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章 談禪通玄妙
天子嶺下,一陣靜悄悄的,一片黑暗。太陽徹底落下了山頭,不遠處的一戶人家亮起了燈,一點微弱的燈光照來,河岸邊昏昏暗暗。
伍十五拿手朝天一指,這片天空頓時明亮了起來,改了名字,現在叫做多福的道士和滿願僧人吃驚的看著天空,三人的頭頂上,一片光明。
「滿願」,伍十五喚著僧人的新名字。
「小僧在」,滿願應聲道。
「方才你可見我殺人。」
「是的」,滿願答道。
「你用什麼見的?」
「用眼。」滿願答道。
「我沒有殺人!」伍十五說道。
「是殺非殺,非殺非不殺?」滿願答道。
「施主,只是您的手法,太過殘忍,你就不怕……」,滿願沒有繼續說下去
「道法,只是通過我的手,示現於人。火山,地震,洪水,不殘忍么?你怎麼不說,那天地也如此殘忍呢?」。
多福上前一步,說道:「先生,天地運轉,自有他萬古之定,上天有好生之德,自有好殺之機。這本就是人力難為之事,天災本就始於人禍。」
伍十五說道:「著了點邊,還不是這個。你們見到我殺人,而我沒見到我殺人,因為我們見地不同。
我見的是虛空,我殺的也是虛空,而你們見到的是人,所以你覺得我殺的,也是人。
天地變化,的確也是人心所應。只是若不究竟其道,因何而現;
不明白其理,因何而變,那二位何必參禪悟道,講經說法。
修道,就要成道。
念佛,就要成佛。
如此,才是真心參道,實心學佛。
今天你們遇見我,是你們的機緣。
我能跟你們講這些話,也未嘗不是我的造化。
你們且看那邊是什麼」。
伍十五用手往河灘一指。
滿願僧人和多福道士都順著伍十五的手指的方向看去。
卻看見那邊卜家三兄弟正好端端的坐在河邊發著呆,一動不動,若有所思,旁邊還坐著一個史德豪,正坐那裡微微發笑。
「太虛幻境?」多福嘆道。
「同業感召?」滿願答道。
伍十五說道:
「釋道,本就一家。
萬法,歸於一法。
所見即是所想,所感即是所召。」伍十五說著,用手一揮,河灘上剛才的卜氏三兄弟和史德豪又消失了。
伍十五對他們二人說道,「你們剛才看到了什麼?」
道士多福說道:「消失了。」
伍十五問道:「哦?如何知道他們消失的。」
多福答道:「用心現之,心觀所至。」
「心觀心現?那何以觀心?
此用之心,為從何起?」
伍十五微微一笑,輕聲問道。
聽到伍十五這樣一問,多福道人合掌,並對伍五十說:「自從我發心追隨師尊行道以來,雖然這裡覺得,秉持了我祖的威德神明,常常自己思想,不須我自己艱苦修行研習,道法自然就會惠賜我,獲至無極道門。
入至真至聖之道,殊不知我身與道心本來不可以相互代替,所以失卻了我之真實本心。
現在我身雖然出家,但是本心卻未真入聖道。
今天我才知道,我雖然博學多聞,行道多年,可若不自己行持修習聖道,與愚昧無知一般,這如同聽人說飯,不能飽肚一樣。
先生,像我等這般,為世間煩惱和意識所阻,糾纏不休,實難參透止寂不易之心的本性。
望先生憐我無知,為我們開啟妙覺陰陽,柔和乾坤之道,開示我等觀知真妄,抉擇分明的辨道之眼。請受貧道一禮。」說罷,多福對著伍十五,合掌長揖,拜倒在地。
伍十五上前,雙手扶起改名為多福的道士,笑笑了,說了聲:「好」。
伍十五突然拔刀,多福嚇得往後一退,滿願趕忙上前扶住多福,「道友莫慌,施主正欲為我等說法。」
伍十五用刀往空中一劃,刀光一閃,天空中亮出一道七色光芒,一時間照亮了整個河灘。
他開口說道:「現在我便為你,顯示顯真摧妄的大道,希望能夠看到此景,聽聞此字句之意的一切生靈,一起獲得至上大道的微妙密義,獲得嚴凈明澈的心性,開啟真妄能明的道眼。
多福,你看到了什麼?」
多福答道:「我看見了先生的刀光。」
伍十五說道:「多福,你看見了我的刀光,那麼,這個刀能放光,是因為什麼才能放光?為什麼說它是刀光?你又是用什麼看見的?」
多福正了正身子回答:「方才先生揮刀之時,空中光明乍然而生,我用眼睛觀之,看到先生手中之刀光,由此而生。」
伍十五對多福說:「我現在便告知你,有智之人,也須譬喻,而能開悟。就拿我的刀來說吧!
如果沒有我的刀,就不會產生刀的外形,如果沒有你的眼,就不會產生你所看到的刀的模樣。
以你的眼根,來比我的刀,這道理是不是一樣的?」
多福回答:「這是一樣的,先生。沒有我的眼睛,就沒有我所見到的。以我的眼根來比先生的刀光,這裡的道理是一樣的。」
伍十五對多福說道:
「你說道理是一樣的,
其實不然。
為何不然?
如同一個沒有手的人,
也就握不了這刀,也就揮不出刀光;
一個沒有眼睛的人,無法看到任何東西,縱然有手揮出刀光,他也是如蒙黑暗,無法看見。
怎麼說呢?
你試著去那路上一盲人,他看到的是些什麼,那盲人必回答你,他的眼前只是一片黑暗,再看不到其它任何東西。
從此理來看,器物自身,本是黑暗不清,'觀見'本身並不會受到什麼影響。」
多福說:「盲人眼前,只看見一片黑暗,為何說他還有'觀見'呢?」
伍十五對多福說:「那盲人沒有眼睛,只看到黑暗,這與那些有眼人處在暗室之中所看到一片黑暗,這兩種黑暗,是不同?還是相同?」
多福回答:「哦?先生,處暗室之有眼人和那盲人所觀見的黑暗,並無不同。」
伍十伍又說:「多福,若那盲人面前所見只是黑暗,可倘若此時,他的眼睛忽然復明,再看面前世界,就看得到種種出現的事物,這叫做'眼見',因眼睛而能觀看,示現事物。
那些處在暗室的明眼人,面前所見也只是黑暗,這時忽然有燈光亮起,他們也看見了世界里的種種現示的事物,燈照亮眼前的東西,因燈的照射而示現事物。
如果是叫做燈見,那麼燈能看,就不能叫做燈,只能叫做燈觀,以燈去觀照事物,如果是以燈去觀見事物,這與你的眼睛有何關係?」
多福張大了嘴巴,「這個,實在不知。」
伍十五笑道:「哈哈哈,你當知道,燈能顯事,由此而見東西,是眼之用,而非燈之用。
眼能觀物,以此來觀見事物的這種「見」,是心之用,而非眼之用。」
這時候,伍十五輕舒五指又放開,放開又合起,問滿願:「你看見了什麼?」
滿願在一旁搶先回答道:「我見施主的手掌,在我面前又開又合。」
伍十五問滿願::「你看到我的手掌在二位面前又開又合,是因為我的手掌有開有合呢?還是因為你的觀見有開有合?」
滿願回答:「施主的手在我面前有開有合,我看見施主的手,在自開自合,並不是因為我的觀見有開有合。」
伍十五問:「誰是動,誰是靜?」
滿願回答:「施主的手在動,我的觀見,也沒有停止不動,那麼,到底誰在動呢?」
伍五十大笑:「哈哈哈,就是如此,反問得好。」
說罷,伍十五又提起刀來,飛快的出刀劃過在道士多福的右面,多福立刻就轉頭向右面看,又一道刀光劃過多福的左面,多福急忙又回頭向左看。
伍十五對多福說道:「剛才你的頭為何搖動?」
多福答道:「我看見先生劃過刀光,在我左右,我自左右觀看,所以頭,便搖動起來。」
伍十五說道:「多福,你看刀光時,頭就左右搖動,這是你的頭在動呢?還是你的見識在動?」
多福回答:「先生,這是我的頭在動,而我的觀見,既沒有靜止下來,又哪裡說得上是在搖動呢?」
伍十五滿意道:「很好很好。」
伍十五又對二人說道:「雖然多福的頭在搖動,然而他的觀見本身,並未隨之而搖動,我的手雖在開合。
然而觀見本身也不會隨著我的手,舒捲流動。
那麼,為何你要以我開合的手,和這擺動的刀為本體,以這虛假的東西為實境呢?
從始自終,你的心心念念,就隨順著這擺動的刀光和開合的手掌一樣而生生滅滅,從而就遺失了本真心性,行事作為生出顛倒。
本心失卻真性,就是認它物為本己,自然逃不脫在此顛倒中流轉,在生死苦海中輪迴,千萬億兆劫之中,不曾更改,始終如一。
你們現在回答我,我剛才用刀光照耀你們的心和眼,你們的眼可以看見,你們又以什麼為心,來知道我的刀光呢?」
滿願回答道:「先生問要我心在哪裡,那我用心去仔細推究,這個能推究尋找的,就是心了。」
伍十五說道:「亂彈,此心並非你心,再想。」
滿願聽了,滿腹狐疑,默然不語,想了想,又對伍十五道:「此心若不是我心,那它為何物?」
伍十五告訴滿願:
「這個心是根塵妄念的所思所想,它迷惑了你的真性。你從無始無根的萬物源頭開始處以至現在,都在認賊為子,以致於失去了你的本真心性,所以只能墮入生死輪轉之中不能拔除。」
二人聽了,一陣冥思苦想。
伍十五又道:「你們還只是以攀緣之心,來聽我宣示大道之法,那麼,我所說的法,於你們而言,仍然只是緣物而已,你們並沒有獲得對於大道真體的覺知。
就像我剛才對你們指著刀,你們就應當依著這指示去看我的刀。
可若只以手的指示就以為是刀,那麼你們不僅看不到刀,也看不到我手的指示。
為何?因為你們以指向刀的手為刀,這又不僅是看不到手的指示,這也是不能識別明和暗。
為何?因為你們以手的指示,為刀的明亮本質,
雖然手的指示和刀的明與暗是孑然分明的,可是你們卻不能了解這些。
如若你們以聽我說法的心,為你們的本心,那麼這個心,就是與我所說的道音,有分別的心,這個心自此就有了分別性。
譬如我今天來了此處,寄宿河邊,住了又走了,不會常住不走,可是這河的主人卻不會走,因為他是守河之神。」
此語一出,那河裡的小黑龍心裡「咯噔」,一下,
嚇得把頭往水裡一沒。
伍十五聽見水裡一聲「嘩啦」,微微一笑,卻沒說破,繼續說道:
「你們之真實之心,從未離開。
哪還說什麼,離開了聽我說話的心,
就沒有了分別性?
這只是聽到聲音,而使這個心生出分別。
比如能分別我的模樣的心,離開了所見的模樣,也就沒有了分別性。
離此一切有形世界,就無了心的分別,心既無分別,那麼一切分別,也都不在。
既沒有關注這大千世界,也不是關注在空無所有之上。
既然離棄了一切認知的緣物,
你們的心就不會生出分別。
而你的心,就會自然返還到本來的地方,
你們就此,便成了自心的主人。」
伍十五轉過身來,看著河面,繼續說道:
「此意,
即為道家之抱元守一,
也是禪宗之明心見性。」
聽到這裡,滿願當下大悟,上前說道:
「天地推我用此心,
我分天地性成人。
我心即是天地心,
我性即是天地性。」
伍十五隨即沖滿願拍了拍手掌,
輕輕的點了點頭,微微一笑。
多福隨後上前,也吟道:
「我身自大乾坤小,
跳出乾坤游物表。
二氣陰陽五行路,
無非抱元守一瞧。」
伍十五同樣看著多福,一樣的微笑著點頭。
接著,伍十五背朝著一僧一道,面對著河面,朗朗念道:
「各個命里各安排,
乾坤會裡道元胎。
當初本是朦朧物,
起心動念造化來。」
瀏陽河裡的小黑龍,早已聽得暈暈沉沉,懵懵懂懂,偏把伍十五這首詩給記了下來。
伍十五看著天空中這一抹亮光,又轉回身子,對著多福和滿願道:「我要走了,話不可說盡,事不可做盡,今日,已然說了太多,悟道與否,全憑自身,你二位好自為之。」
說完,不等二人回個話,忽然得,他的身形慢慢的變得淡薄起來。
滿願趕忙上前:「施主,再留一步說話……」
多福卻扯了把滿願,看著漸漸淡去的伍十五的身影,說道:「禪師,大道輕參莫強求,就隨緣了吧。」
滿願看著一點點消失的伍十五,輕嘆了口氣,微笑了下,說道:「道長,如來就在我心頭,便如此了吧」,二人相視一笑。
又一齊看著伍十五,
只見這最後的一縷薄霧般的身形越來越淡,
一個聲音傳了過來:
「我從未言道,道從未有我。
我來即我去,我去即我來。」
整個人就此憑空消失,不了見蹤跡。
一如他憑空而來,也就此憑空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