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得償所願
他們這旁若無人的親密落在江瑟瑟眼底,怎麼看怎麼不是滋味。她上前一步將虞若拉到身後,瞪著蘇顏道:「你別動手動腳的,人家有主兒了。」
啊?
虞若懵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江瑟瑟誤會了,她抬眼瞅了瞅一臉義憤填膺的江瑟瑟與依舊面無表情的蘇顏,眼珠子轉了轉,唇角染上笑意。
不過現在並不是個閑聊的好時機。
她看向蘇顏,「蘇顏哥哥,城破之後你們去哪裡了?」
蘇顏道:「那日城裡亂作一團,死傷無數,我想帶江太守離開卻晚了一步,江太守臨終前把江姑娘託付給了我,城中徹底淪陷,我趁亂帶著江姑娘撤退,保留了一部分兵力。」
他望向江瑟瑟,「江姑娘是忠烈遺孤,我本想將她送往京城先交由雲謁照料,皇上念在太守為國捐軀也會護佑她一生無憂。但是江姑娘不願,執意要為父報仇,我就將她就在身邊了。」
江瑟瑟咬著唇,眼中含淚,似乎又看到了那慘烈而黑暗的夜晚,虞若輕輕握住她的手,「你做得對。瑟瑟是草原上長大的烈馬,自由自在慣了,受不得京城那些繁文縟節。」
皇兄補償她的方式無非就是賜婚,她背後沒有依仗,性子又直白莽撞,在高門大戶里會被吃得連渣子都不剩。
那些虛名浮利,江瑟瑟並不在意。
草原烈馬,絕不受馴於人。
虞若簡單跟他們交代了一下自己的情況,問蘇顏道:「你們現在是怎麼打算的?」
蘇顏壓低了聲音道:「你可知道,原晟王宮裡關著一位山河府神使?」
她一愣,點點頭,「知道。」
蘇顏繼續道:「有傳言說,山河府里掩藏著一個與神有關的秘密,這個秘密會通過山河府之夢在神使中代代相傳。而如果解開這個秘密,就能得到神遺留在人間的力量。」
聽著……怎麼像是神棍忽悠人的話。
蘇顏看到虞若將信將疑的神態,說道:「剛開始,我也以為這不過是個傳說罷了。直到那日,我夜探王宮時經過西宮,意外發現了一條通體玄黑的大蛇正從窗戶里爬進去,它圍繞著法陣轉了幾圈,居然變成了一個黑衣的男人。那個男人像是在問神使要些什麼東西,可神使發了瘋,他一靠近她就掙紮起來,所以那個男人徒勞無獲地離開了。可是從他們的對話中,我得知神使應該有一個遺落在外的兒子,而且這個兒子極有可能是原氏皇族的血脈。神使發了瘋,我也無法從她嘴裡知道更多。」
「我在民間打聽了很久,才知道很多年前,原氏滅國之後,曾有一個黑衣男人來到原氏遺民中,他自稱是神的先驅者,在他之後,那個關於神的傳言才漸漸流傳開來。」
蘇顏娓娓道來,虞若平靜的神情慢慢變了,她輕聲道:「也就是說,原人相信了關於神的傳說,他們希望通過神使獲取秘密完成復國大業。」
「對,而且據我所知,現在的原晟朝堂上有些人並不服原疏,他們一直在暗地裡尋找那個流落民間的孩子,他們認為擁有神使血脈的孩子比原疏更有資格做這個王位,並且,一個沒有勢力完全由他們扶植的王也更容易掌控。」
「簡直厚顏無恥。」虞若憤憤不平道,「這原晟的江山是原疏金戈鐵馬親自打下來的,他們有什麼資格讓他滾下王位。」
蘇顏嗤笑了一聲,「不過是一群故國遺老,以為自己的忠烈多值錢罷了。但是只要他們能為我所用,我也樂見其成。我與他們合作,幫助他們拉原疏下馬,如果不出意外,過不了多久,原晟王宮就有一場大震動了,所以,若兒,呆在宸王府對你來說更安全。無論原晟王座上坐的是誰,宸王的地位永遠不會被撼動,畢竟這麼多年來,都是他在支撐著整個原氏舊部。」
「這樣啊,」虞若默默低下頭,若有所思的模樣,「不過,我看有些人不是想扶持有神使血脈的孩子,而是想自己坐上那個位置吧,不然怎麼連新王都沒找到,就急著發動政變了。」
蘇顏道:「的確是這麼個理。我和阿珣商量過了,就讓你留在宸王府,我們趁宮變劫獄救出義父。」
「你們覺得,你們能從季蘭庭的眼皮子底下把秋漱玉帶走?」虞若輕笑了一聲。
蘇顏蹙了蹙眉,又聽到虞若繼續說道:「不過不用擔心,我會幫你們拖住季蘭庭。」
正好,完成她允諾過原疏的條件。
她笑了笑,眉眼燦爛,「蘇顏哥哥,你幫我在虞國散播一個謠言吧,就說我在這兒過得很不好,病得很嚴重,說得越慘越好。」
蘇顏不明所以,卻知道她向來有她的理由,便沒有多問。
有蘇顏在,送江瑟瑟走就不成問題了。
夜晚,萬籟俱寂,唯有蠟燭偶爾爆了個火星,光影在她雪白沉靜的側臉上明明滅滅,眉是群峰聚,眼是煙水斜,從來昏黃的光暈最襯明媚的美人。
她面前攤開了一卷明黃色的聖旨,上面卻一片空白只有一個鮮紅的印章,她提筆,俯身在上面寫下,一行又一行。
寫好之後,她舉起聖旨,走到窗邊讓風吹乾上面的墨跡,月色灑落,黑字分明,她清冷的眸子靜靜地凝望著,許久后,輕輕捲起。
她喚來白燃,將聖旨遞到他手上,以從未曾有過的鄭重語氣交代道:「把聖旨交給小姑姑,告訴她,別問前塵後果,只問問她自己的心,若是她願意,這就是最後的機會。」
這也是,虞若能為她做的最大努力了。
白燃只覺得手上的聖旨有千鈞重,他抬起頭,直視著虞若,沉聲道:「公主,您把這個機會留給大長公主,那您怎麼辦?」
沒有這個護身符,那公主的抗旨欺君之罪該怎麼辦。
「我啊,」虞若抬起頭,望向窗外明朗的月色,淡淡得說道,「我也想,做個好人。」
她的小姑姑,她的母親,可千萬不要辜負她這一片心意啊。
她只希望那個半生困於四方孤城的公主,能真正為自己推開那扇故步自封的門。
雲霧渺渺,山河寂寂。
白衣如雪的少女閉目跪於高大的神像腳下,神明的目光穿越裊裊香霧,溫柔而慈悲地落在她的信徒身上。
玄黑色的衣袂拂過門框,冰冷的氣息從身後蔓延至整個神殿,溫知言睜開眼睛,靜靜地開口,「你為什麼……非要若若的命呢。」
身後的男人容貌掩蓋於兜帽之下,聲音低沉而幽魅,「我不是要她的命,我只是讓她回到她應該去的地方。」
「這兒就是她應該在的地方,她屬於這裡。」溫知言沉聲道,向來溫婉的面容上一片堅定之色。
那個男人輕笑了一聲,「她不過是神之女遺落異世的一片靈魂罷了,本就是殘缺不全的,回歸本體才是她應該做的事情。」
溫知言淡淡地道:「虞若就是虞若,有她的名字,她的人生,不是任何人的附屬品。就像……我永遠不會是你口中的莉莉絲一樣。」
「誰能想到那個天真狠毒的小魔女,這輩子會變得這麼優柔寡斷心慈手軟。」他嘆了口氣,卻一副興緻勃勃的模樣,俯下身來,將下巴抵在她肩頭,對著她的耳朵輕輕吹著氣,「那我們就拭目以待,最後她的歸宿吧,我親愛的小魔女。」
溫知言閉上了眼,沉默不語。
大概是上輩子殺戮太重,神明才會懲罰她今生飽受求而不得之苦。山河府是她躲避凡塵的世外桃源,也是她贖罪的牢籠。
這一世,她不願再傷害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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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令月抬起頭,仰望著這巍峨起伏如卧龍一般的宮宇,她已經不記得自己多久沒有看到它了,卻深深記得自己剛剛來到這裡時,眼中望著這九重宮闕,心中滿是興奮與好奇。
她預見自己會擁有不同尋常的人生,卻不知道,這轟轟烈烈背後有那麼多的心酸與苦楚。
只是當時已惘然。
今日的太陽很好,金燦燦的陽光溫柔地灑落在她的白衣上,風拂起雪白的絲綢如閃光的流水,又似剎那間傾塌的雪山。
她捧著聖旨,暢通無阻地從壽寧公主府走到金鑾殿前,白衣墨發,不施粉黛。
金鑾殿的大門在她面前沉沉打開,莊嚴肅靜的宮殿里,兩排大臣背對著她低著頭,而正對著的皇位之上,那年輕的帝王目光沉沉地望著她手上的聖旨,眼中流露出猜忌與戒備。
她忽然輕輕笑了,緩緩走了進去。
這大概是她這輩子,第一次不顧一切地與命運相爭。因為她知道,在那千里之外的草原上,有一個人正在等著她。
他等過了她的豆蔻韶華,她不願他再錯過她的漫漫餘生。
走到階前,她莊重地跪了下去,以頭抵地,雙手捧著聖旨高舉起。
眼睛緩緩閉上,孤注一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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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國以壽寧大長公主嫁與原晟宸王,結兩國秦晉之好。
天下人頓時眾說紛紜,有說是明熙公主病重,皇上眼看著不行就決定將壽命大長公主和親原晟。有說是壽寧大長公主心疼明熙公主,自請和親原晟。
頓時,民間對於虞令月先前叛國的非議都少了很多。畢竟,在大多數人看來,虞令月之所以放走季蘭庭是因為多年主僕情分,一個公主,一個太監,沒人會往那個方向想。而如今,縱使已經被貶為庶人,曾經也是堂堂嫡出公主,嫁給一個太監,著實是莫大的羞辱了。
之前原晟提出換回鎮國公的兩個條件,有一個就是以嫡出公主和親,所以,就算原晟最開始真正想要的是明熙公主,此時也不得不兌現諾言,將鎮國公換回。
宸王府內,季蘭庭目光有些呆怔地望著那庭前盛開的花,妖媚的容顏莫名顯出幾分清冷與寂寞。
虞若撐著下巴,懶洋洋地斜睨著他,「季叔叔,我還是比較習慣你從前那個妖妖調調瘋瘋癲癲的樣子。」
季蘭庭垂下眸子,沒有說話,虞若又接著道:「答應你的事情我做到了,那麼你答應我的事情可別忘了。」
這是她與季蘭庭之前達成的協議,她讓他得到他夢寐以求的東西,他也要給她她想要的。
季蘭庭想要的,是當著全天下的面,虞令月心甘情願、光明正大地嫁給他,生同衾,死同穴,將彼此的名字烙印進骨子裡。
虞若想要的,是秋珣能好好活著,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做他想做的任何事情。
他們各退一步,給彼此一個成全。
虞令月到原晟的那一天,虞若親自去城樓迎接她。遠遠彷彿一條烈火從天邊燃燒而來,她撐著城牆,望著季蘭庭策馬而出,飛身至轎攆前,面色緊張而暗含期待,遲疑著伸出手。
殷紅的紗幔之中,伸出一隻潔白纖細的手,輕輕搭在他掌心。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恍惚間,她似乎看見季蘭庭身邊那些總是縈繞著的黑暗迷霧漸漸散開,那扭曲著的黑色空間開始旋轉,慢慢歸於虛無,最終煙消雲散。
天地清明。
虞若回過身,倚著城牆,低下頭輕輕笑了。
這世間有太多糾纏不清的恩與怨,痛與恨,她是個俗人,怕苦又怕累,所以,算了吧。
那些算不清的,就算了吧。
她側過頭,望向那道隱藏於人群之中的怨恨與仇恨的目光,輕輕嘆了口氣。
她願意為了小姑姑妥協,卻無法要求江瑟瑟放下仇恨。
那是江瑟瑟自己的事情,誰也沒有資格干涉她。
曾經,虞氏滅了原氏,季蘭庭忍辱負重卧薪嘗膽,後來季蘭庭捲土重來滅除歧城,江瑟瑟又要為父親復仇……
這世間的恩恩怨怨,哪裡算得清。
城樓下人群忽然一陣驚呼,虞若循聲望去,只見季蘭庭居然掀開帘子,一把將虞令月抱了出來帶上了馬,直接策馬向王宮奔去。
未免……過於急切了一點。
虞若無奈地搖了搖頭,季叔叔都一大把年紀了,還這麼不知莊重。
不過……
她輕笑了一聲,目送著他們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