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八月甲申下 音通
李雲澤窺見獸群在距大龜數十丈處一分為二,轉向兩側疾奔。既有些鬆了口氣,又有些失望,雖免去了獸群衝擊之危,借力獸群逃開扁葉困制的意圖也落空了。
這時,李雲澤聽到一段樂音,初以為耳朵聽差了,隨即確信自己確確實實聽到了。且驚且喜,是有人到了此處么?掃視能看見的範圍,除了奔騰的獸群,豐茂的高草,別無其他生物。
又傳來一段樂音,短短數個音符,李雲澤憑藉五識唯一術迅速找到樂音的來向,卻看見數十隻黑色野獸並未跟隨大隊獸群改道,依舊直直的衝過來。
李雲澤大喜,把樂音拋在腦後,這種局面再好不過,既可以避免數萬隻黑色野獸衝撞之危,又能借到其衝擊之力解扁葉之圍。
幾十隻黑色野獸即將撞上大龜的一瞬間,李雲澤隱約一隻白影在窺孔處閃過,而後大龜被撞擊的一陣劇烈顫動,卻仍沒有脫開扁葉的捆縛。黑色野獸並未繼續撞擊,而是「哇嗚」嚎叫著轉道兩邊,去追大隊獸群。
李雲澤大失所望,心又提起,如此大的撞擊之力,都扯不斷扁葉,自己能奈它何?心思還未轉定,頭頂猛地傳來利爪劃過堅石的尖銳噪音,驚的李雲澤頭皮發麻,這又是什麼怪物?頓了一頓,大龜陡然被一陣巨力掀起,在半空中翻轉了數個跟頭。
間隙中,李雲澤眼神掃到一隻肋生肉翼、腹有四肢、鬃毛長尾的怪鳥,怪鳥體型不到大龜一半大,卻給人以內蘊無窮力量之感。
一聲鳥唳在頭頂響起,伴隨著可怕的靈識衝擊,李雲澤只略略抵擋了一下,便昏闕過去。
怪鳥再次衝下,利爪扣住大龜後足,飛向高空。
怪鳥靈壓觸動守心咒的一刻,溪君立馬心提了起來,她知道李雲澤最怕這樣的攻擊。緊接著大龜被頭下腳上提到高空,艙室內方位突變,所幸李雲澤把吊床做得十分結實,吊床旋轉了小半圈,而後隨著大龜的律動搖搖晃晃。
溪君連喊了幾聲「喂」,沒有得到李雲澤回應,心道:不好,他受傷了。從吊床上掙扎出來,看到李雲澤頭上腳下倒吊著,緊閉著雙目,喚之不應,不知傷勢輕重。而且因為他沒有將自己固定牢靠,時不時頭頂碰牆壁,咚咚直響。
溪君又喚了兩聲,不見李雲澤反應,想到師姐之前說過,識海受傷過重,會變成獃子傻子,心頭大急,顧不得穩住自身,一下子跳到李雲澤身邊。好在大龜顛簸得不是太厲害,李雲澤雖然連連撞頭,卻沒有撞傷。
先找了一塊棉枕墊在李雲澤頭下,再將他身上固定的帶子解開,平放好。待看到他面色慘白,眉頭緊鎖,一臉痛苦模樣,又是心疼,又是擔憂。
想到以往每次受到靈識攻擊的時候,青士都會用額頭相貼的辦法,忙將額頭貼在他額頭上。過了一會,卻沒有效果。她對修行一道所知寥寥,不懂得守心咒功在防護,療傷卻非其所長。
揪心,無助,憂懼,一起湧上心頭。溪君再忍不住,「哇」一聲哭了出來,只哭了一聲,就咬住嘴唇,任憑淚水不停滑落嬌腮,只是不出聲音,心裡不停地道:哭救不了他,哭救不了他!一定不能哭,一定不能哭!不能慌亂,不能慌亂!要想辦法,要想辦法!
把心慌意亂強逼出心海,想到李雲澤之前識海受傷,服用了寧神丹很快就有了好轉,責怪自己剛才心慌意亂,沒有想到此處。馬上從乾坤錦囊中取出一顆寧神丹,喂進李雲澤口中。秋水含淚,一瞬不瞬盯著李雲澤,心中默禱:歷代祖師,千萬保佑他不要有事。
過了不久,藥力化開,李雲澤面色雖然依舊蒼白,緊鎖的眉頭卻漸漸鬆開。溪君鬆了口氣,轉而又低泣起來。伴隨著她的低泣聲,一段沉鬱之樂,若月下嗚咽緩淌之泉,在耳畔響起。
溪君受樂聲感激,在情緒中沉浸越深。她的父親及師門長輩都是有大本事大能耐之輩,同儕中又以她年紀最幼,備受關愛,看過人間許多苦難,自身卻沒有經歷過幾許。
此番與李雲澤一路同行,受他關懷呵護,屢遭驚險都化險為夷,李雲澤展現出來的機敏沉著、不驚不怒,大有她父親的風範。
雖然她自小立志不嫁修士,仍忍不住怦然心動,漸生依賴。此番李雲澤受傷昏迷,無靠無助,又為他傷勢牽動心弦,憂心落淚,情緒變化尤為激烈。
樂聲略生起伏,沉鬱中多了幾許安慰。
溪君猛然回過神來,哪裡來的樂音?
側首朝窺孔看去,一隻漂亮的白色獸頭掛在窺孔外面,修長的雙耳高高豎起美麗的弧度,中間是一根微微凸出玉一般瑩潤的角,精緻的面頰上生著精緻的雙目,奇特的是,目生雙瞳,雙目四瞳,只是原本充滿靈慧的目光,此時滿是憂愁哀傷。
這隻奇獸雙目四瞳正深深望著她,一道細細的血線從其口中垂下,拉的老長。獸口開合,樂音正自其口中傳出。
溪君驚得捂住嘴巴,聲出為樂,竟有如此神奇的獸類?然物有反常必為妖,下意識將李雲澤掩在身後。卻無意中看見李雲澤聽到獸鳴樂聲后,面上露出舒服的表情。樂聲止,表情復又消失。
音聲又變,平緩中帶著長音吟哦。溪君於音律一道天分絕佳,痴心浸淫,又有名師指點多年,小小年紀已具大師造詣。此時聞音知意,這隻奇獸意在表明它並無惡意。
若在平常,逢此奇事,她必定要與白獸合奏一曲。然而此刻,她的心思卻全在李雲澤身上,全身貫注留意看李雲澤面龐,果然舒服的表情隨樂而起,隨樂而終。思忖,難不成這白獸鳴叫能治療他的傷勢?
溪君不知外面發生了什麼,不知白獸是何身份,憑藉白獸目光和樂聲,判斷其無害。朝白獸點頭致意,雙手比劃了幾下,示意它再叫幾聲,只是那隻奇獸目光茫然,顯然不明白溪君是何意。
溪君想了想,從乾坤錦囊中取出一支洞簫,幾句簫音,謝它方才的安慰。
白獸聽到簫音,眼睛一亮,目光陡然煥發神采。緊跟著幾聲鳴叫,音色類竹笙,有驚喜意,似乎是說你能聽懂我的話,太好了。
果然,李雲澤表情再次舒緩。溪君大喜,簫聲接續,問白獸何以至此?
白獸音聲轉悲,婉婉敘述,被迫,危險,將死等詞,浮現在溪君心海。
樂音並不能像言語一樣,大致精確傳達出所要表達的意思,所能表達的更多是情緒心意,再加上每個人對音律的理解不盡完全一致,更何況有人獸之別。
故而一開始,一人一獸只能大致理解對方的情緒。而隨著音來樂往,對彼此理解越來越準確,是安慰,是傷懷,是怨恨,是畏懼,是乞求等等,一聞而知。
白獸一改低沉的樂風,一段安寧清亮的樂音,表達出生命勃發之意,又有自豪與欣慰。
溪君觀其腹部微微隆起,想到目前的險境,恭喜的話說不出口,簫音輕問,現在如何是好?
白獸鳴聲悲傷,道出聽從天命之意。
與白獸音聲相答,十分投契。這白獸不僅音律精通,且聲音不同樂器的音色,早有心放它進來,各逞才藝,以樂會友。但顧忌到李雲澤安危,念頭一起便即掐住。若是白獸外善內凶,自己一人,生死之因果一力承擔,萬不能連累了李雲澤丟了性命。
溪君來異界之前,一位長輩曾為她和青士各卜了一卦,兩人此行有險無礙。故而她對將要遇到的兇險並不如何畏懼,滿腔心緒,只是擔憂李雲澤。
不知過了多久,窺孔外天色越來越暗,大龜忽然快速下墜,溪君心一下子慌了,慌亂中只記得牢牢將李雲澤摟在懷裡。大龜砰地落在地上,翻了個個,方四足著地。
溪君穩不住身體,左搖右倒,連連撞到牆壁上,額頭,肩膀、胳膊等,身上多處撞得酸疼,額頭還磕破了一塊皮,血滴從破口處慢慢滲出來。李雲澤因為被溪君摟住的緣故,幾乎沒有受到碰撞。
溪君安置好李雲澤,趴到窺孔處,此地在一處山尖之上,白雪鋪地,堅冰藏鋒,遠望不知多少座山峰比肩而立。
一隻怪鳥踱步出現在窺孔之外,高有六尺,體長一丈。頭生鱗片,堅喙極長,頸部覆以紫色鬃毛,肋間雙翅如蝙蝠肉翼,腹下四肢粗壯,長長的爪子漆黑尖利,紫色長鬃尾巴隨風飄揚。
怪鳥朝溪君看了一眼,眼神冰冷肅殺,駭得溪君緊緊屏住呼吸,不敢有絲毫動作。怪鳥並未在溪君身上留意,看到萎靡在地的白獸,竟然露出如惡人般的獰笑,一步一步朝白獸靠近。
白獸掙扎著爬到窺孔,手指腹部,一陣急叫,哀音切切,乞求憐憫。
溪君低頭看李雲澤依舊緊閉雙目,沒有絲毫要醒來的跡象,抬頭看到白獸哀切懇求的目光,想到一個它肚子里還有一個嬰兒,無論如何狠不下心,坐視不管。心道,若是你醒著,一定也不會坐視不管的。在窗口處輕敲,白獸會意,移到窗口處。
溪君將窗口打開一半。白獸卻沒有進來的意思,而是用爪子劃破腹部,在溪君的驚叫聲中,掏出腹中的胎兒,愛憐地看了一眼,毅然決然將胎兒扔到溪君懷中。
血淋漓的一幕,震撼人的心魄。
白獸高鳴一聲,提醒溪君關閉窗戶。不管不問走近的怪鳥,朝著窗內幼獸鳴叫吟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