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紅綃穿著一身樣式頗為怪異的紅衣，上衣極短，還貼身，下半身又是極長的裙子，行走間，雪白柔軟的腰肢若隱若現，令人對她的職業充滿想象，也包括小白這種略知一點世事的魚精。

「紅綃姐姐是做什麼的呀？」

紅綃在小白身邊坐下，漫不經心的道：「山賊！」倒是個極有「錢途」的職業！

金蓮子見兩人開始攀談，瞥了小白頗有警告意味的一眼，這才提著青菜進了小廟。

小白偷瞄著他的背影已經消失，不懷好意的笑道：「哇，思凡小尼姑，年輕小寡婦，這次是山賊，金蓮子這渡人的任務可真是越來越艱巨了！」

紅綃瞬間抓住重點：「怎麼這花和尚還專渡女人？」

小白笑而不語，顧左右而言他：「紅綃姐姐是怎麼被他說服，跟到這兒來的？」

紅綃用左手狠狠打了自己的右手一下：「還不是手賤，看見他長得眉清目秀的，想搶上山做個壓寨相公。結果他一到山上就天天念經，念得我手下的兄弟都……」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想不到金蓮子的佛法對凡人如此有效，這樣才顯得紅綃這麼個榆木疙瘩分外與眾不同。

「哪裡呀！」紅綃翻了個白眼：「是被他煩得都去投奔別的寨子了。」

啊，真是始料未及的轉折！

「那你怎麼沒跑啊？」

「誰說沒跑？姐姐我一看弟兄們都走了，再加上那個花和尚不分白天黑夜的念經，聲音又大，不管躲到哪個角落裡都沒用，就找了個月黑風高夜，卷包袱跑路去了，誰知剛下山就被他給攔住了，技不如人，被抓回來了。」紅綃有氣無力的學小白半趴在岩石上曬背。

耶，成功挖取八卦一條，小白笑眯眯的道：「姐姐不要沮喪，金蓮子可是貨真價實的高僧，好好聽他教化，說不定你們還能同登極樂，譜一段佳話呢！」

紅綃擺手擺得很絕望：「切，這花和尚就專門和什麼小尼姑、小寡婦有緣，誰要和他譜什麼佳話？」

小白終於獲得了智商上的碾壓性勝利，非常開心的為紅綃揭開謎底：「其實都是一個人，小尼姑是三百年前的事，小寡婦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更何況，在我們這些妖精的感知中，你們三人雖然容貌不同，但氣息相近，顯然是同一魂魄的不同轉世……」

「當真！」紅綃雙手托腮，眼中泛起小星星：「我和那花和尚已經有三世的糾纏了？……等會兒，不是！小鯉魚，照你這麼說，那花和尚少說也有三百多歲了，他有這麼老？」

姐姐你重點錯了。

「三百多歲算什麼？修行之人不顯老，你看看我都一千多歲了，不還活著！」當然，自己是魚中異類這種事還是別說了。

紅綃一臉若有所思：「這麼說，要想噁心小和尚一輩子，還非得修行不可？」

姐姐，你說噁心兩字的時候能不能不要面帶紅暈啊？

紅綃立刻抓住小白的雙手：「小鯉魚，你來教我修行吧！」

「呃，這個，略難，我們妖精的修行方式不適合人類。」

「啊？」紅綃又萎了。

「不過，你可以讓金蓮子教你修行啊！他可是貨真價實的活人，當然如果你們一起雙修，肯定事倍功半。」

「對啊！我這就找他去！」原地滿血復活，山賊果然是衝動又好哄的品種。

小白看著紅綃活潑的背影，樂呵呵的用魚尾一下一下拍打著水面：「一、二、三……」

小廟門開，金蓮子緩步過來，臉色如常，耳朵卻有點紅：「小白，你剛才和紅綃說了什麼？」

「沒什麼呀？就是告訴她，可以讓你教她修行。」

「撒謊，她剛才明明說要……要……要和我……」金蓮子說不下去了。

「雙修是不是？兩人一起修行，不就是雙修嗎？金蓮子大師，你想多了哦！」

紅暈從耳朵開始往前蔓延，金蓮子的整張臉都紅了，就是不知道是羞的還是氣的。

小白再接再厲，誓要將聖僧拉下神壇：「我說金蓮子，我這可都是為你好。不歷百千萬劫，哪能說明你佛心堅定啊！背對黃河坐禪？這種修行方式太沒挑戰了，不如先進紅塵打個滾，好好驗看驗看你的佛心，到底是真的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呢？還是時時勤拂拭，意恐惹塵埃哪？」

金蓮子咬牙切齒：「小白，我當初就該直接把你埋了。」

小白縱身跳入黃河，笑聲從崖下傳來：「大師，出家人不可殺生，何況，為時已晚啊！」

紅綃聽見聲音趕過來，遙遙沖小白揮手：「小鯉魚，有空來找姐姐玩啊！」

金蓮子的聲音遠遠傳來：「以後離這妖精遠一點！」

經過這一番胡鬧，心情好了一些，小白左一下右一下的甩著尾巴，在河水中游成了一個霸氣的九道彎。

與金蓮子的相遇也是在一個二月初二。

大約五六百年前，又一次跳龍門失敗，前任的大長老當著所有鯉魚的面狠狠罵了她一頓，受不了群魚恥笑的小白離隊往上游游去。當時也沒想什麼，就是覺得離這群刻薄的同族越遠越好。

一路哭一路游，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到一個好聽的聲音輕聲在念：「凈心守志，可會至道。譬如磨鏡，垢去明存。斷欲無求，當得宿命。」（四十二章經）

不知為何，當時茫然無所適從的魚心忽然就安定了下來，小白跳出水面望了望，看見岸上有個穿杏黃色衲衣的和尚正盤坐在一塊凸出的岩石上，背對著黃河念經。

雖然不太能弄明白他念的都是啥，不過小和尚的聲音太好聽，好似一個字一個字都敲打在她的心頭，索性浮到水面上，聽他念經。結果，聽著聽著，就給睡著了。

等小白感覺到呼吸困難被迫睜眼時，發現自己居然被放在小和尚剛才盤坐的岩石上，在正午火辣辣的太陽炙烤下，底下的岩石迅速升溫，她都能感覺到魚鱗正在捲曲中……

而那個聲音很好聽的小和尚正跪坐在她面前，念著：「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身邊還放著一把明晃晃的砍柴刀。

這是打算吃之前先念個經消一下罪業？

小白如有神助，魚躍而起大喝一聲：「呔，兀那光頭，竟敢隨便殺生，就不怕將來西天佛祖降罪？」

就是在那一次，小白成功的化出了半身人形，可以說話了。堪稱魚生最重要的轉折點。

小和尚被她驚了一下，隨即露出釋然的笑容：「原來是條得道的魚施主啊，小僧看你翻著白肚漂在河中，還以為你早登極樂了，故而想念完往生咒后，將你葬了，現下看來，是小僧眼拙了。」

小白心虛，趕緊道歉！

原來，她有個與眾不同的愛好，時不時喜歡跑到水面上晒晒太陽，可是身體一放鬆，就容易翻白肚，被誤認為死魚，為此好幾次瀕臨生死邊緣。

這次聽經入迷，睡得死沉死沉的，幸虧小和尚有先念往生咒再下葬的習慣，不然早就在黃土之下，躍都躍不起來了。

初次相遇，雙方都對對方觀感良好，一個認為對方是偶然下凡的得道高僧，另一個以為對方是佛性濃厚的開悟小妖，誰知處了幾次之後才發現，都是誤會啊！

金蓮子不過一個聲音好聽的憨憨小和尚，頂著一張人畜無害臉的真妖精小白分分鐘能將他騙得傾家蕩產（幸虧和尚無產）。但奇怪的是，看穿了對方的真面目后，反而處起來更加輕鬆自在，真可謂是始於誤會，陷於真相，忠於損友之典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