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章 聞霸怒火燒
這天,石頭晚上做了個夢,
夢裡有兩個人在說話。
甲對乙說:
「進來看些新聞節目真有意思,
人們在勇敢的抨擊一個道德低下的人,
比如一個偷了東西的賊,
或者最近某個愛上有婦之夫的女人。
很多人個個化身為道德的衛士,
站在一個廢墟般的高點上,
指責那無法傷害他們的人。
而面對街上殺人的兇犯,
面對某種恐怖主義的時候,
他們夾起那根膽怯的尾巴,
捲縮在角落裡,
窩在一起安慰自己,
心想還好自己沒有碰到。
避之不及,唯恐傷及自身。」
乙說:「這很正常,人們大多隨波逐流,
無法掌握自身的命運,一旦有人破了規則,
憤怒的不是制定規則的人,而是遵守規則的
人,他們未必不想打破規則。
只是,他們不敢,因為代價太大。
好不容易出現幾個能展現自己道德標準
的典型人物,他們可不會浪費自己的口水。
罵恐怖主義不一樣,
罵街上殺人的兇犯也不一樣,
因為,弄不好就把自己搭進去。
罵罵一些不道德的小人物,既安全又道德。」
甲說:
「對,
就像一些媒體里的主持,大聲高唱道
德,痛斥幾個是非觀念不清楚的傻瓜。
然後就能贏得大群人追捧,於是他們醉心於自
己這種成功,把他們的方法進行推廣。」
乙說:「是的,節目是為了需要,經濟利息為
第一呀,呵呵呵。有的主持人還是可以的,
分寸把握還好。」
甲說:「世風日下啊。」
乙說:「世風日下這句話,
也說了成千上百年了。」
甲說:「有那麼久么。」
乙說:「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出自清代李汝珍的《鏡花緣》,這就兩三百年了。」
甲說:「哦,你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了,明代唐寅有首詩。」
乙說:「什麼詩,我聽聽。」
甲吟道:
「我觀古昔之英雄,
慷慨然諾杯酒中。
義重生輕死知己,
所以與人成大功。
我觀今日之才彥,
交不以心惟以面。
面前斟酒酒未寒,
面未變時心已變。
區區已作老村莊,
英雄才彥不敢當。
但恨今人不如古,
高歌伐木矢滄浪。
感君稱我為奇士,
又言天下無相似。
庸庸碌碌我何奇,
有酒與君斟酌之。
乙說:「哎呀你也別太感慨了,
換了你,你會管么。」
甲說:「我會。」
乙說:「你知道代價是什麼么?」
甲說:「朋友,人不可能時時刻刻
都是那麼理智的計較得失。」
乙說:「那樣的人生,對你來說太無趣了。」
甲說:「無趣得很,
我不喜歡牆倒推人落井下石。」
乙說:「可你得跟人打交道,
只要跟人打交道,就會有一堆的是是非非,等著你,知道么,你就是穿條褲子,人們都會對你評頭論足。」
甲說:「是么,有這麼嚴重么?」
乙說:「有的,有說你說的不好看的,有說你不入流的,有說你裝瀟洒的,當然,肯定有說你好的。」
甲說:「我還得修鍊修鍊。」
乙說:「兄台不必自責,我倒覺得,當今天下,古人不如今人的事,多了去了。」
甲說:「哦?」
乙說:「你且看看。十三億七千萬人口要吃飯,資源就是這麼多,國家這麼大,要人管理,要人維護,外部還有堆是是非非的勢力在成心搗亂,巴不得你自家先亂起來,咱們這麼大的地兒,管好來,不容易啊。
你看看,立國七十年。
推南方而戰東北,定西疆而鎮邊關,路突歐亞,島填西南,交結四海,情通五洲,帶著銀子世界跑,這就叫大家有飯大家飽。」
甲說:「那倒是,咱們還能有閑心在這裡叨擾這些話,也是一種幸福啊。」
乙說:「是的,咱們只能一步步的走,溫飽而氣滿,家康才可神安而定天下。」
甲問:「天下?」
乙說:「天下。」
甲說:「難為老弟你看的明白。」
乙說:「哈哈哈,兄台你何嘗不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甲說:「我急呀,巴不得今天就一統天下,四海為家,把那污七八糟的東西一鍋端了,哎,我又想起那首詩來……」
乙說:「金猴奮起千鈞棒,玉宇澄清萬里埃,看樣子,你是不打算作閑人了,這事,你會管。」
甲端起酒杯:「對!管了,來,喝一杯,幹了!」
乙也捧起酒杯:「好,老弟我陪你走一遭,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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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下午不加班,中午石頭帶隊伍回大隊換班,一邊想著昨晚夢裡兩個人對話,那些話是能聽懂,卻跟自己完全不搭調,想了會,想不通就算了。
路過值班室的時候,一份報紙放在桌子上,一份文件壓在報紙下。
石頭瞥了一眼,紅色的大字格外醒目——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黑字標題是《關於各省河道治理的若干意見》。
一看陳勇不在,抽出來看了下,下面是另一份紅頭文字——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安部,黑標題是《嚴厲打擊車匪路霸與河匪沙霸》。
「幹嘛,石頭。」陳勇從值班室裡面的小房間走了出來。
「報告陳隊,沙包用完了。」
「好的,知道了。新的物資沒來,你先帶人進去,再回去守卡。」
「好的,對了,陳隊?。」
「還有什麼?」
「泥漿組的人呢?」
「周伍沒大事,輕傷。八個人全部送場部關禁閉,怎麼,你還想怎樣?」陳勇那眼斜著石頭。
「哦哦,沒事,關心一下。」石頭傻笑了下。
「別瞎操心,隊里比你明白。你做好自己的事。」陳勇拿起兩份文件打開抽屜,往抽屜里一送,合上了。
「是,陳隊。」石頭準備帶人進大門。
「哦,對了,既然你看了文件,提前跟你說下。」陳勇叫住了石頭。
「你通知各個外卡,隊里要協助公安廳打擊河匪路霸,你們外卡發現了有盜運河沙的要立即制止,並向隊里彙報。」
「立即?」
「是的。」
「好的。」
「我們這段堤有十里多長,又是灣道口,堤高坡陡沙子多,說不定就有船進來,挖了河沙,堤底一空,容易塌方。你們要仔細點,你們只管我們這側河道就行,對面河道不是我們的事情,也管不了,那是隔壁育新鄉的堤,你們不需要管對面。」
「是。」
陳勇起身繞過辦公桌走到石頭身邊,看了下門外幾個人,小了點聲說,「前幾天冬雷,說不定魚塘有甲魚。」
「什麼?不會吧。」石頭心一慌。
「路過魚塘的時候,你替我問下楊羽,要有的話,叫他給我留幾個。」
「幾個哪夠?叫他全留。」石頭大聲說著。
「小點聲,沒有甲魚,挖了黃鱔也行。」陳勇眯著眼睛看了下門外。「老婆懷孕了,給她補補。」
「陳隊,要黃鱔的話,跟泥漿組說下叫他們拿水槍噴,走運的話,三方泥巴上一下能打出上百條」。石頭信心滿滿的說。
「剛抓他們人,農機連肯干?」陳勇愣著眼睛問。
「沒事,我跟他們說說。」石頭滿不在乎的應承道。
「就這麼好關係?」陳勇不信。
「我放著他們抽煙喝酒帶鍋子。」石頭笑著說,突然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口,收住笑容,眼神一呆,咽了口唾沫。
陳勇瞪著石頭,「你剛才說什麼?」
「我防止他們抽煙喝酒帶鍋子!」石頭脖子一直,嚴肅的看著陳勇,正氣凌然的說道。
「嗯.....崗位職責是不能馬虎的,下午場部開年終大會,林大和王大都不在,你卡上精神著點。」陳勇沖石頭揮了下手,「進去吧。」
「是」。石頭立正敬禮,轉身走出了值班室。
下午有點雨,稀稀拉拉的落著,風倒是不大,路有點泥濘。石頭批了件雨衣,邁著解放鞋上的斑斑點點,快步走到了魚塘,看著四下沒人,順了下來,走到魚塘邊,沖著雨棚輕聲叫著,「楊羽.....楊羽...」。
楊羽從雨棚里探出個頭,「又幹嘛?」
「跟你說個事。」
「沒有了!」楊羽還是那冷冰冰的語調。
「我還沒說呢。」
「甲魚,烏魚,青魚,鯉魚,啥魚都沒有。」
「不是我要。」石頭小著聲音。
「誰要都沒有。」楊羽沒好氣的把頭縮了進去。
「陳隊老婆懷孕了,想要幾個甲魚補補。」石頭貼在雨棚邊上,把頭伸進雨棚小聲說著。
「哦,這樣啊?」楊羽眼睛一番,左手握著一個飼料糰子,「石頭,不巧啊,我們余隊的老婆生了娃,最近還要補奶呢。我是養魚的,不是養甲魚的。這玩意得趕巧,你當我這是鱉窩?」楊羽低著頭拿手搓著著飼料糰子。
「嘿嘿嘿,都說你能耐唄。」石頭堆著笑。
「你想要,要不把我扛走。給你們陳隊燉湯,我現在也就個鱉樣。」楊羽沒好氣的說著。
「養魚不挺好么。一人住一個棚,還不用回去報到,收音機一開,你這簡直就是極樂世界。」石頭托著楊羽的面子說道。
「哪有你外卡好,極樂個雞毛,每天配飼料一百五十斤,看著那幫傢伙,管著二十畝塘。」
「我那危險,萬一有人摸哨,就玩完了。」
「你歇了去吧,就你那卡,王八都不會打你那走。」
「沒有王八,黃鱔也行啊」
「要黃鱔,找農機連啊,架起水炮轟,一方泥巴下來,少說二十條,他們肯借給你水炮?」
「嘿嘿嘿,我想辦法,轟了也給你留點。」
「那行,少說五百條!」
「去你的......」
「哈哈哈」,楊羽總算樂了。
「突突突突、突突突、」一陣機船的聲音突然傳來,石頭皺了下眉頭,「我得走了」。
「嗯,小心點」,楊羽頭都沒抬。
「上回謝了哈。」
「五百條黃鱔。」
「去.........」
「哈哈......」
石頭幾步串上河堤,看向河面。河道里遠遠的一艘機船掛著一艘拖船正和對面河道的漁船並排停在一起。沙洲邊上靠哨卡的河道上,唐平那群人正在划著船向石頭這邊劃過來。
一行人靠了岸,唐平被朱三和另一個人,一前一後快步扶著跑了上來,走近一看,唐平的左手背下方破了小洞,一片血漬蓋著手背,破了皮的地方還在流著血,石頭眼睛一鼓,「怎麼了?」
「媽的,沙霸。」朱三先說了句。
石頭看了眼唐平的手,「魚叉?」
「不是鐵器,他們掛漁船,我想卸他們的掛鉤,鉤子掛起的木尖扎了下!」唐平哆嗦著說道。
「你怎麼上的漁船?」石頭吃驚的問。
「他游過去的!」朱三幫唐平答道。
石頭這才注意到唐平全身濕透了,嘴唇有些發紫,身上還在微微哆嗦。石頭的心像個著了火的火爐一樣,騰得一下熱了起來。
「去卡子里,裡面還有件大衣。」石頭一把攙了唐平進了哨卡,一邊脫下自己的大衣,露出裡面的棉襖,一把脫下棉襖,又把毛衣脫了,又最後脫了裡面的內衣,光著膀子把絨衣遞給朱三,「拿著」。
朱三接過絨衣,看著石頭光著膀子幫唐平脫著衣服,石頭嘟了句,「先擦上身再脫褲子,別愣著,下了冷水風一吹,立馬就是傷寒」。
朱三擦著唐平上身,石頭低頭幫唐平脫褲子。堤上又跑來上了幾個唐平隊里的人,看了這場面,立馬幾個人開始脫衣服和褲子,石頭對著卡外一個人喊著,「我們隊魚塘認識么?」
「認識。」那人答道。
「那有個雨棚,找個叫楊羽的,就說救人!叫他借爐火,說是我說的。」
「叫什麼?」
「楊羽,羽毛的羽。」
「好。」那人轉身朝魚塘跑去。
「問他有沒有生薑,叫他帶過來。」另一個人沖他背影喊了聲。
「好的」,那人頭也不回的應道。
石頭脫光了唐平,接過朱三手裡絨衣里裡外外迅速擦了遍。扶起唐平,他看了眼石頭,「沒事,沒凍僵。」
唐平一邊接過石頭遞來的毛衣套上,又看石頭光著膀子,「你穿上棉襖,」石頭把棉襖一套,正要脫褲子,外面一人遞進來一條絨褲說,「我穿了三條,沒事,不冷。」
另一個人擠了過來,遞過來一件線絨內衣,「我毛衣厚,不冷。」石頭接過來放在唐平身邊。
唐平接過褲子立即穿上,穿了了內衣,再把大衣一套,邊穿邊說,「他們想把漁船拖走,擋了他們挖沙。」
「拖到哪?」石頭問。
「不知道」。
「對面不是場里的堤,管不著。」唐平緩和了點。
看著唐平手上的血還在流,石頭掏出大衣里的煙,抽出幾根揉碎了捏成一團,低頭灑在唐平的手上,「你用手摁住,一會就止血。」
「嗯。」
「他們打了那女孩的爸。」
石頭抬眼看了下唐平,「怎麼打的。」
「她爸上了機船,跟他們理論,沒談成就打起來,他爸挨了好多下,回自己船里去了,我跑回來,準備就近找你們隊里上報。」
「好多下是多少下?」
「五六個人打。」
「嗯,知道了」,石頭咬了咬牙關,看了下唐平的手,又想起漁娃,感覺胸膛里有一團火在往上騰,表面上沒繼續坑聲。
「你們在卡上等,我這就回隊里。」阿偉不知道什麼時候從2號卡過來。
「你怎麼過來了?」石頭問。
「看你們這這麼多人,我以為有什麼事,不多說,我回去報告。」
阿偉往大隊方向迅速跑去,迎面看見楊羽提著個火爐,那個泥漿組人員則肩膀上扛了一塑料桶水,兩人也正向他跑過來,阿偉邊跑邊嚷,「我去隊里報告。」
「嗯。」楊羽邊跑邊應著跟阿偉擦身而過,身後那人跟在楊羽身後邊跑邊朝阿偉點了下頭。
阿偉一路跑到大隊辦公室,只見一個管教坐在裡面,立正敬了個禮,「報告,發現沙霸正在我們河道挖沙,打了漁民,還打傷泥漿組的人。」
「哦,哪側河堤。」
「對面那堤,哦不,我們這堤。」
「到底哪邊?」
「剛才在對面,馬上到我們這面。」
「知道了,我值班不能離崗,林大和王大都不在。我馬上通知他們。」
「啊?」阿偉一愣。
「你回去盯著,我這邊跟林大通報一下,讓領導決定怎麼處理。」
「隊長,先去一個管教也行,帶上兩名武警就夠了。」阿偉著急的說道。
「我知道,我會報給林大和王大。」
「隊長?」阿偉追著問。
「說了知道了。」那個管教火了。
「是。」阿偉敬了個禮,立即轉身朝河堤上跑去。
大隊里的真實情況是,今天總共只有五名管教人員,加上警衛排只留了一個班的六名武警戰士,總共才11個人。11個人要管理600多人,出隊務農的有四百多,修路去了一百多人,值班幹部是絕不會泄露具體的執勤人員給犯人的,防止發生各種意外。
這名管教人員倒真是完全沒有故意拖延的意思,他也非常著急,隊里人手不夠,萬一自己帶人上了河堤,本隊出現意外,他可負不起這個失職的責任。
阿偉一離開,他立即先通報給了林海山,他使用的是整個場部的公共頻段,也就是說附近任何一個能夠組織人員趕赴現場的單位都可以立即趕到。
但不巧的是,偏偏今天是全場年終大會,基本上全場主要負責人和中層幹部都會到場。離3號卡最近的只有第五大隊和稍遠點的農機連。
阿偉沒轍,只能一路快跑奔向河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