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埋頭狂奔了一會兒，在無數次繞過攔路的大樹后，阿顏忽然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對。她可是往山外跑的，哪來那麼多參天大樹？

停下身形才發現，耳邊不知何時多了很多雜亂無章的腳步聲，還有各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絮絮叨叨的聲音，好似有無數生靈環繞著她，她卻什麼也看不見。

剛才還清晰無比的滿月此時好似被遮上了一層黑紗，隱隱綽綽，看得不甚清楚。

這是中招了？阿顏定了定神，仔細辨了下方向，朝著記憶中的方向走去，沒走幾步就被一棵雙人合抱粗的大樹攔住了去路。她伸手在樹上劃了一道痕迹，然後繞了過去，繼續前行，沒過多久又是一棵大樹攔路，上面的划痕還新鮮著呢！

阿顏站定身子，暗夜無風，但還是有一陣陣涼意透體而入，直往骨頭縫裡鑽！難不成這幾斤魚肉今天就要交待在這裡了？

莫慌莫慌，好歹也是修行千年的魚，沒道理連個小結界都出不去。她在所知不多的術法中翻翻撿撿，想起了金蓮子曾經教過她的破地獄咒。

也罷，死馬當做活馬醫，索性閉上雙眼，學著金蓮子的模樣，手結施無畏印，口誦破地獄咒，一步步往前走去。

不知過了多久，阿顏覺得自己念咒念得嘴唇都有點發麻了，不過身上漸漸感到了暖意，這才睜開眼睛，萬幸，走出來了，前方滿月清輝下的小村莊，不正是田家坳？

偷偷潛到小艄公家西廂的後窗下，裡面已經傳來陣陣鼾聲。得，好不容易逮到的聽壁角機會就這麼泡湯了。

雖然心中可惜，但阿顏還是麻溜的鑽進房間，分出一縷元神進入了小艄公的夢境。

在小艄公的夢裡，三間青磚大瓦房已經變成了一棟華麗的大宅，他自己身穿綢緞衣衫，正在一扇緊閉的門前踱步，不遠處站著一溜面目模糊的女子，看那髮飾，似乎是話本里經常提到的一群美婢。

未幾，房門打開，跑出來一個滿面笑容的老嫗：「恭喜老爺，賀喜老爺，夫人剛剛給您生了一個白胖小子！」身後的美婢齊齊矮身福禮道賀，小艄公仰天長笑。

這小子，剛剛成親就想著當爹，想得還挺美。阿顏用力的咳嗽了一聲，小艄公聞聲回頭，待看清阿顏的模樣，立刻跪了下來：「魚娘娘！」

入夢術勞心費力，阿顏也不同他啰嗦：「田榮發，我不日即將遠行！黃河上風波將起，這渡船的營生，你們還是不要再做了，免得白白丟了性命！」

「啊……」小艄公大驚失色，華宅美婢立刻消失無蹤：「魚娘娘，我們一家只會划船打魚，不做渡船營生，一家老小怎麼活？」

罷了罷了，畢竟是自己的第一家、且是唯一一家忠誠的信徒，還是不要涼了人家的心的好！阿顏遞給他一顆珠子：「這顆避水珠可保你家的船三月之內不受黃河風浪侵襲，你們就用這段時間仔細尋個其他營生，砍柴種地做生意，什麼都可以，前萬不要再回黃河上去了。切記，只有三個月！」

小艄公還待再說什麼，阿顏已經憑空消失，獨留一顆藍汪汪的避水珠飄在他眼前。

阿顏收回元神，側耳細聽了一下屋子裡的動靜，小艄公依然鼾聲如雷，可見自己的入夢術還算湊合。不過，接下來該如何是個問題：到底是該找個地方從此以後窩著呢？還是獨自西行崑崙去找通天之路？阿顏揉了揉有些生疼的額頭，開始犯愁。

或許，天亮之前先找條小河窩著是個不錯的選擇。阿顏仔細感覺了一會兒，便朝著水澤氣息最濃郁的地方而去。

還沒走出幾步呢，一道氣勢強勁的氣旋從她頭頂劃過，將將在她跟前落地，露出了行戈的黑臉。

還沒等阿顏開口，行戈就一把抓住她的雙肩低吼道：「不是叫你在那荒山上等我嗎？你亂跑什麼？不知道這黃河附近的山裡有強大的走獸，你這三腳貓的功夫，萬一被吃了怎麼辦？」

雙肩被抓的生疼，面前是一隻不明身份大妖的滔天怒火，剛才在荒山中誤入不知什麼結界的驚魂一刻，還有自被阿青和河蛟設局陷害以來的各種委屈，自知事以來，就數這段日子過得凄慘。

阿顏忽然悲從中來，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邊哭邊數落：「你也知道附近有大妖，那你還把我一個人扔在山裡頭。今天是十五月圓夜，好多大妖出洞的日子，我就會那麼幾手三腳貓的水系法術，在陸地上都不起作用，不跑到村落這種安全的地方，留在山裡給他們送肉嗎？」

「嗚嗚嗚，你把我扔了還有理？」

「知不知道，我剛才跑下山的時候，落進了一隻大妖的結界里，差點沒走出來。人家都快嚇死了，你還凶我……嗚嗚嗚……」

阿顏又哭又說，一發不可收拾。自兩人相見以來，阿顏一直都是那幅沒心沒肺笑眯眯的樣子，這還是她第一次落淚，行戈有些驚慌失措的抬起手，似乎想要給阿顏擦一擦眼淚，被她一巴掌拍開，恨恨的道：「我不要和你一起走了，我要自己去崑崙，我才不想動不動就被你扔下來，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行戈長嘆一聲，將阿顏摟在懷裡，輕輕拍著她的背：「對不住，是我的錯，不該一時情急就把你拋下，更不該不問青紅皂白就凶你。你放心，以後不會了……」

阿顏眼睛倏然睜大，連哭都忘了。這是……在向她道歉？天可憐見，活了一千多年，除了將道歉的話語掛在嘴邊當口頭禪的金蓮子，還從沒有魚或其他什麼妖類向她道過歉呢！

行戈的下巴剛好壓在她的頭頂上，阿顏可以聽見他略顯沉重的呼吸聲，還有稍嫌快速的心跳聲，這才有些後知後覺的掙紮起來，畢竟她的性別為母，行戈雖然種族不明，但性別為公毋庸置疑，這……是不是也得學著人類講究個男女授受不親啥的呀？

行戈雙臂收的更緊，低聲道：「聽話，我保證以後不丟下你，和我一起去崑崙，我帶你找回……「

阿顏只覺呼吸困難，艱難的掙出一隻手，拍著行戈的背，道：「松……松……鬆手，有話好好說，我要喘不過氣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