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信風(未完)
()當林馨音起舞之時,便是那廣場最後面喧嘩著的人群,也不禁停下了說話聲。bXwX.Org筆下文學他們即使看不清那台上人物的樣子,起碼卻能驚奇地大致聽得到那美妙的清商樂、看得見在歌聲伴奏下、於戲台上如飛仙般翩然起舞的纖纖身影。
短暫的一陣靜寂后,便是接踵而來的驚嘆,以及大聲喊出的喝彩。
這陣喝彩聲不知由誰開始喊起,接著便是兩人、四人、八人……聲音如滾雪球般被聯聲相傳,待得當小半片人群開始齊齊叫好時,這陣不知以多少肺活量喊出的喝彩聲已如驚雷般敞亮,又如巨浪般涌至前台,所經之處連那廣場旁邊的柳樹枝葉似乎也在簌簌顫抖。
此起彼伏的聲浪,閃電般地點燃起全場的熱情,托起今夜氣氛的第一個**。
「好啊,好啊,好啊……」坐在最佳觀賞位置的前少爺看得整個人都呆掉了,他下意識地搖頭晃腦拍著手,張大的嘴巴像掉東西一樣間隔著丟出一個又一個口齒不清的字音。他只知道圓睜著雙眼瞪緊台上那如風飛舞的少女丰姿,貪婪蠕動著的鼻子似乎聞到那迎風而來的絲絲淡香,飄飄欲仙的思維頓時已不知隨風飛升到何處天堂,以至於他此刻都分不清此起彼伏的叫好聲是自己、旁人還是後面人群的嚷嚷聲。彷彿再過一刻,腦袋已經迷失在瑤池仙境的他,甚至都不知道那長在臉上的嘴巴、鼻子、眼睛乃至身上的手手腿腿究竟還是不是自己的器官。
而在旁邊的白糖,只是遠遠見著林馨音的正面便已覺得內心一緊,一副顰眉繃臉的不舒服樣子彷彿被台上那俏麗玫瑰的灼眼花刺戳到一般。當台上輕舞飛揚的少女拂起一陣席捲全場的曼妙春風之時,她卻覺得彷彿被冰雹砸到一樣從臉上一直不爽到心坎里。待得她瞥見錢少爺果不其然已經看傻了的樣子,頓時便有一簇旺火在內心深處熊熊燃燒。她氣嘟嘟地移過視線,轉而偷偷瞄過幾眼台上伴奏的柳千里那俊俏的面容,沉著性子傾聽過一陣悠揚的歌樂,便帶著四分欣賞、六分造作嬌滴滴地嗔道:「這首曲子也很好聽呢……」
少頃,竟無人回應她的嗲聲。好生氣惱的白糖扭頭一看,見著錢少爺的目光居然仍舊緊盯著台上的少女、一副呆然叫好拍掌的傻瓜樣子,她頓時便?得又氣又急,乾脆撒潑一樣雙手拖著錢少爺的衣袖又拉又扯,蹙眉嘟嘴便是一陣長呼,妄圖拉回那不知丟失在何處的靈魂:「相公,相公……」
「咦?哦!哦!」做著白日夢的錢少爺,適才的魂魄正在七彩仙女的團團簇簇中流連忘返,忽然被不識趣的白糖硬生生拖回人間,這會難免有些迷糊和混沌。好不容易回過神的他見著白糖的臉色很是不悅,於是便快速地回想了一會,似乎記得她有說過什麼話,但此刻他卻沒有半點印象,就乾脆馬馬虎虎地敷衍道:「剛剛你說什麼來著……?哦,哦,是了,沒錯,這舞跳得確實好……!」說罷,他又趕緊將視線轉向戲台,生怕會漏過一時半刻那台上佳人飄舞的風采。
「那裡好了……」白糖發現錢少爺根本就連自己的話都沒聽清,幾乎氣炸當場。她生過一小陣悶氣后,卻又像只妖媚委屈的小貓般往這看傻了的獃子身邊擠了擠,同時又頗為不服地看向台上少女的舞姿。
恰在此時,在一陣驟然急揚而起的歌樂伴奏下,林馨音的身影也突如暴風驟雨般凌厲揮舞起來。氣嘟嘟的白糖看著台上的少女那頃刻變得迅捷如風的劍舞英姿,驚訝之下,卻又很不甘心地挑刺說:「快得跟鬼一樣,有什麼好看嘛……」
「好看,好看。」錢少爺的眼睛依然定在台上的少女身上,連看都不看身邊的白糖一眼,也不知他到底是在跟誰說話:「你不懂,這就叫藝術……」
「哼!」白糖徹底生氣了,連話都不想說。她當然知道錢少爺欣賞的是那門藝術,但此刻又能如何?她只能將嬌軀往錢少爺那沒知覺的手臂再靠近些,同時低下螓首開始思量一些主意。
……
少頃,在台上充當伴奏配角的柳千里,迅捷猛烈的指風悄然一變,化作盈盈溪風婉約迴轉旋推起琵琶上的絲弦。於是,那原先聲如裂帛、又似銀漿破瓶的鏗鏘樂風,便也轉而變成一襲輕盈的細膩夜風,彷彿為那遠征歸來的英雄送上一刻沁入心脾的溫柔。
這悠揚樂曲中的每一個音律,就像一粒粒微不足道的水珠,在直下三千尺的飛流中前仆後繼地無畏撞擊著擋路的青石、激揚起人生水花的最重音后,落入沉寂的深潭、隨著潺潺的溪水流經歲月和環境的變遷,在醉人的靜夜下,以曾經的溫情和淡雅輕嚀短歌行的第三解: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沈吟至今。」
當這曲音色純正、韻味雅緻的歌詠漣漪般蕩漾於舞台中心那隨風旋飛的層層霧靄之時,也正是那陣英姿橫溢的勁風緩下腳步之刻。適才為順利完成那動作迅捷的首節急舞,林馨音甚至動用過兩次瞳術。撐過那初始的難關后,便是下一節輕盈且柔軟的劍舞,也是她難得的喘息之機。她已聽到那曲調變得柔和的樂聲,很是驚訝柳千里的伴奏竟能與她的舞勢配合到如此天衣無縫的地步。藉助於一個盤旋飄舞的動作,她悄悄地瞥過一眼那邊角上的柳千里,卻正好對上他那流波婉轉的雙眸中所送出的縷縷笑意。
在這瞬間的對視中,她卻似乎感覺到一道綺麗的柔媚情懷。此時,月華若水,飛檐翹角之下,琥珀團光點點生輝;柳蔭似霧,石廊圍台之上,瑤池仙樂錚錚鳴奏。在那悠悠嚶嚀的輕曲雅歌的推波助瀾之下,在因飄舞而起的淡芳清香的團簇裊繞之中,因啟用過三次瞳術而有點迷亂的她,隱約間竟有一種迷失在芳澤尤嘉、凝香帶韻的美輪美奐的幻境之中的錯覺。
這錯覺讓她不自覺地沉醉,暫時忘卻先前的身份和煩惱,也讓適才如驚鴻般飛掠而起的裙裾瓊花隨著琴曲的輕吟徐然飄落、直至碎成一片淡淡的月藍,就像被一陣輕柔的信風搖落靜潭的朵朵花瓣。
再過少刻,便是那溫柔的信風也停止了腳步。已然站定的她,猶如一滴嬌嫩欲睡的夜露,於仙樂飄飄之中緩緩微傾纖腰。她攥劍的右臂向前平伸,直指前方的劍鋒卻依然銳利和冰冷。同時,她又輕輕地揚舉左臂,輕紗薄羅的海天霞長袖透映著她鬢髮上銀絲花冠的纖巧形影,又隨著她手臂的高舉而一寸一寸地往下輕滑,在一陣極其輕微的沙沙作響中,緩緩露出那粉雕玉琢般雪中透紅的藕臂、以及戴在手腕間那一件熠熠生輝的柳青色玉鐲,宛若在春風吹綠下的一枝灼灼桃花,顯露著一抹與冷峻的劍鋒截然相反的楚楚動人的溫柔。
就在這朵出水的夜蓮盈盈綻放之時,她那戴在鬢髮上的蓮花輕冠,片片銀絲交編而成的鏤空花瓣也彷彿在月光的點綴下晶瑩閃透、在輕風的吹拂下搖曳不休,宛若在飄揚屬於它自己的夜舞。
腰間綴著瓔珞和花結的兩束紳帶也輕輕地蕩漾起來,猶如要將那主帶上的相思結所蘊含的萬千情愫寄入溫柔似水的月光之中,隨之淌至遠方的某顆心裡。
於是,夜更靜了,風更輕了。悠悠歌樂盪於長空,輕盈的信風捎來一陣經久不息的輕呼,那是遠方的夜風掠過榕江所撩起的輕音嗎?還是誰人泛舟夜渡、划楫擊波所致的清響?
林馨音突然想起曾經和凌月緣、葉悠悠一齊乘船渡過珠江的畫面,那是一個夕陽餘輝傾灑的的春日下午,江風吹在臉上還帶來陣陣微寒的濕意。那時他還在她身邊,像一個小孩子一樣撥弄著水花,甚至還舔過一口珠江水……他怎麼總是這麼傻呢?還是只有在她面前才是這樣?一瞬間,她有種想笑的衝動。
可是,已經第四夜了,他又在那裡呢?儘管此時,隨曲而生的一絲淡淡的憂愁迷離了她的雙眸,但她的內心深處仍有一陣莫名的樂觀和安寧。這是一種微妙的思緒,是心靈感應嗎?她也不知道。她已經很努力地走到今天,上天是否會給予她一點心靈上的獎賞呢?
不知為何,林馨音總覺得凌月緣已經來到這裡,說不定在那台下的叢叢人群中便有一個是他,或許他一直都在嬉笑著觀賞自己那蹩腳的劍舞呢?於是,她也輕笑起來。
這是一抹由心而發的淺笑,宛若三月末春日的最後一道陽光,溫馨又輕柔,而非那夏日的灼熱或是冬陽的沉寒。在那猶如雲中漫步的輕盈聲樂撫慰下,她那雙柳眉之下的長長睫毛往下輕輕盪過幾盪,引得那對烏黑晶亮的眸子漸漸變得柔和,冰冷的目光也融成涓涓細流,承載著未曾展現的柔情蜿蜒流轉。
她那一直緊閉的朱唇也起了變化。只是下唇稍稍一沉,便有一影皓潔如雪的貝齒若隱若現,直如鮮嫩的荔枝破開的那一痕教人垂涎欲滴的晶瑩。她的嘴角往兩邊輕輕地撥出數道無形的紋痕,輕快地推起兩簇小丘般的笑靨。她的兩頰還留有適才急舞過後的微微潮霞,頓時令得嬌靨更勝桃花紅。在那淡淡的水紅色羅衫半袖的襯托下,如花的笑靨綻放得更是嬌艷。
一縷信風倏然拂過臉頰,悄悄帶走她的一抹微笑和相思,輕輕飄往遠方:
「你能見到我嗎?小緣?我在這裡……」
只是,漫漫長夜也有時,溫情的時光更是短暫,壯士行將重披戰甲再上征途。她已聽到那輕柔的樂曲漸彈漸急,就像飄蕩於遠方天際的長鳴號角。那是提示她出征的信號,而她的這節軟劍輕舞也恰好即將結束。若能順利完成下一節急速飛旋的激舞,便可收劍結束這初段劍舞。於是,林馨音迅速調整好狀態,放下高揚的左臂,讓長長的衣袖再度吞沒手腕間的玉鐲。她一個挪騰旋身過後,平伸的右手持劍一劃,便是一道半弧形的凌厲銀光。
她的目光再度變得銳利起來,全然沒有了適才的柔和。她臉上那輕翹的嘴角和溫柔的笑靨盡如天邊的月牙兒般遁入層層雲影之中,一陣凌空般的飛步過後,裙角再度飄揚,宛若風雲再起、霧靄重襲,而她手中那銀光流溢的長劍,也即將揮灑今夜最璀璨的瑤光!
……
當林馨音嬌軀微屈、揚舉玉臂、劍指前方時,劍尖指向的是她的右側前方,她的目光一直跟隨劍尖而動,因此只是將側面朝向觀眾,猶抱琵琶半遮面,卻反而散發著一種半是神秘半真實的美感。便是如此,這個動作也使得她那曼妙有致的身段在明亮的燈火照耀下一覽無餘,尤其是當半透明的衣袖緩緩滑落之時,觀戲場上更是傳來陣陣此起彼伏的呼叫聲。
這陣驚呼越往前面卻越是低沉。特別是坐在貴賓區的一眾闊佬們,他們身邊畢竟還有伉儷或是女伴,終究還得保持一下形象,也不便於把**表現得過於明顯。只是,幾乎每一個男人卻都盯著台上的少女那一點點顯露的玉臂,就算是妻管嚴者也要裝模作樣地偷偷瞄上幾眼;頓時,一陣厚重的呼吸聲漸漸瀰漫於戲台之前。
當滑落的衣袖顯露出那隻鮮艷的柳青色手鐲之時,每個男人的眼睛也跟著都變綠了:好像那其實是一塊招惹鬥牛**的紅布。有些目不轉睛的人已開始暗咽口水:怎麼那半透明的海天霞衣袖滑落得這麼慢!可是,可是,這一寸寸透露而出的誘惑卻又是如此地刺激和迷人,直讓那他們的內心填滿著焦慮、不舍、急切……這欲求不滿的情緒讓他們幾乎集體抓狂,這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心靈上的煎熬和折磨!?
儘管此時尚未有人大張旗鼓地喝彩,卻仍有一陣濃重的不明情緒四處蔓延,引得四周的空氣也變得沉重起來。看來,這註定是一波只能在沉悶中爆發的**。
少頃,當台上的少女露出一縷淡淡的淺笑時,卻如春風般裊撓著台下一顆顆躁動不安的心臟,直是火上加油。於是,貴賓區中吞口水的聲音漸漸多了起來,薈萃在一起聽起來,就像安靜的冰面下那漸躥漸洶的暗涌,直如此刻高漲的**。
只是,很快的,便也傳來一陣陣「哎喲喲……」的吃痛聲,或是其他一些沉響。這會兒連那些端端正正坐著的女人們也不滿了,各施手段教訓起身旁那群發愣發傻的男人們,讓她們不斷上升的怒火燒盡四處橫溢的春情。於是,察覺到失態的男人們趕緊恢復表面上的和諧。
這實在是一個有趣的場面:台上的少女在燃燒著她的靈魂,台下的男人在燃燒著他們的**,女人則在燃燒著她們的妒忌。
偏僻就在此時,卻有一個人跳上山頭拉起大旗大聲叫好。
這人就是錢少爺。他一見到林馨音的笑容,先前那已經興奮得不行的心臟彷彿被再注入一劑更強烈的大麻。頓時爽得直似上天入地、騰雲駕霧的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便猛地彈身站起身來,喝彩的同時還猛烈卻不知所謂地鼓掌。彷彿只有響亮的聲音才能表達他現在那如山洪暴發般的亢奮之情。
他死死地來回盯著林馨音的玉臂和笑容,恨不得多生一雙眼睛才好。看著那漸漸滑落的衣袖,他直有一種看著鮮嫩的荔枝緩緩去殼的錯覺,心裡直如旺火猛燒,真想立即就把這枚傾國傾城的絕色荔枝抱回家裡私房、撕開薄殼、一口吞掉那定是晶瑩透亮的果肉……
只是他此刻卻似乎忘記了這是什麼場合,或許他還以為自己是在青的花魁選秀現場。他就這麼猛地站起身來起勁地鼓掌喝彩,卻完全忘記了身邊還偎依著那甜膩膩的白糖。
於是,一聲驚呼后,驟然失去依靠的可憐白糖,淬不及防地幾乎撞到椅子上的扶手。她氣惱地抬起頭來,卻見著錢少爺那全然入魔的白痴樣子,再看看台上那勾走她男人魂魄的罪魁禍首,不禁咬牙切齒地低咒道:「狐狸精,真不要臉……」
話音剛落,白糖便聽到一陣陣輕笑聲。她扭頭四望,卻見著周邊幾個女人都在偷偷地笑她,瞥過來的眼神還帶著幸災樂禍的快感和鄙夷的意味,頓時更是惱恨異常,恨不得一把火把整個戲台連同那不要臉地勾引別人老公的狐狸精燒成一片焦灰。
……
適才那悠揚輕盈的琵琶曲變得越來越快、越來越急,和著柳千里那慷慨高昂的長歌,飛揚起一塵萬馬奔騰般的雄壯。每一個音符都咬得如此之緊、如此之密,直讓林馨音覺得彷彿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更快、更多的音律急襲而來。
一瞬間,宛若那適才還潤物無聲的綿綿細雨,頃刻便成了犀利無情地掃蕩柔花弱草的凄厲暴雨。這陣彷彿衝殺於千軍萬馬中的激揚雄樂,透過她的耳膜、刺入她的神經、闖遍她的血管,燃盡她適才的柔情和矜持,逼得她的每一滴血液都如那高亢的音符般沸騰起來,讓她不期然地想要跳得更快、舞得更加淋漓盡致!
於是,掙脫了精神枷鎖、再沒有任何束縛的她,化作一陣無拘無束的迅風,如騰雲駕霧般飛躍而起,於半空中旋身的同時揮過半圈流霓般的劍勢。劍尖所至,凝光猶存;直如於暴雨之夜驚破雲天的一道閃電,瞬間便斬斷了夜空中那急墜的雨絲。
足尖輕點檯面之時,竟是穩穩噹噹。這個在練習中屢次被她省略而過的動作如今竟施展得這麼順利,讓此刻的她更是驚喜和振奮。她覺得自己的血液已經沸騰得更熱,熱得彷彿要蒸干一般;也覺得自己的身軀飄渺得更輕,輕得舞步猶如落葉漂移於水面之上。
然而,只是這種程度還不夠!她覺得自己還能更快、更熱、更輕!那已經急鳴至風馳電掣的琵琶曲彷彿在催促她也儘快舞入極限,於是,她緊咬牙關,讓高漲的熱情驅散所有的混沌和迷糊,讓那笨拙的長劍與自己的身心合而為一,讓所有的光芒聚焦到她這舞台上的唯一中心;她踮起腳尖、嬌軀往前微傾,兩臂平伸,雙眸盯緊劍尖,猶如胡旋舞一般急速迴旋。
急舞飛旋過幾圈后,她卻聽到那激揚的曲調似乎已開始駐步不前。已經極限了嗎?她也覺得自己猶如琵琶絲弦般繃緊到了極限,彷彿再快一分便會崩壞。但她卻渴望突破。她已感受到意志的呼喚,那是已卸盡所有膽怯和糾結的靈魂,渴望突破軀體束縛的呼喚。儘管她已覺得力有所不支,卻仍是讓前所未有的堅強意志匯聚所有的力氣,推動著舞步馭風而行。她額頭已滲出汗珠,卻不惜再啟用一次頗耗體力的瞳術!
便在這一霎間,在這靜謐的世界里,她彷彿只是一個孤獨飛揚的舞者,但她卻感到前所未有的痛快和舒暢。因為在此刻,她只為自己而起舞。即便不是深空那璀璨的瑤光也無妨,若自己只是這無盡的黑暗中一簇弱小的光亮,那麼,她渴望能把這點螢火蟲般的希望之光保持至永恆。
此刻的她旋舞得有多快?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察覺到那一直很貼身的層層輕裙宛若漸漸飛離而去,讓她依稀有僅著長褲起舞的錯覺。接著,她便感到圈圈銀光流霓如飛煙般環繞在自己的四周,是劍尖掠過空氣所留下的凝光痕迹嗎?還是籠罩在身上的那絲絹般的溫柔月光?她又感到有點點亮晶簌簌飄落、在旋風急流中翩翩起舞,是迴風舞盪下的落櫻嗎?是雪花?還是鬢髮上的花鈿?
她已有點分不清現實跟幻覺,但她還能清晰地聽到那在極限中徘徊著的琵琶曲。她知道只需一個信號,劍舞很快便要收尾。這讓她甚至有點不舍,但她也已然無憾。因為就在這片刻之間,她已盡情宣揚過她的熱血和意志:這意志被宣告不受世間萬物的束縛,包括自己的軀體。
結舞的信號很快便來了。柳千里快得看不清影子的手指急速彈出最後一個音符后便戛然而止,彷彿剛剛那電閃雷鳴、洶湧澎湃的驚濤駭浪瞬間卻恢復成明鏡般的沉寂,餘韻裊裊間,他高聲吟唱短歌行的第八解:
「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唱罷,柳千里又朝著林馨音高喊一聲:「收劍,馨音!」
終於結束了!林馨音的雙眸浮現起一絲暴風雨過後的寧靜,但她也知道這初段劍舞的收尾其實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為她必須將所有勢若驚鴻、電光火石般的旋風和劍光於一瞬間收歸於靜謐之中,而她現在的旋舞卻快得宛若不受控制的漩渦。
於是,她努力地匯聚將近潰散的精神,在盤轉過最後一圈后,便先硬生生地猶如急剎車般停下疾旋的舞步。這個動作被她奇迹般地完成,儘管隱約間有些腳步不穩,但總算穩住了下腰。這種順利讓她不自覺地放鬆,也使得勉強凝聚起來的精神再度散漫開來,接著她便聽到了猶如潮水般湧來的喝彩聲。這陣喝彩或許很早前便存在了,只是在她入神起舞之時卻並未注意到。如今在這陣響亮的叫好聲衝擊之下,沒有了琵琶曲庇護的她,頓時更加迷亂。
而就在這僅僅只是一秒鐘的大意中,那依然殘留著盤旋慣性的雙臂在回身之時,一直攥緊劍柄的右手忽然一松,宛若有一股蠻力撞開那已有些潮濕的手指,接著便是掙脫了束縛的長劍帶著餘威往前襲去!
在這最後關頭的關鍵時刻,只因一步不慎,便是全盤崩潰!那脫手而去的龍泉劍,正不偏不倚地朝著那站在戲台之前的一個不斷鼓掌叫好的男子飛去……這依然凝聚著雪光的長劍可不是戲班表演用的道具,而是貨真價實的兵器,儘管並非一等一的利刃,但藉助於此刻那凄厲的劍勢,卻也足夠把前方那傻乎乎地越走越近的獃子當場貫穿!
啊!林馨音頓時大驚失色,臉色倏然慘白一片!
千鈞一髮!就在這危急關頭,卻彷彿有一種潛伏良久的本能被激發出來,促使她的大腦以極快的速度在一片空白中作出正確的指令,順著光纜一般的神經疾奔至末梢的眼珠,讓那對烏黑漆亮的眸子瞬間染上棕色,以快得不可思議的反應即時祭出瞳術:
「心眼?捕息―!」
頓時,那即將飛齣戲台之外的龍泉劍宛若懸浮在了半空。林馨音迅速跨出一步,伸出左手抓住那飛揚的劍柄流蘇,就像勒住那狂奔怒馬的韁繩一般猛地往後一扯,右手再度穩穩地攥緊劍柄。
此時她卻是倒提著劍柄。那原本應該劍尖朝地的收劍姿勢便也臨時變了樣子:她持劍順勢橫向揮過半圈銀弧后,又縱向劃過一個小圓,將風勢漸漸減弱的劍鋒往身子的右側後方刺去。
待得她最終收劍斂身之時,長長的劍身正好緊貼在右臂之後,透過那輕薄的衣袖,帶來一陣滲入肌膚的冰涼。從劍柄垂下的流蘇如未息的餘風輕拂著下腰,即便是隔了好幾層褲裙,卻撓動得她的身子些微顫抖。她這才發現剛剛的動作竟似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以至於自己的雙腿甚至在微微發軟。
她應該慶幸那奇迹般的反應挽救了危局的,但一陣接著一陣的后怕卻讓她感到後背一陣發涼,冷得彷彿緊貼著一塊寒冰。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就在這瞳術的效力尚未褪盡的靜寂時空里,她感到那劇烈的心跳沉重得彷彿不斷膨脹的巨石,下一刻便要把自己脆弱的身軀徹底壓垮。
林馨音幾乎只是憑藉意志支撐自己站著。當靜寂的世界重新填入聲響之時,她又聽到那戲台之前傳來的陣陣喝彩聲。這陣聲響似乎比先前小了一些,或許是有些眼尖的人驚訝地發現她脫劍的一瞬間?但她卻神奇地化險為夷,而最終收劍的姿勢又是如此地完美。片刻之後,喝彩聲和鼓掌聲便漸漸熱烈和洪亮起來,彷彿一波接著一波洶湧過來的浪濤,剎那間便吞沒了她的心跳。
這陣經久不息、震破天穹的聲響讓她措手不及。她還在為適才的失誤而深深懊悔著,以至於不知該如何應付這**迭起的場面。
愣了一會後,她才發現身邊似乎多了個人影,扭頭一瞥,才驚見柳千里不知何時已站在自己身邊,還衝著她作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這笑容輕鬆得彷彿林馨音的劍舞是從頭到尾都未出過任何簍子的完美舞蹈。但她回頭看著那離自己有好一段距離的筍凳已整個歪倒在牆壁之下、又看看悄無聲息地站在自己身邊的柳千里,再想想那適才短暫得不超過幾秒鐘的緊張時刻,她突然產生了一個想法:若剛才她未來得及抓住那疾飛而去的長劍,那,說不定他也會飛身而出、替她出手挽回敗局……
正遐想之間,柳千里的話音又輕輕地飄了過來:「向觀眾謝禮,馨音,表演結束了。」
林馨音回過神來,見到柳千里已環抱著琵琶朝著戲台之前彎腰行禮,便也匆匆倒提著劍柄,雙手合拳,對著觀眾行禮道謝。
終於結束了。這不足半刻鐘的劍舞,對她來說,卻好像過了一周般漫長。
她依稀又聽到飛檐之下的風鈴輕歌,那悠揚的小夜曲讓她沉醉,使她適才那劇烈的心跳漸漸地平伏,就像暴風雨過後那寧靜如初的海平面。
頓時,觀戲場上的喝彩聲和鼓掌聲更加熱烈,會聚在一起的嘹亮聲響回蕩於夜空之中,衝散了陰雲,讓隱蔽的皎月重新掛上天邊。
於是,一柱月光傾灑而下,照耀著台上那神話一般的少女,宛若落幕的燈光。
她應該盡情享受今夜那屬於自己的榮譽,然而此刻,她反倒覺得有點慌張。她是只需一抹陽光便能燦爛的小花,但這抹陽光如今又在何方呢?她擺下雙手,向著戲台前方放眼四望,看到的卻儘是分不清甲乙丙丁的簇簇人群。
那個離戲台最近、正在大力鼓掌、大聲叫好、幾乎便要手舞腳蹈的傻子倒是蠻顯眼的。只是,林馨音一想到自己的飛劍差點把他刺成透心涼,就覺得挺對不住他的,於是便暗地裡說了聲對不起,便又匆匆地在人群中搜索起凌月緣的身影。
然而這根本就是徒勞。今夜因時間緊迫,來戲台之前並未先去鎮外的碼頭觀察,卻不知凌月緣是否看到了自己的留言?林馨音覺得應該立即離開這戲台,但眼前人群如潮,又該怎麼走呢?
她想起了後台最後方的牆壁上、那扇不起眼的後門。
……
興奮異常的錢少爺正自個兒捧場捧得起勁,焉不知自己已在鬼門關附近溜了一圈。他本來是站在椅子前邊的,但看到林馨音急旋而舞之時,那本近接地的長裙漸漸飛離地面、露出她的足尖、掠過她的膝蓋、一點點地顯露那裹在紋彩長褲中的纖纖**的飛影……頓時心癢難忍,讓他看得眼珠子幾乎想要飛落在佳人的腳下才好。
他那時亢奮得不行,直想今晚就把這善舞的仙子整個搬回家裡,讓她夜夜為他儘力歌舞。但現在畢竟是公眾場合,他也只能走近戲台幾步而已。只是沒想到才過了一會,電光火石間,台上的少女便驟然收劍結舞。
「相公,相公……」後面那鬱悶的白糖,彷彿在雞蛋里挑到了骨頭,突然間就整個人跳起來喊道:「那女人……剛才那劍差點劈著你呀!」她倒是眼尖地發現了那一瞬間的瑕疵,但此刻她的心情,卻似乎是驚喜大大地壓過對她相公的擔心。
「哦?哦!」錢少爺略微反應了一下,印象中好像還真的有這種事,但那少女不是完美地收劍了么?他想了一會,便恍然大悟地回頭對著白糖解釋說:「你不懂。聽說京師超一流的劍舞者,最後收劍之時,還要將那長劍拋上十幾丈的半空,最後卻還能用劍鞘穩穩接住飛落而下的劍身呢!這才叫藝術!」
說到這裡,錢少爺連自己也信了,便更是佩服至極地賣力鼓掌,對著台上的少女大聲叫好:「厲害,厲害!」他拍手拍得如此用力,彷彿不把手掌拍爛便不能表達自己的欽佩之情。
白糖聽得幾乎氣昏過去。他跟台上那舞劍的女人八字還沒一撇呢,居然就開始為那狐狸精辯護?氣炸了的她扭頭便看見旁邊的趙員外正一邊飲茶一邊不屑地笑著搖頭,就連那端莊的趙夫人也忍不住輕笑了一聲,更勿論另外那些七姑八婆九姨子,甚至連那些低頭哈腰的小廝奴婢都有點藏不住笑的樣子……
她覺得丟臉至極,又忿恨無比:上一年,她是那舞台上唯一的光芒和焦點,如今她卻成了角落裡的一顆不會發光的石頭!她真想現在就甩身走人,但如此一來豈不是把自己定格成一個失敗者的形象了?!但如今卻是如坐針墊……她真希望現在就來一場傾盆大雨,把全場所有的王八蛋和狐狸精統統淋成落湯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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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日快樂~~!颱風已過,陽光燦爛,外出找樂中~~~
未完待續,周一補完……
謝謝大家支持~~~~特別鳴謝pocke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