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易主
()清晨之後,日漸高升。月浦往西數里之外的道路上,沙石滾滾,塵風飛揚;在嘹亮且急促的馬蹄聲中,一行三人各自騎著駿馬疾奔而過,鐵蹄下揚起的勁風颳得路旁的草叢一排排地朝著馬奔的方向低頭彎腰。
那領頭的騎馬者便是王虎,緊隨其後的是趙豹和譚浚。
連續一夜馬不停蹄地趕路,就是趙豹這樣的壯漢也有點吃不消,更何況他右臂有傷,只能單手握緊馬韁繩,一路騎馬奔波自是要比其他人辛苦得多,故堅持到此刻,他也感到有點疲勞。
但現在趙豹卻不敢有半點鬆懈,皆因在前頭帶隊的王虎不但沒有稍事歇息的意思、甚至連放慢步伐的跡象都沒有。所以趙豹也只能硬撐著精神迎頭跟上,他看著前方那騎在馬上的王虎硬邦邦的後背,心裡不免開始發起牢騷。
話說這王虎自昨夜率隊重新上路之後,至今都沒再說過一句話,只是一味地馭馬急奔,速度又是極快,就像是不把馬力榨乾就誓不罷休似的。這樣疾奔下去,若是這段路程再稍長點,只怕這駿馬到達目的地后就會口吐白沫、翻身倒地不起。
再看看這王虎那綳得像拉開的弓一樣緊的態勢,不消說,也不用看,估計他那副臉現在也肯定是冷得像冰塊吧?趙豹暗自嘀咕道:昨晚回襲凌月緣的主意又不是他提的,是王虎自己硬要出頭行事才會偷雞不著蝕把米,莫非這王虎被吹了一晚冷風后才醒悟過來吃了大虧,所以這會就不給人好臉色看?
想到這裡,趙豹就覺得特冤。不過,當他無意中看到道路旁邊的路碑后,便也知道此時離月浦已經不遠,估計很快就能入城。那麼,待得中午的事務辦好后,就先找個地方好好地睡個美覺,晚上再去花街柳巷喝喝酒、找找樂,豈不美哉,哈哈……
淫笑出聲的趙豹頓時便來了精神,單手一揚韁繩,驅著駿馬繼續拚命奔騰,恨不得現在就飛到月浦城裡。他剛才還快眯成一條線的眼皮也在此刻被撐開了些,而頃刻之後,前方便有些特殊的影子映入他的眼睛。
那是啥?
隨著距離的拉近,睜大了眼睛的趙豹終於將前方的景象看了個大致:但見前面的道路上正站著幾個人,且這些人似是在交談著些什麼。雖然他們也不是大搖大擺地站在路的中央,但也佔據了一小半道路。
「虎哥,虎哥,前面站著人……」趙豹趕緊驅馬趕上,靠近王虎的身邊報告道。
「讓他們滾蛋。」王虎冷冰冰地下達命令。不出趙豹所料,這王虎現在果然是擺著一副臭臉。
趙豹聽罷,不敢怠慢,立即策馬往前奔快幾步,朝著前方大喊道:「讓路,讓路!」
其實那些人也不算擋路,起碼趙豹他們若是一個跟著一個騎馬經過也完全不成問題。但趙豹就是喜歡騎馬狂奔時那視若無人的囂張聲勢,所以他現在覺得前面那群不長眼的路人刺目得很,如果這幫東西敢不讓路,那他就敢不停馬地狂衝過去,直接把他們踏成肉醬!
但是事情卻有點出乎意料之外。
那些人應該是聽到了趙豹的叫喚,所以才會全都扭頭向他望去;他們也該看得清眼前那宛若勢不可擋的奔騰之勢,說不定還感受得到那撲面而至的劇烈風沙,應該知曉若不讓路的話將會有些什麼後果,但他們卻偏偏一個個穩穩地站定在原地,沒有挪動半步的意思,就像生了根的老樹一般,彷彿待會真撞上來的話倒霉的反而是趙豹自己。
趙豹也沒有放慢速度的意思,相反還讓胯下的駿馬更加兇悍地向前奔去。他已經作出警告了,對方還膽敢不讓步,那便後果自負吧!
隨著距離的迅速拉近,眼前那些不知死活的擋路者身影和面容也漸漸清晰起來。
一共五個人,四男一女。
有女人?趙豹粗略地看了一眼,也能看出那女人面容姣好、韻味十足、活脫脫一副成熟美人的模樣,頓時心癢難忍,便想著莫不是這美人被自己駕馭的駿馬的浩蕩聲勢所驚呆,以至於不識避讓?
嘖嘖嘖,一想到這樣好身段的美人待會就會被自己驅使的駿馬踏得血肉模糊、不成樣子,趙豹還真有點不願。就算是要摧殘這女子,起碼也不該由胯下這畜生來作業,而應該由自己這大爺親自操刀才對!趙豹淫想之餘,正想著是不是要作下讓步、繞路而行,卻見到前方那女子突然抬起單臂,長袖一揮,動作竟快得讓人捕抓不到半點細節。
什麼?趙豹一愣。這是他腦子裡出現的最後一個辭彙。
白點?這是他的雙眼在一瞬間察覺到的最後景象。
風聲?是的,他聽到了簌的一聲,極其輕微的風聲,比起他此刻駕馬急奔的猖狂聲勢不知要渺小了多少倍。然而,這卻是致命的聲音,就像毒蜂的突襲,從來就不需要依靠轟雷般的聲勢來襯托殺傷力!
砰!就像一塊疾速衝鋒的玻璃迎頭撞上一枚速度更加迅猛的石子,頃刻之後便碎成一堆殘渣!而這,就是趙豹的雙目的遭遇。
當他意識到四周的空氣彷彿被那疾襲而至的白點所撕裂、就連初夏的暖暖陽光也彷彿在一瞬間被寒氣凍結之時,他便感到自己的雙眼已經被什麼尖銳的東西所刺穿,接著便是眼前整個世界轟隆隆地全部崩塌;血色的帷幕迅捷地落下,宣告了他視覺的終結;然後就是那從雙眼沿著神經一路疾速蔓延到大腦的極度痛楚,所經之處彷彿連那神經鏈也全部被撕碎;那陣火燒般的劇痛猶如同時將他的理性和靈魂全部燒成灰炭。
「啊啊啊啊!!!」趙豹聲嘶力竭地發出慘叫,然而喊啞了桑子也無法減輕半分那撕心裂肺般的劇痛。突然失明的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想抓住點什麼能給予他安全感的東西,卻除了空氣之外什麼也抓不到。他忘記了自己還騎在疾奔的馬上,只是身體稍微亂動了幾下,便整個人失去平衡,重重地向路邊摔去!
「吁吁吁!」趙豹這一摔,雙腳卻還夾著馬鐙,頓時令得那奔騰的駿馬也失了控,狂奔的馬蹄一崴,便也連人帶馬一起摔倒在路邊。
「轟轟」幾聲過後,揚起的塵埃徐徐落地間,那本已傷重的趙豹癱倒在地上之時,身體還被翻倒的馬匹重重地壓住。他噴出幾口鮮血后,很快便只有出的氣,而沒有進的氣。儘管他死不瞑目,但被刺失明的雙目卻因劇痛而早已緊閉上眼皮。
風雲突變!王虎見到趙豹連個像樣的反抗都沒有就死於非命,頓時大驚。他沒想到前方這些擋路的人竟是一等一的高手,如今狹路相逢,對方已出手殺人,那此事便斷無善終的可能性!但是他也立即就判斷出對方的實力遠在自己之上,在那群猛獸之前,他和譚浚合在一起也不過就是兩匹孱弱的豺狼,若是硬碰硬,根本就沒有勝算!
逃!迅速逃離危險圈!在這片刻便能定生死的緊要關頭,王虎迅速作出決策。
「譚浚,突圍!」王虎高喊過一聲后,即刻抽出隨身彎刀,狠狠地拋向前方站著的女子!這追隨多年的彎刀是做工甚好的精鋼寶刀,但此刻王虎卻沒有半點憐惜之意,只因與自己的性命相比,這刀再好也不過是一件死物罷了!
王虎判斷出那女子的攻擊手段是暗器,於是就決定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事實上他也並不奢望這柄彎刀能真的傷害到對方,但若能給對方造成一點障礙,從而能給己方留出一點逃生的時間,那便夠了!
就在那彎刀如橫旋的輪子般急速襲向對手之時,王虎又迅速掏出幾枚黑色的鐵丸狀東西、使盡全力擲向敵方前面的土地上!
轟的一聲過後,那先行墜地的暗器引起了一陣嗆人的煙霧,剎那間便吞噬了對方。
「快,跟上!」王虎再度朝著背後的譚浚喊了一聲,又揮起韁繩、進一步加快駿馬奔騰的速度。
看來,應該是安全了?至少,敵人全都看不見了。王虎這樣想著。
「哦!」譚浚應過一聲,趕緊馭馬跟上。
只是,當王虎回過頭來重新看向道路的前方之時,他卻強烈地感受到迎面而來的一陣寒風。這是趙豹臨死前所感知的徵兆,但王虎此刻還尚未意識到這是死亡的召喚,儘管他感到全身竟在奇怪地顫抖著。
不消片刻,王虎便驚恐地看到從煙霧中激射而出的一道銀光。他的眼力比趙豹更為尖銳,所以他能看得清那是一支長長細細的銀針狀物體,但他的身體反應卻終究還是慢了一步。因為他畢竟也只是一個騎在馬上才能發威的匪徒,而不是內勁修為深厚的高手。
他甚至來不及側身避讓那來襲的銀針,或者說,他現在的身體就像凍僵了一般無法動彈,他只能圓睜著雙眼看著那根銀針勢不可擋地刺入自己的喉嚨。頓時,他覺得呼吸一緊,所有的血液似乎全部在一瞬間凝結。
王虎動了動嘴唇,喉嚨卻涌不上一口氣供他說出任何一句話;他全身所有的力氣已經在頃刻間消失殆盡,手腳開始發軟,已無力再控制住奔騰的駿馬,身軀也開始往後面傾倒。他腦海中的最後一絲意識是,說不定在他擲出彎刀的同時,那女人便已射出了飛針,而自己最後扔出的煙霧陣,不過是個自欺欺人的玩意罷了……
隨著最後的理智和意識的逝去,王虎那睜大到極限但至少還是完好的雙眼,便看見整個世界彷彿都倒轉了過來。他甚至看見背後那翻轉過來的譚浚驚懼的眼神,但他自己已沒有了任何反應。他此刻就是一個沒有了靈魂的木偶,從疾奔的駿馬上倒翻下來后,又在地上滾過幾圈,便再也沒有了任何動靜。
「停馬。」從煙霧中傳出一個淡然的女聲,卻有著不可抗逆的威勢。
只剩下自己一人的譚浚看著趙豹和王虎一前一後死於非命,早已驚恐得不知所措,便是對方那陣飄忽不定的命令般的聲音,就讓他徹底放棄了所有的反抗意識,逼得他慌亂地真的依言停下奔騰的駿馬。
當馬蹄突然停止奔騰之時,那騎在馬上、全身都在發抖的譚浚甚至連保持平衡的力氣都丟失了一般,很快便被那慣性力拉扯得滾下地面。
待得譚浚滿臉恐慌地抬起頭時,便見到從煙霧中走出數個身影,彷彿一群逼近的死神。他緊張得心臟似乎會隨時停跳:或許剛剛應該搏命突圍才對,不過,說不定只是死得更快而已吧?他此刻只是下意識地緊緊捏緊從凌月緣那裡搶來的包裹,宛若抓著最後的救命稻草。
……
那女人緩緩走到譚浚的前面,看了一眼雙腿正在不停發抖的他。她輕啟朱唇,便是一陣圓潤動聽的清音:「什麼人?幹什麼來?」
「廣洪幫,來月浦收收收收數……」譚浚看著那相貌姣好的女人,卻如看見一朵毒花般恐懼不已。但他好歹還算有點覺悟,便照著之前堂主交代好的口風,想著按這樣的借口隨便糊弄過去。卻不料,他話音剛落,便發覺右肩膀忽然再度傳來一陣裂骨般的劇痛,頓時便大聲地嚎叫起來。
「啊!!!」譚浚艱難地扭頭一看,便見到自己右肩膀上的傷口被刺入一根銀光閃閃的長針,一瞬間,那包紮好的繃帶便再度被染紅一片。
那女人下手非常精準且毒辣,如兇猛的毒蛇準確地咬住獵物的弱點。
「是收什麼數……值得這樣捨命狂奔?」女人笑了笑,伸直了的纖纖玉指底下緩緩露出凶光乍現的針尖:「還是老老實實交代的好,要不然下半生便看不著半寸光明了。」
這輕聲細語般的溫柔讓譚浚覺得彷彿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在發抖,他已經知道對方不是可以隨便糊弄的三歲小孩,再也不敢有絲毫隱瞞。他現在只是想著要如何保命才是正經,至於什麼幫派機密他早已忘到九霄雲外,大不了今天過後便脫幫走佬就是了……
那女子認認真真地聽著譚浚結結巴巴地講述起他們來月浦的目的和計劃,還不時地點點頭。待得譚浚說完之餘,她也收回了隨時待發的銀針,笑著送過去一道讚賞的眼光,接著便對身旁的一個男子說道:「非塵,廣洪幫都是些什麼貨色……?最近在這粵地的動作倒也挺大,也真是囂張啊。」
「廣洪幫么……也就是粵地這幾年才突然壯大的幫派,雖然新招的幫眾都不怎麼入流,不過那幫主倒也算是個人物。天正盟在粵地的勢力一瓦解,倒是便宜了這廣洪幫乘火打劫。」這被叫做非塵的男子不屑地回憶了一下,便轉而調侃起那女子:「至於說到囂張……似乎還不及你一半啊,朱雀。」
「這話怎麼講的,剛才也不是我先挑事的吧?」那女子倒也不生氣,還微笑著回應。
那癱在地上的譚浚聽著眼前那一男一女的稱謂,忽然一悟,便不合時宜地叫出聲:「朱雀?你們……」他只是見到那女子收回了暗器,便以為自己大概撿回了一條命,暗自鬆了一口氣后便不禁說出聲,卻忘了自己現在仍是人家墊板上的肉,應該老老實實地閉口不言才對。
誰料那女子瞥了一眼譚浚,卻也大大方方地亮出自己的身份:「對。飄雲居,朱雀使,路筱迎就是我。」說罷,她還順帶介紹起身邊的男子:「這位便是飄雲居的勾魂使,莫非塵。」
飄雲居?譚浚再一聯繫起適才這兩人的談話,便想起最近在粵地被掀起的腥風血雨據說都與飄雲居脫不了干係,天正盟下的幾個門派也慘遭飄雲居滅門,沒想到如今月浦也出現了他們的身影!
譚浚旋即便想起若能報告上頭這個消息,那也算是有點功勞,起碼不用考慮跑路……但他又突然敏感地察覺到將至的危險:這兩人為何會如此大方地自報身份?飄雲居一向不是行事隱蔽么?
他心中最不願想到的可能性被路筱迎接下來的話語所證實。
「好了,既然你已知曉了我們的身份,想必也不會像他們兩人那樣死不瞑目。這,就是對你說實話的獎勵。」路筱迎仍是笑得那麼溫柔,接著便吩咐起身後的手下:「程明,動手。」
譚浚長大了嘴巴正想說話,卻見到路筱迎身後有一男子疾風般沖至他跟前,接著便見到那人出手如風地點過自己全身上下的各處大穴。很快地,一陣疼痛過後,他便再也沒有了任何感覺,彷彿所有的骨架已經全部脫節,而他也只能眼睜睜地感受著自己被人按住后衣領拖走。他那再也合不攏的手指,也終於鬆開了一直緊捏著的凌月緣包裹,就像再也抓住不了最後的救命稻草。
「這是什麼……?」路筱迎早就注意到譚浚一直緊抓著的包裹。莫非是有什麼寶貝?
她好奇地彎下身扯開包裹,卻只見到裡面儘是一些破舊的衣服。
切……路筱迎皺著眉頭,單手抓著這包東西往天上拋去。
剎那間,便在陽光的照耀下,包裹里的衣服紛紛揚揚地散落而下。
而在其中,卻有一支散發著燦燦金光的細小東西徐徐落地。
嗯……?路筱迎驚奇地撿起這支物事,看了一眼,不禁奇道:「步搖?」
可是,這譚浚的包裹里怎會有這樣一柄女兒家的貴重物事?路筱迎正想著要再訊問一番,只是剛一扭頭,便看見程明已從路旁的樹林中返回,不用說,那譚浚肯定已被處理掉。因為他還被點了啞穴,直至死時,連慘叫的權利都也被剝奪。
……算了。路筱迎現在就算想問,也沒人能告訴得了她答案。她站起身來,將步搖舉高了些,在陽光下細細地端詳一番,不一會便露出讚賞的笑容:「好漂亮的步搖。」
「非塵,你剛才聽清楚了那小嘍?所說的事么?」路筱迎轉而看向莫非塵,隔了一會便笑道:「我有個主意。」
「什麼主意?」莫非塵問道。
「待會再詳說,先得請示上頭才行。」路筱迎對著已走近眼前的程明吩咐道:「恰好這會有人送了馬來,你趕緊啟程向右護法報告近日的發現,請示下一步行動的方向。」
程明應過一聲「是」,便立即翻身騎上那原屬於譚浚的馬匹,不一會後便馭馬掉頭而去。
「你們,清理下現場。」路筱迎隨之便命令起站在身後的兩個男子:「現在時間尚早,再等會,往來的人車便會多了。」
那兩個手下聽令后,立即動身將王虎和趙豹的屍體、以及那半死不活的崴腳馬拖往路旁的叢林深處,然後又將剩下的那無主的另一匹馬牽來,跟隨著路筱迎和莫非塵返回月浦。
道路很快便恢復了安靜,就像那半刻之前的樣子。
再過一段時間后,路上便漸漸出現了其他來往的行人和車馬。
那路旁清理不掉的點點血跡雖然不易引起路人的注意,不過凌月緣那些散落一地的衣服雜物和包裹,倒是比較顯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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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新陽鎮外往東北方向的某段路邊,被緊綁在樹下的魯澹正在備受煎熬。
整整一夜,他的臉上已不知給多少蚊蟲光顧過,給叮咬得滿臉包的他唯一能做的反抗就是眨眼睛,不料便在今早,卻有一隻黑蚊子挑釁般地直接叮在他的眼皮上。這種瘙癢難忍的感覺簡直讓他抓狂,他想撓癢,雙手卻被綁住;他想喊出聲來,嘴巴卻被自己的腰帶綁得嚴嚴實實。他現在只能拚命地蹬腿,但力氣也漸漸地少了。
被綁了這麼久,魯澹已經有點口渴。不過他也不是一個容易放棄的人,事實上從昨夜凌月緣離開之時起,他便一直使勁地扭動著身體掙扎,到了今早時分,他已明顯察覺到綁住自己的繩索已經有點松垮,看來再繼續努力至多幾個時辰,說不定便能重獲自由!
這讓他的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他還在想著待會掙脫捆綁之後,還得想方設法趕緊先趕到月浦才行,到時不管如何也得先向王虎承認自己的失誤,說不定還要挨罰……一想到這裡他就鬱悶不已,便在繼續掙扎的同時開始醞釀著說辭。
但魯澹卻不知道王虎早已在前方殞命。
如果有路人經過就好了,那樣的話,說不定自己就可以早點獲救。掙扎得累了的魯澹決定稍事休息一會。
一會後,從通向新陽鎮方向的道路那一頭,傳來了一陣馬蹄聲。
有人來了?!魯澹頓時大為振作,睜大雙眼正想看個仔細,不料被緊綁住自己嘴巴的腰帶一勒,這才發覺自己連轉個頭都成問題。
聽著那漸漸清晰且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而來,魯澹頓時大急,他擔心這好不容易才出現的趕路人會在瞬間略過自己而去,便趕緊使勁地朝著眼前的道路大聲地叫喚著:「嗯!嗯……!」
這聲叫喚似乎有了效果。那騎馬趕路的人似乎發現了他的存在,便立即勒馬停步,打量過他幾眼后,就翻身下馬,牽著馬朝著他走來。
於是,魯澹便將來者看了個仔細:一男一女,各牽一馬,那少女年紀雖輕,衣裝也屬平常,清雅俊俏的容顏卻教人入目難忘。那男的也是相當地英俊,不過魯澹只看過一眼后便將全部的精神和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少女的臉上。
那少女明顯感受到魯澹那不同尋常的注視,她輕輕地皺了一下眉頭,便放緩了腳步,轉而看向那綁住魯澹的樹榦。
那男子則走到魯澹的身邊,觀察了一下被緊綁在樹下的對方,少頃便扯下捆住魯澹嘴巴的腰帶,蹲下來問了聲:「怎麼回事?」
嘴巴首先獲得自由的魯澹大大鬆了一大口氣,全然不顧被他呵得皺眉扭頭的男子,便幾乎是痛哭流涕地大聲哀嚎:「恩人哪!若不是你們經過,我都不知道要在這裡被綁到何時了……」
發泄過後,魯澹便開始絮絮叨叨地編織自己路遇惡賊、錢財馬匹悉數被搶不說,還被捆綁在樹下整整一夜的悲慘遭遇。他發現那蹲在自己眼前的男子只是默默地聽著自己敘述事件的經過,卻也沒有立即鬆開繩索解救他的意思,便猜想著對方是否仍有疑心,於是趕緊再接再厲,用更加悲戚的語氣和聲調大力敘說自己的不幸和惡賊的兇猛,直是講得幾乎要聲淚俱下。不料那男子卻是一副聽得津津有味的樣子、最後甚至還翹起了嘴角,這是什麼意思?!
就在魯澹講到那些賊人怎樣像群惡鬼一樣虐待自己的時候,卻突然聽到那一直不發言的少女悠悠地出聲道:
「……惡賊兇猛,生人勿近……凌大俠字。」
念到最後處,少女不禁「嘿」的一聲笑了出來,音色動聽得直如晨起的鶯啼。
但對於魯澹來說,卻無異于晴天霹靂。
魯澹立時瞪目結舌。他自是知道昨夜凌月緣在那樹上刻了些東西,卻沒料到居然是這些句子。他費盡心思、好不容易才編出這麼一個悲慘的故事,正想著對方一定會感動得一塌糊塗地為他鬆綁,那麼他說不定就能尋著機會先敲死這個貌似弱不禁風的男子,再搞定那個脆生生的小女子,然後便能搶走馬匹奔赴月浦、追上王虎的腳步,不料這些尚在籌劃階段的念頭頃刻間便全成了泡沫!
「這,這,這全是陷害,陷害!」額頭冒汗的魯澹現在的思維卡了殼,慌亂之下變成了大結巴。儘管他極力說服自己冷靜下來繼續編故事,但腦子裡忽然全是一片空白。
那男子並不理會魯澹的申辯,只是回過頭來問起那笑得一臉燦爛的少女:「馨音認得那些……文字?適才雖然遠遠地也看得到,但走近些許仍還是看得有些奇怪呢。」男子還在想著那些刻痕究竟算不算文字:丑也就罷了,還缺手斷腳的……
「認得,是他的文字,不會錯。」少女很自信地回答。她掠過魯澹的頭頂,注視著那些刻在樹榦上的文字,嘴角翹得更彎了,似是發現了意料之外的彩蛋:「他來過。」
「那就好。」男子點點頭,看到滿臉恐慌的魯澹嘴唇已有些乾裂,便掏出隨身的水袋,撥開塞子后,將其拿近了些說道:「來,張大嘴巴。放心,只是普通的水。」
魯澹將那少女和男子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便猜到那少女應該是認識凌月緣,但光從這對話的內容他還不能判斷這三人之間有什麼關係。他現在見到眼前的男子居然主動遞給自己水,雖然也驚恐那男子會不會想毒死自己,但聽到對方的提示后,想了想,還是依言張大了嘴巴。話說回來,他現在確實也口渴得厲害。
頓時,便有一汪清泉從水袋口灌入了魯澹的嘴巴。魯澹貪婪地大喝了幾口,喉嚨一陣蠕動,頓覺從嘴巴一路舒服到心臟,不禁在心中大喊一聲:爽!待得對方停止了倒水之後,他便趕緊笑著道謝:「謝謝,謝謝……」他突然想到,對方既然願意給自己水喝,莫非這兩人其實是凌月緣的仇人來著,那自己大可繼續編造故事騙取其信任,再然後就可以依計行事,哈哈……
當魯澹還在繼續幻想之時,卻又聽到眼前的男子重複了一句:
「再張大嘴巴。」
魯澹聽罷一愣。他已喝得差不多了,不過想了想,再喝多幾口也無妨,喝飽了才有力氣犯案,反正人家樂意侍候自己,那便恭敬不如從命。於是,他便再次張開嘴巴,還「啊」了一聲。
不料這次塞入口中的卻是一團布料,分明就是自己的腰帶!
「啊……嗯!」魯澹睜大了雙眼,兩排牙齒下意識一咬,卻反而把那團軟布咬得更緊。
接著他便恐慌地看到男子站起身來,繞到他的身後。很快地,他便感到那綁住自己、好不容易鬆了一些的繩索又再度地繃緊起來!
「嗯,嗯,嗯!」魯澹如今只能繼續這樣叫著,看到那男子再度緩緩地走到他的眼前。
「好了,水你也喝了,應該恢復了些精神。」男子笑過一聲,卻裝出一副憂慮的樣子說道:「既然有大俠判定你過於兇猛,那麼,為防你脫索傷及無辜,我便只好將你再綁緊一些,如有得罪,請多多包涵。」
接著,男子起身後,扔下幾句話后便掉頭就走:「反正,照你的能力,起碼到今夜四更過後,應該也能自行鬆綁的吧?不過那時應該也不會有無辜的路人經過了。」
魯澹看著漸行漸遠的男子和少女,見到這兩人分別翻身上馬、再度離去,隨著馬蹄聲的漸漸遠去,他也只能絕望地「嗯嗯」長嘯。他剛剛才喝了一肚子水,若到今夜才能掙脫,待會尿急可怎麼辦?!
原來這群一前一後的人都是一夥的!魯澹後悔不已:早知道一開始就不能出聲引起他們的注意……
其實,魯澹應該感到幸運的。因為,雖然他被綁住,但起碼他還活著。
道路又靜了下來,也不知要到何時,才會有下一波路過的行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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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通往月浦方向的道路上,一男一女,騎馬飛奔。
「呵呵,馨音,什麼事這麼開心?」柳千里饒有興趣地看著林馨音,卻發覺她似乎都沒有注意到旁人、只是一味地微笑著看向前方。
「嗯?哦,不是……」林馨音這才醒悟過來,趕緊止住傻笑。她思索了一會,不免還是有點擔憂:「不過,月緣已經不是步行,而是騎馬趕路了……那我得更快點才行。」
說罷,她便心急地揮起韁繩,卻又笑著抽出手摸過一遍馬鬢毛:「小黃,拜託啦!」
小黃吁過一聲,響應號召,全力奔跑。
「應該能在今夜到達月浦的,馨音不用太擔心。」柳千里安慰說:「月緣總不可能在月浦待過片刻便離開吧?起碼他也要花點時間找你的。」
「是啊……」林馨音也是這麼想的。只是若凌月緣找不著她,又是否會焦慮呢?想到這裡,她便也感到焦急不已。她還想著如果今夜到了月浦,那說不定很快便能尋訪到凌月緣夜宿的地方,那到時要不要突然出現他的面前,給他一個意外之喜?就像剛才他在無意中留給自己的驚喜一樣。若是如此的話,不知他會有什麼反應呢?
她想著想著便又傻傻地笑出聲,也不顧旁邊還有人在同樣笑著打量自己。
她只是突然覺得,當自己這樣策馬疾奔之時,那迎面而來的陣風吹在臉上的感覺真是舒服極了。為何以前都沒發現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