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退一步,並非海闊天空,我的忍讓,換來的只是變本加厲。
胖胖女孩,從此每逢上下課,總要推著桌子往前面擠,我忍無可忍,用手肘頂著她的桌子,吼道:「往後退一退,擠死啦」。
胖胖女孩就是不退,頗有一番咬定青山不放鬆的頑強態勢。
鑒於是女人,弟弟和表弟都是束手無策,頗有君子風範。
看來從小孩子起,大家的潛意識裡,就有好男不跟女斗的觀念。
兩天下來,在上完下午的第一堂課後,我忍無可忍,眼淚嘩嘩地甩了下來,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我抹著眼淚,流著鼻涕,一路哭著走回家。
爺爺正在釀酒,並不是自己釀,而是請釀酒師傅到家裡來,用自家精挑細選的米穀,釀造米酒。
釀酒師傅拿著木槌,捶打著木桶里的酒麴,一錘一錘地將它敲成粉末。
爺爺坐在屋檐走廊下的木凳上,陪他聊天。
鑒於我的哭聲太大,爺爺和釀酒師傅立馬抬頭,看著哭哭啼啼走回家的我。
爺爺趕忙走了過來,著急地問道:「發生什麼事啦」。
看到爺爺,我心裡有底,哭聲更大,鼻涕眼淚全下來,肩膀聳動,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爺爺粗糙的大手掌,豪不嫌臟地擦拭著我的鼻涕眼淚,將我抱在懷裡,安慰道:「乖乖乖,不哭,不哭」。
齊耳短髮的奶奶,倒了杯涼茶過來。
爺爺接過,喂我喝下。
咕嚕咕嚕,一杯涼茶下肚,我總算是能夠吐詞清晰,備受委屈地吐露冤屈:「有人老用桌子擠我」。
爺爺問:「誰用桌子擠你呀」。
「我後面的」
「為什麼用桌子擠你呀?」
我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
爺爺牽著我來到學校。
正巧在上第二節課,是大獵豹語文老師的課,我小心臟猛地一跳。
語文老師看了我一眼,對著爺爺說道:」老人家,有事嗎」
爺爺說:「我孫子說,老有人擠他」。
語文老師看向我,兩隻眼睛炯炯有神,不像詢問,倒像是準備要吃人:「怎麼了,葉開,誰擠你啦」。
我躲在爺爺背後。
爺爺將我拉了出來:「誰擠你了,跟老師說?」
我瞟了眼后桌胖胖女孩,女孩也望向我,稚嫩的小臉沒有絲毫害怕的神情。
爺爺再次催促道:「快跟老師說呀?誰擠你啦」。
嗅覺靈敏的語文老師,若有察覺地瞟向胖胖女孩,沒有直接說什麼。
我顫巍巍地伸出手,指向胖胖女孩,鼓起勇氣,義無反顧地說道:「就是她老擠我」。
這句話一說出口,心裡頓時長呼出一口氣,久憋在胸口的委屈瞬間吐了出來。
可是,我的這句話立馬被另外一句話所淹沒。
胖胖女孩指著我,大聲說道:「他說我喝水的像藥瓶子」。右手抽出抽屜里的玻璃瓶,高高舉起。
胖胖女孩氣勢凌然的說辭和手中高舉的玻璃瓶,瞬間將我從受害者變成罪有應得的一方。
最後,老師和爺爺也不好再說些什麼,只是,溫和地勸說胖胖女孩以後不要再用桌子擠我。
迫於老師的壓力,胖胖女孩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
過完元旦,春節臨近,街上漸漸多起賣春聯,年畫,大紅燈籠的場景,小孩子們時不時扔出幾根爆竹,砰的一聲,一股青煙飄蕩在空氣中。
我拿著一根細短的爆竹,在紙盒邊緣一劃,火花生起,我眼疾手快地扔了出來,捂著耳朵趕忙躲開。
突然,一根爆炸帶著長長的白色細煙,滾到我腳下,我慌忙逃躥,在表弟咯咯的笑聲中,爆竹在我身後炸響。
我不甘示弱,從紙盒抽出爆竹,劃了幾下,迅速地扔向表弟,以報剛才的一箭之仇。
表弟哈哈笑著閃到一邊。
弟更厲害了,連划兩根爆竹,帶著兩股青煙,同時扔向我和表弟,時機把握的很准,爆竹剛落地,砰的兩聲響,在我們的腳下炸響。
我和表弟對望一眼,二話不說,採取聯合進攻措施,同時圍攻弟弟。
弟弟藝高人膽大,一人獨戰雙雄。
期末考試到了。
我不知道什麼是期末考試,懵懵懂懂間,只是坐在教室里做了兩張數學語文試卷,隨後,跟著同學們的大流,背起書包,扛著桌子,臉上帶著興奮的喜悅,一路嘻嘻哈哈地回了家。
我們所有的心思都被一種叫做「過年」的節日所籠罩。
外面打工的人陸陸續續地回來,印象中的爸爸媽媽也提著大包小包回來。
晚上九點時分。
急促的犬吠聲中,悉悉索索的走動聲傳來。
男人含雜著興奮地嗓音響起:「爸,媽」
堂屋的燈打開,走廊上的燈也打開,關閉的堂屋大門在綿長的嘎吱聲中朝兩邊推去。
我和弟弟驚醒了,從被窩裡探出小腦袋。
奶奶高興的聲音傳出:「還沒吃飯吧,我去給你們做飯」
爺爺站在堂屋裡的飯桌旁邊,點了根煙,笑眯眯地看著。
黑暗中,我聽到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昏黃的白熾燈打開,映襯出一張婦人的臉。
三十歲出頭的年齡,短頭髮,臉上有微微雀斑。
我和我弟聽到進門的腳步聲,瞬間心有靈犀地把頭縮進被窩。
婦人伸手對著被子凸起的位置,拍了拍,掀起被窩一角,輕聲喚道:「青青,洋洋」
這是我和我弟的小名。
「媽媽回來了」
我和我弟依舊躲在被窩裡,沒有回應。
「媽媽給你們買了好多好吃的」婦人將裝有糖果,巧克力,瓶裝牛奶的塑料袋放到床上,從袋子里拿出兩根包裝的滷雞腿:「這是給你們買的大雞腿,可好吃了」
我和弟弟依舊沒有反應。
奶奶走了進來:「英子,吃飯啦」
婦人輕拍了拍凸起的被子,關上燈,悄悄地走啦。
黑暗中,我和我弟悉悉索索的探出腦袋。
我拿著那根包裝雞腿,聞了聞,好香。
撕拉一聲,弟弟用嘴撕開包裝袋封面,迫不及待地拿著雞腿啃。
掃灰塵,貼對聯,宰雞殺豬都是過年前必要準備,尤其是殺年豬,是家家戶戶最為隆重的儀式,也是為迎接新一年的到來。
大叔,我爸,三叔,姑父五個大男子漢齊聚豬欄,伴隨著撕心裂肺的嘶吼聲,一頭粗短白毛的大壯豬被拉扯了出來,大伯在前頭緊緊地攥住套住豬嘴的粗麻繩,我爸和三叔各抓住一個豬耳朵,姑父在後面推豬屁股。
大壯豬奮力地拱鼻子,賣力地掙扎,但終究還是被拖了出來,按倒在走廊外沿,頭部朝外。
拿著尖耳刀的大師傅,刀鋒明晃晃,顯露著銳利的鋒芒,圍著黑色油布裙子的大師傅,手起刀落,對著豬喉嚨一戳,鮮紅的豬血像泉水般噴湧出來,流進下方的木盆里。
大壯豬的聲音漸弱,扭動的身體漸漸停止掙扎。
我和弟弟站在大門口嘻嘻笑笑地看著,每當這時,奶奶總會跑過來,把我們趕到裡屋,呵斥道:「小孩子,不要看,會讀不到書的」。
爺爺拿起準備好的爆竹,噼里啪啦地在院子里放了起來。
接下來,便是刮豬毛,給豬開膛破肚,洗洗內臟,分割大肉。
奶奶和媽媽在廚房忙活,木盆子裝的豬血放在內鍋蒸,外鍋用來做大餐,將新鮮的豬肉,豬肝,豬心統統做成美味菜肴。
我和弟弟低頭,撿著碎爆竹玩。
殺豬,洗豬,分割豬肉的一整套流程持續一天,殺豬師傅吃完豐盛的晚飯後,領著五十元工薪,同爺爺熱情交談了幾句,最後帶著收拾好的工具箱,騎著老式三八大杠自行車,消失在漸漸暗沉的夜幕中。.
除夕夜,家家戶戶,陣陣噼里啪啦的爆竹聲此起彼伏,兩張大方桌拼湊起來的大餐桌上,三個大臉盆擺了上來,一盆肉,一盆蘿蔔,一盆包菜,每個人面前都擺放著用大瓷碗裝著的雞,當然,夫妻倆是共用一隻雞。
比如爺爺奶奶,我爸媽,還有我大叔和大嬸。
我看著大瓷盆里油黃的整隻雞,香噴噴的,咽了口唾沫,一年到頭難得吃一回雞,這次總算是能大飽口福。
爺爺看著我,眯眼笑道:「吃吧,敞開肚皮吃」
我徒手抓起一根雞腿,用力一擰,撕扯開來,放到嘴裡大塊朵穎。
弟弟早已迫不及待啃完一根雞腿。
坐在旁邊的老媽關切地說道:「別吃太快,小心噎著」
爺爺開口道:「沒事,過年難得開心」。
媽媽目光慈愛地看著我,我一個勁地低頭啃雞腿。
吃完年夜飯,就是發壓歲錢啦。
爺爺手裡拿著兩張嶄新的五元大鈔,臉上盪開笑容,親昵地喊道:「青青,洋洋」
嶄新的五元大鈔交到了我們手裡。
爺爺摸了摸我的頭,眯眼叮囑道:「以後可要努力讀書啊」
我臉上雀躍,滿眼都盯著嶄新的五元大鈔。
做石匠的三叔給我們兄弟倆一人一張十元大鈔,這可是我們平生第一次拿到十元大鈔啊,臉上頓時樂開了花。
三叔大大咧咧地叮囑道:「以後,可要努力讀書啊」
收到這麼大額的鈔票,我理所當然的點了點頭。
弟弟也是跟著我的動作,笑著應承。
老爸給我們倆一人一張五元大鈔。
我也不嫌少,當然,內心的歡喜是比不上剛才三叔給我們十元大鈔時的喜悅。
十來天的相處,我對於爸爸媽媽基本上是熟悉了不少,平常是很少說話的,但是,在這個關鍵時刻,我壯著膽子,伸出手,笑呵呵地問道:「媽,紅包」。
正在整理床鋪的老媽回頭瞧了我一眼,繼續整理床鋪,慢條斯理地說道:「你爸不是剛給過你嗎」。
我撅著嘴,不滿道:「那是爸給的,你又沒給」
老媽轉過身,摸了摸我的頭,笑道:「你爸的就是我的呀」
我搖了搖頭,伸出手,表情堅決。
弟跟在我在後面。
老媽一手一個,將我們兄弟倆往門口方向推:「快點出去玩,媽還要整理被子呢」
我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索要紅包失敗。
大年初一,走街串巷,每到一戶人家,我都要小心地問爺爺,這個叫什麼,那個叫什麼,
爺爺總會叮囑我:「這個叫太公,那個叫大爸爸」
雖然每年都要走街串巷,但我每年都要問一次,畢竟要叫的人太多,憑我現在的腦容量,實在是記不過來,不過,弟對於叫人這方面,比我厲害的多,年齡到了十二歲的時候,我不好意思再問爺爺這個問題了,每次擺出大哥的架子理所當然地拷問弟弟,這個人叫什麼,那個人叫什麼。
走街串巷后,大人們聚在一起打牌賭博,炸金花,打麻將,推牌九,小孩子拿著腰包里的壓歲錢,瘋狂地買爆竹,玩具玩。
我媽看到我連續買了一盒又一盒爆竹,連續不停地噼里啪啦地響,走過來,教訓道:「不要總是買爆竹,瘋玩,錢要省著點花」
本著「聽話好孩子」這個高貴的稱號,我頓時收斂了不少,但是,我萬萬沒有想到,過完元宵節之後,爸媽踏上外出務工的旅程,順便將我和弟弟剩下的十五元壓歲錢全部都納入腰包,一併帶走。
從發壓歲錢開始到上小學,我媽每次都能將我和弟弟手裡壓歲錢給騙走,說什麼替我存著,以後給我買新衣服買好吃,屢試不爽,直到讀初中后,我才嚴厲制止這種連哄帶騙的欺詐行為。
爸媽出去打工,我和弟弟也將要開學,姑父姑姑將表弟送了過來,也踏上南下浙江的打工征程。
「老表」我興高采烈地奔了過去,張開手臂,擁抱著他。
表弟也抱著我,表情興奮。
弟弟站在原地,木訥地看著我們,面無表情。
我跟弟弟從小就分開,我在奶奶家,在弟弟外婆家,直到有次弟弟因為屁股爛了,外婆帶不好,奶奶才毅然下定決心將弟弟抱回家,自己帶。
表弟從小就是在奶奶家帶大的,跟我相處的久,所以我們倆人的關係比較好,我從心裡一直把他當作我的親弟弟。
當我被告知,我的親弟弟是這個從外婆家帶回來的陌生人後,我異常懊惱,
有次,我甚至親手將弟弟坐的馬架給推倒,信誓旦旦地嘟囔道:「這不是我弟,我弟是群里(表弟的乳名)」
當然,這些是發生在八歲之前的糗事,都是奶奶告訴我的。
春季開學,我們三兄弟懵懵懂懂地背起書包,踏入校園。
大獵豹老師依舊還是教我們語文,想起大獵豹的眼睛,我的身體直打哆嗦。
數學老師換了,換成一個十四多歲的舒老師。
「今年由我們帶你們數學課,我姓舒,你們以後可以叫我舒老師」舒老師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下了舒老師三個大字。
今天因為大獵豹請假,所以數學課連上兩節。
第二堂數學課時,舒老師拿起粉筆在黑板寫下了五道題目。
「這是什麼意思?」我嘀咕道
同桌葉康小聲道:「叫人上去做作業」
我眨眼,不解道:「叫人上去做作業」
葉康低聲道:「就是調板」
我納悶道:「調板」
舒老師將粉筆扔進粉筆盒,不知是我聲音太大還是舒老師耳朵靈敏,目光瞟向我這裡,揚了揚下巴:「你們兩個,給我上來,一人一道」
我頓時如遭雷擊,心裡害怕極了。
葉康倒沒有表現出害怕的表情,從容地走了上去。
我硬著頭皮,挪動腳步跟在葉康身後。
「站遠一點」舒老師的呵斥聲響起。
我慌忙地挪動腳步。
葉康也挪動一步。
就這樣,我站在黑板最右邊,葉康站在最左邊。
又有三位同學被叫了上來。
我手上做的是道加法題,雖說是上堂課舒老師講過的知識點,但是,我現在心裡直打鼓,頭腦一片空白,完全沒有思路。
身邊的人一個個下去了,我心裡更慌,餘光一瞟,發現只剩下我一個人,牙一咬,心一橫,胡亂寫了下一個答案,快步轉身,溜回座位,冒汗的手心攥著粉筆頭。
舒老師走向講台,拿起一根紅色粉筆,慢條斯理地說道:「現在我們來看看」
紅色粉筆指向最左邊的題目:「這個對不對啊」
同學們異口同聲地開口道:「對」
打了個小紅勾。
「這個對不對」
「對」
舒老師嗯了一聲,又畫了一個小紅勾。
「這個呢」
短暫的沉默,教室里再次響起相同的聲音:「不對」
舒老師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畫了一個小紅叉,耐心地問道:「應該是多少?」
「23」
舒老師筆法恭謹地寫下數字23。
往前挪了一步,問道:「這個呢」
「對」
馬上就輪到我了,我心跳的很快,祈禱道:「千萬要對啊,千萬要對呀」。
舒老師的聲音響起:「不對」
話音落下,我心一慌,羞愧地低下頭。
「抬起頭來」呵斥聲傳出。
我打了個冷戰,晃晃悠悠地抬起頭,望向黑板。
舒老師沉著臉,拍了拍寫有6+9加法等式的黑板區域。
「應該是多少?」
「十五」整齊的聲音再次響起。
舒老師寫下了紅色數字十五。
他將紅粉筆放進筆盒,嚴肅地說道:「做錯了的,上來」
我心裡犯嘀咕:「上去幹嘛」
見我們動作緩慢,舒老師語氣加重:「快上來,不要浪費時間」
我彷彿注滿鉛的雙腿,在老師的催促下,緩緩地走了上去,由於我是坐在第一排,所以理所當然我是第一個面對舒老師。
舒老師伸出黑長有力的食拇指,像鐵鉗子一樣,拎著我的耳垂,向上扯。
疼的我齜牙咧嘴,踮起腳,跟著舒老師動作一起上抬。
舒老師手一放,我連忙揉著通紅的耳朵,眼眶蕩漾著淚花,默默低著頭。
另一個人也是與我一樣的下場。
「下去」
在舒老師的厲喝聲之下,我捂著通紅的耳朵,低著頭,迅速地逃回座位。
「下次,可要認真聽講」。
這句話不知道是對我說,還是對全班同學說,反正,從此以後,我對於舒老師的課,是不敢開小差,當然,對於舒老師也是害怕極了,尤其是調板,叫人上去做題目,一旦做錯,就是擰耳朵,那滋味,真是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