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八月乙酉 青鳥
怪鳥看到白獸吟唱,不再繼續靠近,面上露出得意之色,似乎這就是它策劃一切的目的。
白獸吟唱的曲調,時而古樸蒼涼,如天地鴻蒙,時而清亮高亢,如生命勃發,時而沉重激越,如災難荐臻,時而悠然和暢,如萬物共生,結尾處聲如空山新雨,充滿了慧氣,如眾生之有靈。
溪君聽了此曲,沉浸其中,只覺整支曲子充滿了天地肇創、眾生演化之意。
懷中的幼獸聽完曲子,緩緩睜開了眼睛,雙目四瞳,打量著新生的世界。
一直處在昏迷中的李雲澤,只覺有一隻手在識海撫摸,把傷處清洗包紮,塗上傷葯,傷勢在藥力作用下加速好轉。
怪鳥聽完了曲子,似乎很是滿意,堅喙刺穿了白獸身體,一點一點啄食白獸身體。
溪君閉目不忍看。良久方睜開一條縫,預備在看到慘烈景象時好以最快的速度閉上,白獸已經沒了蹤影,積雪上撒著一些帶血的碎皮殘毛。而怪鳥,在雪地里踱著方步,一副享受完絕頂美味的滿足。
不知為何,怪鳥之後一點也沒有動大龜的意思,將之置之不理。
怪鳥不來打擾,溪君一邊照顧昏迷的李雲澤,一遍照料懷中的幼獸。外面的寒氣透了進來,溪君給李雲澤蓋了兩床棉被,腳上又放了一個湯婆子,餵了些熱湯水。
幼獸嗷嗷直叫,想是餓得急了。只是叫聲並不似它母親那般音出成律。溪君對著幼獸卻發了愁,它母親已去,該喂它吃些什麼?她身上各種吃食有許多,但是雲洲的食物對它而言,會不會是毒物?
朝陽東升,霞光滿天。室內四壁放了八個燒得旺旺的火盆,中和了部分寒氣。溪君穿著皮裘,披著披風,擁著棉被,仍然招架不住冰天酷寒,手足冰涼,卻堅持守在李雲澤身邊。
李雲澤悠悠醒來,識海不僅傷勢痊癒,靈識也更加旺盛,白光與靈識融合得更加緊密。
溪君大喜:「你醒了。頭還疼不疼?」取出寧神丹就要給李雲澤再喂一顆。
李雲澤忙止住她,挺身要坐起來。
溪君急道:「先別動,你先看看,傷好透了沒?」
李雲澤已經確認識海傷勢無礙,但看著溪君關切的目光,心裡甘露流淌,身體軟綿綿的,不願意起來,順勢躺好。一縷霞光從窺孔中射進來,染紅了溪君面龐,面上幾塊青淤傷痕也更加顯眼,額頭處還用絲帕做了簡單包紮。
李雲澤大驚,豁然而起:「你受傷了,怎麼回事?」溪君「啊」了一聲,道:「醜死了,你別看。」背過身去,窸窸窣窣收拾了好一會,轉過來時面上遮了一面白色薄紗。
這一會李雲澤也大致想明白了溪君面上青瘀來由,無外大龜顛盪,立身不穩撞傷的,而他身上沒有一點傷痛,自然是全賴溪君保護。
這提醒他現在並未脫離險境,再沒了享受佳人關懷的心思,湊到窺孔前,看到外面白雪皚皚,冰峰競立。那隻怪鳥立在峰頂,沐浴日光,濃郁的靈氣幾乎呈霧狀,爭先恐後湧進怪鳥體內。
李雲澤既覺得意外,又覺得在意料之中,此界靈氣如此濃郁,生靈自然會漸漸演化出修行之法。只不知它們的修行體系與雲洲妖族是否有相通之處。
怪鳥吸飽了靈氣,精神抖擻,雙翅展開,飛去,眨眼間不見蹤影。
這就走了?
李雲澤大感奇怪,回頭欲問溪君昨日經歷,卻看到溪君懷抱著一隻白色幼獸,輕聲撫慰。見李雲澤望過來,急道:「你快想想辦法,它從生下來就沒吃東西,會不會餓死?」
李雲澤第一反應是殺了這隻幼獸,或者把它扔到大龜外面去,白蟲的經歷,讓他親身體驗明白,身在異界,萬物不可輕視。
但看到溪君如此在意,把話語壓住,問幼獸的來歷。待聽得白獸母親剖腹產子,身被怪鳥啄食后,也被深深震撼,再提不起傷害幼獸的念頭,跟溪君一起商量如何養活這隻幼獸。
溪君道:「我身上各種各樣的吃食都試過了,可是它口都不張,連湯水也不肯舔一下。怎麼辦是好?」
李雲澤想了想,幼獸初生,對食物更為挑剔,雲洲的食物怕是會要了它的命,須得找些此界的東西喂它才行。對溪君道:「我出去采點雪來,化點水看它喝不喝。」
從窗口竄出去,還沒落地,就被寒氣凍得手腳僵硬,鼻子僅吸了半口氣,就不敢再吸不下去。這半口氣入體,冰得肺腑生疼,運使靈元護身也擋不住寒氣侵體。原本還打算觀察一下周遭環境,如此寒慄,李雲澤不敢久待,挖了一桶雪就逃也似的回去。
雪化成水,燒得溫溫的。溪君用小勺子送到幼獸口邊,這次幼獸先抽動了幾下鼻子,而後伸出舌頭舔進口中。但水不能充饑,反而喚醒了幼獸的飢餓,嗷嗷叫起來。
溪君像哄小孩子一樣哄著幼獸,一臉愁容對李雲澤道:「它娘親已經沒了,如何才能養活它?」
李雲澤取出兩個乾坤錦囊,裡面裝的都是他收取的此界之物,不敢與原有的物品摻和在一起,另行存放。
倒出來的東西雜七雜八,有在島上撿的一些石塊,一包火山灰,巨木的幾段枯枝、十幾片黑色葉子,三根獸角,幾十塊蟲石,還有幾棵青草。怎麼看都沒有能夠供新生幼獸食用的東西。
然而幼獸忽然扭動起來,朝地上的東西拱動。李雲澤大喜,先是拿了青草遞到幼獸口邊,幼獸嫌棄地扭開頭;又將獸角遞上,幼獸再次扭開頭;將巨木樹葉遞過去,幼獸一副想吃又不敢吃的模樣。
李雲澤看了看剩下的幾樣東西,石頭、樹枝、灰塵,它想吃這些么?難不成是這個,將蟲石遞到幼獸口邊,讓他們想不到的是,幼獸竟然一口將一顆蟲石含住,而後舒服地哼哼了幾聲,卷著身子睡去。
李雲澤仔細觀察,幼獸一直將蟲石含在口中,並未吞下。難不成這樣也能充饑?
天外一聲鳥唳,李雲澤如聞驚雷,一把抱住溪君,額頭相抵。溪君被他嚇了一跳,接著守心咒亮起,擋住了怪鳥威壓衝擊。
在雙方清醒的狀態下,兩人還是首次這般靠近,中間隔著一層薄薄的面紗,肌膚相親,鼻息相聞,目光下垂,都不敢看對方。
溪君只覺心跳的厲害,臉燒的厲害,手足無措,不知放在哪裡。李雲澤的惶恐、糾結迅速被自責取代,溪君的額頭一片冰涼,暗罵自己粗心,如此冰寒環境,自己一個修士尚覺寒冷徹骨,她沒有修為,如何抵禦?捉住溪君小手,果然比額頭還冰涼。
溪君大羞,他要得寸進尺么,我必不能依他。念頭還沒轉完,一股暖流,從李雲澤手上傳過來,順著雙臂流向全身,體內寒氣被驅走不少。心頭也跟著一暖,我誤會他了,原來他是為我驅寒。
怪鳥抓著一個巨大的鳥巢落下,一聲得意的高唳,興奮地圍著鳥巢轉了兩圈,而後從鳥巢中抓出一顆冰晶透明的鳥蛋,長喙刺破蛋殼,大口吞咽裡面的蛋液。
很快蛋液被吸食一空,怪鳥朝著太陽,高昂起頭,擺出一個奇特的姿勢,絲絲靈氣快速聚集,形成一團薄霧。李雲澤默算怪鳥去來的時間,盤算怎麼才能帶著溪君逃走。
這時,又一聲鳥唳來自天外,與怪鳥尖利肅殺的聲音相比,清若鳳鳴,韻如松箏。怪鳥露出慌亂之色,抓起鳥巢就欲飛走。天空中兩隻怒爪卷著風雪,朝怪鳥抓去,怪鳥對來者極為畏懼,撒開鳥巢,躲到一邊。
一隻淡青色大鳥落在峰頂。九尺身量,翅廣數丈,周身羽毛白中透青,青中透明,如晶如玉。尾羽三分,一叢兩尺許長的短羽、九根七尺長的中羽、三根近兩丈長的長羽。頭頂一縷翠羽形如碧色羽簪,鳳頭、雁頸、鶴身,王者風儀,顧盼神飛。然其左翅至肋下,不知何故,一道數尺長的傷口,十分駭人。
青鳥看到破碎的蛋殼,將鳥巢推到大龜前面,怒鳴一聲,朝怪鳥撲了過去。
鳥巢擋在了窺孔前面,擋住了李雲澤和溪君視線,只不斷聽到怒鳥嘶鳴聲、翅羽揮動聲、堅冰碎裂聲、利爪割破皮革聲,等等,相加相疊,衝擊耳鼓。
駭人的威壓,一波接著一波,一浪接著一浪,兩人緊貼著額頭,不敢絲毫分離。兩隻鳥雖然打得地動山搖,雪霧冰屑滿天,但一直沒有波及到鳥巢大龜所在位置,青鳥怕殃及池魚,分出一部分力量,有意防護。
良久,聲音漸趨低落,最終杳然,歸於寂靜,不知勝者為誰。溪君心心念盼著青鳥勝出,畢竟,怪鳥的惡舉他們已經看到過了,青鳥是善是惡還未斷定。
李雲澤則期望兩者同歸於盡才好,畢竟不管是誰,他們兩個都毫無抵抗之力。
足足過了近一個時辰,外面傳來一聲虛弱的鳥鳴,是那隻青鳥。兩人喜憂並存,不知青鳥會如何對待他們。
李雲澤識海感受到一股威嚴而不失和藹的意念,在問:你是誰家的孩子?
李雲澤一下子懵了,意念十分清晰,絕不是他失神幻覺,這裡有世外高人不成?悄悄問溪君:「你有沒有感應到有人在問話?」
溪君十分詫異,眼睛抬了一下,對上李雲澤目光,馬上又垂下去,輕輕搖頭。
意念又問:你是誰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