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八月甲申上 困局
大龜搖搖晃晃,繼續前行的路。
李雲澤漸漸感到了艙內氣氛微妙的變化。往常溪君話多他的話少,且溪君的聲音很歡快,現在經常是他沒話找話,而溪君大多時候都是「嗯」一聲作為回答,似乎悶悶不樂的模樣。
稱謂也有不同,以前都是叫他「李兄」,現在都是「喂」一聲打招呼。李雲澤有些莫名其妙,又有些惴惴不安,她是厭了我么?我哪裡唐突了她?以後……?
漸漸的荒草越來越密,在高處張望,風吹草搖,綠海無涯,大草原的氣象撲面而來。
李雲澤帶著麂皮手套,拔了幾棵不同種類的荒草,翻過來覆過去觀察。這些草植十分高大,最高的有兩人多高,最矮的也有半人高,亭亭直立,根卻不十分發達。
李雲澤想了想,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說給溪君聽:「這裡雨水比較頻繁,最少三天就會下一次雨。很少颳風,即使有風也很輕柔。季節變化很平緩,春夏秋冬幾乎沒有明顯變化。會有很多獸類,草食與肉食的都有,還會有巨獸。」
溪君聽了,奇道:「你怎麼知道?」李雲澤將草莖拿給她看,道:「這些草長得又高又直,偏偏根扎得不深,一要有充足的光照,二要有充足的地表水,三要沒有經歷疾風考驗。而水草豐茂、氣候濕潤,以草為食的動物便會瘋狂滋長,以捕食草食動物為生的猛獸也會相應快速繁衍。」
溪君聽了先是頷首,緊接著搖頭道:「不一定哦,你的這些猜測都是依據云洲的物性,焉知此界與雲洲同?」
李雲澤一愣,拍了拍額頭,雖然屢屢自省,還是難以徹底摒棄以雲洲視角觀物的習慣。
在草原中走了數百里,雖然沒有遇到兇險,但李雲澤心中犯了躊躇,凶獸帶來的危險也還罷了,大龜憑藉隱匿氣息的能耐,能夠避得開。真正可怕的是地形環境,雨多草茂,許多地方會成為沼澤地,一旦在哪裡陷住,他與溪君也許能在陷落的瞬間逃出去,可是大龜就保不住了。沒了大龜,兩人最好的保命手段就沒了。繞路的話,這大草原茫茫無盡,又能繞到哪裡?
溪君看出李雲澤的遲疑,道:「俗話說『寧繞千里遠,不走一里短』,反正咱們沒有方向,也無急務,不如繞行他處。」
李雲澤頷首,取捨之間,安全為要,他們一個鍊氣中期修士,一個絲毫沒有修為,沒有冒險的資格。操縱大龜轉而向東北行進。選擇這個方向,是因為余書元輿圖上所畫,明顯不如此地濕潤。此界太陽數量七倍於雲洲,而日行軌跡與雲洲卻大致相同,憑此測算,雨水,北方當少於南方。
走了不過百里,變故突生,迎面隱約傳來咚咚踏地的聲音。李雲澤側耳傾聽,聲音越來越響,急速靠近,心道不好,讓溪君忙操縱大龜向左邊避讓,他從窗戶躍到大龜背上,用望千里遙望聲音來處。
數十裡外,烏壓壓一片黑點在綠色的草原上飛奔,像一股黑色的旋風刮過,所經之地,草偃泥翻。踏地的聲音越來越重,一波一波不停衝擊耳鼓。
溪君掏出一對精巧的護耳戴上,聲音被隔絕在外,安心操縱大龜。黑色旋風前進極快,還要勝大龜一線,過了兩三個呼吸,地面開始震顫,通過大龜傳遞到兩人身上,震得兩人內心發慌。咚咚聲變成隆隆聲,愈加雜亂,愈加震耳,如萬鼓亂擂,萬獸奔騰,隆隆隆的聲音連綿不絕、震動天地。
漸漸看清,來者是一群與大龜體型差不多大的野獸,通體黑色,長相看不大清。目測雙方速度,大龜可以趕在獸群趕到之前,逃開其覆蓋範圍。
李雲澤正在慶幸,大龜猛然一個趔趄,前半身急停,後半身剎不住朝一旁甩出。李雲澤反應不及,被甩到半空,落地勉強立足。跟著眼角餘光掃到,一條翠綠鞭影朝他抽打過來,顧不得看清楚是什麼東西,飄然前移,心裡擔心溪君安危,口中大聲喊:「你怎麼樣?」聽到溪君回道:「我沒事,你小心。」
李雲澤放下心來,又見一條鞭影跟著過來,這次瞧清楚了,是一根拇指寬窄、扁圓形狀的長條葉子。這次他早有防備,風行水上身法左突右進,躲過四道扁葉追擊,逃回大龜艙內。還沒有站穩,目光就去探視溪君,見她倚在牆角,雖然面有苦色,身上卻沒有傷口,重重舒了口氣。
嘎嘎運轉的機括,顯示大龜在奮力掙扎。李雲澤之前在艙外已經看清,大龜前足被數根扁葉牢牢纏住,無法動彈,後足蹬的泥土飛揚,卻不得寸進。此時後足也沒了動靜,應是也被扁葉纏住了。
李雲澤換了數個窺孔,看到了數十條扁葉在各個方向抽打著大龜軀體,但扁葉究竟是什麼東西,是動物是植物,一概看不清楚。但當務之急,是把大龜四足解脫出來,否則等獸群靠近,麻煩就更大了。
囑咐溪君一句,就要再次出去,溪君急道:「不要出去,蹴鞠都掙脫不開,你拿他們也沒辦法。」
李雲澤冷靜下來,沒錯,以大龜的力量都掙不開,自己又豈能奈何得了它們,險些急中出錯。
獸群越來越近,隆隆的獸蹄聲鋪天蓋地。大龜被扁葉鎖足,已經無法逃開獸群覆蓋的範圍。李雲澤心道:屋漏偏逢連陰雨,這可如何是好。腦筋急轉,必須早做準備,應付獸群衝擊。而且說不定可以借獸群衝擊,掙開扁葉的封鎖。
跟著迅速動起手來。將原來的吊床加固,把乾坤錦囊中布匹、皮貨等柔軟之物都掏出來,墊在頂壁與地板上。只是這些東西無甚大用,李雲澤是怕此地苦寒才備了一些,根本護不住多大地方。
溪君見了,立刻明白了李雲澤意圖,從她的乾坤錦囊中呼啦啦掏出一大堆物事來。李雲澤一看,有錦衾棉被,綉褥羅帳,不同花色不同厚度,各有數套。僅枕頭就有棉枕、綢枕、麻枕、緞陣等各色樣式七個。
李雲澤聞著衾被上的幽香,很想兜頭深嗅一口,又怕惹溪君厭惡。於是,一壁心心念自己不要做登徒浪蕩子,一壁悄悄深深吸氣,想要把所有的香氣都吸入腹內。面上還裝作若無其事,把衾被等物墊放在艙室各處。
溪君看李雲澤抱著她的衾被各處走動,時不時手還在上面按壓撫平,一下子臉紅耳赤,內心羞赧無以言表。方才見李雲澤材料不夠,一臉著急,才把這些東西都拿了出來,此時除了害羞,還惴惴不安,他會不會以為我是輕薄無行的女子?這該如何是好。
見李雲澤剩了幾條棉被在外面,急忙要收起,李雲澤止住她:「這些還要用。」溪君一跺腳,急轉身背對他,羞得脖頸都紅了。李雲澤看見溪君低眉轉身的一瞬,只覺佳人羞暈朝霞,明艷不可方物。心砰砰急跳,幾欲喘不過氣來。忙趴到窺口處,裝作查探獸群動靜。
獸群步步逼近,他已經做好應對的準備,反倒不如何緊張畏懼。這時,一聲尖銳高亢的鳥唳衝下雲霄,像一把銳利的刀鋒刺穿擋在前面的屏障,隆隆的獸蹄聲在這一聲鳥唳面前彷彿草紙一般薄弱。
獸群聽到鳥唳聲,彷彿聽到了催命號角,亡命加速。一些野獸提速稍慢,便被後面的同類撞倒在地,倏忽間被踏成肉泥。
李雲澤聽到鳥唳聲,渾身戰慄。這聲唳鳴,不知怎麼回事,能衝進心窩,衝進識海深處,讓人不自覺心生恐懼。
扁葉也似乎被唳聲所嚇,拍打龜身的扁葉都收了回去,只仍舊牢牢纏住大龜四足,不肯鬆手。
究竟是什麼樣的猛禽,能將獸群嚇成這個樣子?趴在窺孔掃視天空,乾乾淨淨,未見鳥影,心道:來者必是強大的凶禽,為捕食而來,需潛藏好蹤跡。把大龜機樞內的靈石取了出來,大龜停止掙扎,慢慢與周圍環境融為一色。
李雲澤窺見獸群越來越近,對溪君說了一句:「得罪了!」用一床棉被將溪君裹起。溪君已經得知李雲澤的計劃,但被李雲澤抱起,羞急中又微甜微喜,輕輕地掙扎了兩下,之後任李雲澤將她放在吊床上,又裹了兩床被子在外面固定好。
李雲澤將自己固定在機樞附近牆壁上,這樣雖然會在衝擊之下不停地碰撞牆壁,但可以通過窺孔隨時觀察外面的情景,伸手又能夠到機樞,操縱大龜。一切準備妥當,靜候獸群衝來。
又傳來一聲鳥唳,獸群已經再沒有力氣提升速度。獸群中間,那隻最精壯的頭獸「哇嗚」一聲,音如狼嚎,數十隻精壯的野獸迅速有規律的聚集在它左右,擺出掩護的架勢。
此時,在氣勢恢宏的奔騰聲中,傳出兩聲輕鳴,聲音里自帶音律,如鍾罄般清越。聲音雖輕,卻清晰傳遍獸群。頭獸回以一聲長嚎,獸群跟著齊聲嗥叫,愈加奮力亡命奔逃。
那聲音又似急撥琵琶,嘈嘈錚錚,似是催促,十分激切。頭獸仍心有不甘,猶豫不決。聲音增大,有若清角高亢凌厲,似是命令頭獸迅速收兵。
頭獸「哇嗚」悲鳴一聲,獸群領命,一部朝左,一部朝右,轟然散開,而原先掩護在頭獸身邊的數十隻健壯者依舊在原位掩護,任憑那聲音如何鳴叫,都不肯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