴在床榻邊睡著的小姑娘。
他沒有吵醒她。
他環視一周,發現自己身處扶雲苑。
這是靜兒的閨房。
他捏了捏自己的臉。
他能感覺到痛。
他…居然還活著!?
戰爭結束了嗎!?
誰勝誰敗!?
段秋月呢!?
楚衣呢!?
他有太多的疑問。
阿兮進屋來添炭火,見厲北廷睜著眼,驚喜道:「殿下,您醒了!」
程靜書被吵醒。
她幾乎彈跳而起,與厲北廷對視后,滿眼倦意和低沉都化作了笑意。
她猛地抱住了厲北廷。
阿兮捂住臉,笑著跑了出去。
程靜書緊緊地抱住厲北廷,小心避開他的傷口,恨不得將這個男人揉進她的骨血……
厲北廷輕拍著她的背,笑了笑,開口時聲音低沉沙啞,緩緩道:「靜兒,我在。」
「嗯,你在。」
「我還活著。」
「嗯,你還活著。」
「答應你的事情,我做到了,我活著回來了。」
「嗯,王爺從來沒有騙過我。」
「那你…哭什麼!?小傻子。」
姑娘的淚滾入男人的脖頸,像是能穿透肌膚直接燙傷男人的心。
他昏迷這些時辰,她肯定急壞了。
厲北廷道:「別哭了!你一哭啊,本王就六神無主了……」
程靜書「嗯」了一聲,淚水卻愈發洶湧了。
厲北廷無奈,只能由著她哭。
等她哭夠了,哭累了,他才伸手,微微抬起她的腦袋,在她濕潤的眼角落下一吻。
他笑道:「真是個小哭包,這麼久了一點都沒變。」
程靜書眨了眨眼,趴在他身上,看著他的眼睛,緩緩道:「王爺,你昏睡了五天四夜了。這期間發生了很多事情。陛下派人調查先皇后薨逝之事,終於查出了真相,一干涉事官員都被處置了,革職的革職、流放的流放、坐牢的坐牢、砍頭的砍頭,圈禁的圈禁。就連厲雲承都乖乖地寫了一封公開的親筆道歉信,現已張貼在望京的大街小巷。他終於承認錯誤了,替他的母妃擔了罪責,向你、向段哥哥、向先皇后道歉認罪。我看了后很是歡喜,想著等你醒來一定要帶你去瞧瞧,先皇后被人設計害死,這麼多年了,總算查出了真兇,為她報了仇。王爺……」
厲北廷握住她的手,打斷了她,問:「陛下為何會突然重查我母后薨逝之事!?」
「良心發現了唄。」
「靜兒……」
「我跟王爺開個玩笑罷了,王爺怎麼如此認真!?陛下之所以會調查此事,也是歸功於你和厲雲承那一戰。戰場上人多口雜,你們在陣前與厲雲承的喊話都被將士們聽了去,一傳十十傳百,軍營中一時之間流言四起。好事之人將當年陛下、先皇后和貴妃的三角戀情編得完全沒了譜,陛下為平息流言,又在我爹爹和一些老臣的力諫下,被迫重查此事。我爹爹負責此事,我從中協助,很快就讓真相大白於了天下。陛下再不願公布真相,也是只能兩害相權取其輕。怎麼王爺不開心嗎!?靜兒還以為王爺會很高興呢!」
「陛下會這麼容易妥協!?靜兒,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本王!?秋月呢!?楚衣呢!?本王為何會在太尉府!?成明山之戰,誰勝了!?陛下對外如何解釋那場戰爭!?厲雲承現在何處!?」
程靜書擦了擦眼淚,后腰用力,直起身。
她吸了吸鼻子,道:「王爺,你剛醒,別想這麼多。你問題這麼多,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了。」
「我……」
「王爺!今天是大年初六了。這是我們一起度過的第一個新年,你還沒跟我說新年好呢!你心裡是不是只有戰爭、權謀、兄弟,根本沒有靜兒啊!?」
她歪著腦袋,一頭烏絲簡單用一根小葉紫檀的簪子固定在腦後,鬆鬆散散著,有幾捋調皮地落在臉側,卻別有韻味。
至少他,看得根本挪不開眼。
他嘆氣,手撐著床板坐了起來,道:「靜兒可不能冤枉本王。本王是先有了你,才有了兄弟、權謀和戰爭。若無靜兒,這些都沒有意義。你得弄清楚先後順序,靜兒是因,靜兒也是果,本王的因果都是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