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九十一章 一起承擔
程英費力扯了扯唇角,他臉色白得厲害,唇上無半點血色,全身冰涼濕冷,手腳發麻,頭腦昏沉沉,這是失血過多,要陷入休克的徵兆。
他努力睜著眼,看向余嬌,看向這個他愛了許多年,卻總是在錯過的姑娘,這恐怕將會是他們的最後一面了。
幾十年的時光,好似彈指一瞬,回首來時路,他竟有些記不得清當年是如何動的心,只記得秦嶺相伴的那些時光,小女孩左一聲師哥,右一聲的喚他師哥,調皮的、狡黠的、委屈的、倔強的。
全心全意的依賴著他。
大概是日久生情,他在她身上傾注了太多的心思,視線停留的太久,便再也看不見旁人了。
視線徹底黑下去的時候,傅川恍惚覺得自己彷彿回到了秦嶺山上,邵春三月,春光明媚,他背著嬌嬌走在山間,小姑娘在他背上嘰嘰喳喳的抱怨著又被爺爺責罵了。
真好啊,只是再也回不去了。
他閉上眼睛,唇角露出淡不可見的苦澀笑容。
這一次,換成了她來捨命救自己,以後他們之間,便連虧欠也不會再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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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睹那個研製出火銃和船上火炮,強大到幾乎無所不能的程英就這麼落敗了,宋素暗暗打了個手勢,想要趁著眾人還未反應過來,帶著細川幫眾悄無聲息地撤退,乘船逃離。
卻不想他們剛有動作,迎上來的便是黑壓壓的箭簇和不知何時已經切斷了他們後路,埋伏在他們身
后的士兵。
顧韞大喝一聲:「嶺南軍聽令,將海盜全部拿下!若有反抗者,殺無赦!」
廝殺聲響起,饒是細川海盜手中持有威力極大的火銃,但一來火銃並非連發,海盜們更擅長的是海上作戰,二來嶺南軍足有五萬將士,訓練有素、身經百戰的嶺南軍很快就將一眾細川海盜盡數擒拿。
顧韞親擒賊首宋素,大獲全勝。
黑夜將盡,天色破曉,金色的晨光穿過雲海,灑落在海平面上。
終於將箭矢從程英后心取出的余嬌,摸向他脖頸處,感受到那微弱跳動的頸動脈,她緩緩吐出了一口氣,被波光粼粼的海面晃了下眼睛,她抬眼望去,紅日初升,揉碎了一海的霞光。
日出很美,跟從前一樣美。
余嬌怔了一會兒,低頭將程英后胸的傷口纏好,他傷得太重了,又失了那麼多的血,得昇陽固脫,再找一株千年老參吊命。
她抬眸朝四周看去,才發現余啟蟄原來一直就站在她身後,看著她為程英治傷。
該怎麼形容他看著自己的眼神呢?彷彿結了一層霜,瞳孔黑沉透不出一絲的光,有些漠然的冷酷和冰冷的嘲諷。
余嬌心口一縮,這才注意到他胸口的刀傷,衣襟上的大片血跡已經氧化成了暗紅色。
「你什麼時候受了傷?」余嬌拉住了他的衣袖,帶了一絲懇求道,「我幫你看看傷。」
余啟蟄站著沒動,垂落在袖中的手指卻微蜷,他是想拂開她的手
的,但他還是不忍心那樣冷酷的對待她。
余嬌扒開了他的衣襟,看到那刀傷,眼圈一紅,她將金創葯倒在傷口上,嘴唇發抖,輕聲道:「對不起,余啟蟄對不起……」
她怎麼又哭了呢?余啟蟄看著她臉頰上滾落的大顆大顆眼淚,他明明已經隨了她的願,放過了程英,也讓她救治程英,她為何還要哭?
余啟蟄終是抬起手,用指腹抹去了她臉上的淚水,「別哭了,他不是沒事麽?」
余嬌仰著臉去看他,拉住了他的手,「余啟蟄,對不起……」
余啟蟄抿了抿唇,扯出一個薄涼的笑,他清楚她這樣固執的跟他說對不起,是希望得到他一句沒事了,沒關係,可是此時此刻他說不出口。
「余嬌。」余啟蟄連名帶姓的喚了她,他聲音雖然無波無瀾,沒有很強烈的波動,卻有種深深的疲倦,「我也受了傷,我也會疼。」
他從余嬌的掌心抽回自己的手,嗓音沙啞,「如果站在這裡的那個人是程英,那麼死的人將會是我,如果是這樣,你也會像護著他一樣,拿命去護我嗎?」
「你用自己的命去保他,可曾想過我的感受?你是我的妻。」余啟蟄靜靜看著余嬌,卻有種平靜的瘋感。
余嬌被他的話刺得有些無措,眼淚不受控的順著眼角再次流了出來,她這一輩子的眼淚好像都要在今日流盡了。
「我當然會拿命去護你。」余嬌鼻腔酸澀,再次去拉余
啟蟄的手,「你是我的夫君,是我未來孩子的父親,是我這輩子的心之所屬,我怎麼會不在意你的生死?」
手再次被拂開,余嬌有些委屈,他又用那種拒之千里之外,冰冷的姿態來對待她。
可這次的確是她惹他傷心,生氣了。
她不管不顧的去抱住了余啟蟄的腰,將臉頰貼在他的胸口,「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說,我從來只拿師哥當親人。他曾為我而死,我欠他一條命,我不能不愧疚,但我無法去愛他,也回應不了他對我的感情,更回報不起他對我的所有好,因為我愛的人是你啊……」
「余啟蟄,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火紅的朝陽已經躍出了海平面,深邃的海面與浩渺的天空相接,柔和的晨曦灑滿了每一個角落,宛如一幅絕美的畫卷,遮掩了夜晚的混亂與廝殺,只透出寧靜與美好。
余啟蟄面上的寒霜終於瓦解,他垂眸看著余嬌良久,終是嘆了口氣,用指腹一點一點擦去她面頰上的眼淚,無可奈何地『嗯』了一聲。
她都這樣說了,他還能繼續生氣下去麽?他對著她,總會心軟的。
他那麼愛她,又不可能真的不理她,不過是在發泄罷了。
發泄心底唯恐失去她的惶恐不安,發泄那被忽視到此刻才被看見的傷口,發泄呷了滿肚子的醋意。
余嬌從他懷中仰起臉去看他,確認道:「真的不生氣了?」
余啟蟄無奈一笑,耐心十足的說
:「不氣了。」
余嬌緊繃的心神一松,試探著道:「那你能不能幫我在嘉興城內找一株千年老參,他傷得有些重,又失血過多……」
余啟蟄簡直要被氣笑了,沒忍住抬手在她額心輕彈了下,「哄得我不生氣了,開口便是又要我為他尋葯,余嬌,你可真是……」
余嬌生怕他又想左了,抬起頭去親他的下巴,嘴裡輕聲解釋道:「我不是,你別亂想……」
余啟蟄微微垂首,在她唇瓣上用力咬了下,低聲笑了笑,「知道了。」
見他沒真的生氣,余嬌神情一松,「這麼說,你答應啦?」
余啟蟄輕嗯一聲,不答應還能怎麼辦呢?他這輩子都已經栽在她手上了,她是他心愛的妻,不論是好的壞的,他總要與她一同承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