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九十二章 一如當初
雖然海邊的細川海盜全被嶺南軍盡數拿下,但南灣島上還有細川餘黨,倘若不能一網打盡,只怕還會死灰復燃,滋擾百姓。
且嘉興知府不少官員都與海盜有勾結,放任這樣的官員繼續做一府父母官,實是為害百姓。
顧韞與余啟蟄商議過後,決定整頓嘉興官場,將南灣島上的細川海盜餘黨和另外兩股海盜勢力全都清繳了,再帶上要犯回京。
於是顧韞帶著五萬嶺南軍直入嘉興城,將府衙團團圍住,一併官員全都緝拿到案,由余啟蟄這個大理寺少卿分開刑審,但凡與海盜有勾連的盡皆關到了大牢里,聽后處置。
忙完這些,余啟蟄又寫了一封摺子簡短敘述嘉興所發生之事,派人送去驛站,快馬加鞭送往京城。
余嬌進城后,用余啟蟄尋來的千年老參為程英吊住了命,以昇陽固脫之法緩解他的失血性休克,只是不知為何,程英一直未曾醒過來。
她一夜未眠,又經歷了那樣撕心裂肺的拉扯,整整一夜眼淚幾乎就未曾干過,早就耗盡了心力,不過是一直在強撐著。
程英的傷情終於穩定下來,她起身時,眼前一黑,差點昏死過去,好在蒹葭及時攙住了她。
「夫人,您去睡一會兒,程督公這邊我守著,一有動靜便去喚您。」蒹葭趕忙勸說道。
余嬌緩過那陣眩暈,「不急,你去問問府衙問問姑爺什麼時候回來。」
她記掛著余啟蟄胸前的傷,在
海邊的時候藥材簡陋,她手裡只有金創葯,也沒曾好好給他包紮傷口。
蒹葭見勸不動她,只得去了一趟府衙。
余啟蟄實在忙得厲害,嘉興上到知府下到縣衙的衙役不少數都與海盜有過勾結,實在是從上到下全都爛透了,陸瑾被他派去臨江府尋借兵遲遲未歸的白露,加上還要商討部署如何清剿細川餘孽和另外兩股海盜,余啟蟄和顧韞兩人忙得幾乎連喝茶的空都沒有。
聽到蒹葭說余嬌挂念他身上的傷,遲遲不肯歇息,余啟蟄還是抽空回了一趟宅子。
他清楚自己若是不回去這麼一趟,她根本睡不踏實。
余啟蟄進門后,看見余嬌有一搭沒一搭的擦著披散在身後的濕發,身上穿著襦裙,似是剛剛沐浴過。
聽到腳步聲,她抬頭看了過來,臉上露出高興的神色:「回來了?」
余啟蟄應了一聲,走到她身旁,拿過她手裡的巾帕,擦拭起她那黑緞似的濕發。
「別弄了,先叫我看看你的傷。」余嬌欲起身,卻被余啟蟄制止住,他溫聲道:「傷上過葯了,沒什麼大礙,頭髮若是不擦乾,睡醒該頭疼了。」
見他待自己像從前一樣,似是真的不在意昨夜的事情了,余嬌懸著的那顆心才徹底歸了位。
她往後倚了倚,換了個更舒適的姿勢,靠在余啟蟄的身上,由著他幫自己擦頭髮。
「余啟蟄。」她輕輕喚了他一聲,手指絞著袖擺,才下定了決心,「我
……前世的事情,你想不想知道?」
余啟蟄給她擦頭髮的動作微微一頓,溫聲問她:「你想說嗎?」
余嬌握住了他的手,來掩飾心中的緊張,「我不想再有事瞞著你,生出不必要的隔閡。」
余啟蟄用掌心包裹住她的手,余嬌從他的動作中得到了安全感,她緩緩說道:「我從前生活在另一個世界,出生后就沒了父母,從小跟著爺爺長大,我們家算是杏林世家,爺爺醫術精湛,我自小便也跟著爺爺學醫。程英,也就是傅川,他是爺爺的學生。」
提及程英,余嬌頓了頓,仰臉看了看余啟蟄,見他臉上的神情沒有波動,才接著道:「所以我很小的時候,便與他相識了,一直喚他師哥,他從前性子溫潤,脾氣溫和,待我極好,是除卻爺爺之外,與我最親近的人了。」
察覺余啟蟄握著她的手收緊了幾分,余嬌抿了抿唇,安撫他道:「我一直將他視作親兄長一般,前世他也從不曾向我表露過超出兄妹之情以外的……」說到這裡,余嬌沒有遮掩,「也許是我遲鈍,從未發覺過。」
「後來爺爺去世,我當時傷心欲絕,爺爺的葬禮一應大小事務都是師哥置辦的,失去爺爺后,師哥便是我唯一的親人了,所以我對他多有依賴。後來完成學業,也是師哥將我安排到他所在的醫院工作,不管是工作還是生活上,都十分照顧我。」
余嬌不願違心地一
筆帶過師哥對她的那些好,既已決議將那些過往攤開了說給余啟蟄聽,她不想含糊其辭,再令他心生猜測。
「醫院便是類似醫館的地方,專門給人看病的。」余嬌解釋道,「在我們那裡男女平等,只要願意,都可以做工賺錢養活自己。」
余啟蟄攏著她的手送到唇邊輕觸了下,「你繼續往下說。」
「後來的事……」余嬌咬了咬唇。
察覺她的身子在微微發抖,余啟蟄從身後擁住了她。
余嬌閉了閉眼,她還是不願回憶那血腥的場景,只要提起那件事,那些溫熱四濺的血水就好像迎面撲來,還有那寒光凜凜,胡亂揮舞的砍刀。
「後來有一個來醫院看診的病人,用著這裡的話來說,他得的是不治之症,能治癒的可能性很低,我還是盡心儘力接診救治了,可沒能扭轉他的病情,大抵是覺得自己活不成了,便想要拉人一起下地獄。」
余嬌無意識地攥緊了余啟蟄的手,聲音中多了一抹恨意:「他想殺的人是我,但是師哥衝到了我身前,護住了我。」
余啟蟄抱著她,桃花眸中閃過一絲暴戾的殺意,嘴裡溫聲道:「以後這種事不會再發生了。」
余嬌苦澀地笑了笑,「師哥去世后,我得了心疾,整日精神恍惚,怨天尤人,憤世嫉俗,活在愧疚之中,痛苦的時候想過去死,但這條命是師哥拿他的命換來的,我不能那樣做。」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
不願再接觸與行醫問診相關的事物,辭了工作,搬離了原來的住處,新住所挨著一所小學,類似這裡的學堂,我經常能聽到裡面孩子的讀書聲,小孩子代表新生,天生擁有治癒人的力量,我時常會去那所學校附近散步,有一日遇到了一個學生突發疾病昏厥抽搐,我當時什麼都沒想,也沒猶豫,救了他。」
「也是那一次過後,我從渾噩中走了出來,發覺自己根本割捨不下行醫救人的本能,可能是從小就跟著爺爺學醫的緣故,這就像是一種本能反應,早就根植在了骨子裡。」
「只要你喜歡,日後我們就繼續開醫館。」余啟蟄撥弄了下她的長發,摸出發梢未乾,又拿起帕子輕柔擦拭。
余嬌笑了笑:「好,那等回了京城,我便繼續開醫館。」
「再後來,有一日我睜開眼就變成了被關在雜物間里的孟余嬌,那時候我也不知自己為什麼會突然來到一個陌生的朝代,也不敢叫人知曉這具身體換了人,否則怕是要被當做鬼怪異類,後面的事情你便都知曉了。」
余嬌仰起頭去看余啟蟄的眼睛:「我活了兩世,又用了別人的身體,你……會不會將我當作異類?」
余啟蟄捏住了她的臉頰,在她唇上吻了吻,「我若怕了,就不會來嘉興尋你。」他解釋道,「咸陽攻城戰敗后,我回京見過張道陵,從他口中知道了一些程英的事,那時我便知道你和
他都來自另一個世界,有一段我無法插足的往事。」
余嬌坐直了身子,伸出手臂去攬他的脖頸,在他唇上輕啄了下,「余啟蟄,我再無因秘密瞞著你了。」
余啟蟄大掌摁在她的腰肢上,加深了這個吻,有種世事變遷后,一如當初的纏綿繾綣。
一吻過後,余啟蟄看著她紅腫青黑的眼皮,聲音低沉溫柔地哄道:「睡會兒。」
余嬌靠在他懷中,閉上了眼睛,其實她已經很睏倦了,只是余啟蟄不在身旁,她心裡不踏實。
余啟蟄放鬆了身體,任她靠著。
余嬌又睜開了眼,挂念道:「你的傷……」
「沒什麼大礙,在府衙讓大夫重新包紮過了。」余啟蟄將手搭在了她的眼皮上,低聲哄道,「快睡吧。」
余嬌這才放鬆了心神,依靠著他的懷抱,很快就睡著了。
見她睡熟,余啟蟄才動作極輕的將她抱去床榻上,幫她脫了鞋襪,蓋上薄被。
他盯著她的睡顏看了一會兒,低頭在她額心親了親,才離開了房間。
從蒹葭口中得知程英尚未醒來,余啟蟄神色淡淡道:「叫雲霄盯緊些。」昨夜拿下的細川海盜中並無夏寧,夏寧對程英忠心耿耿,卻趁亂消失不見,不知還會不會生出什麼亂子。
他的心軟只是做給余嬌看的,若非不忍她傷心,他不介意出爾反爾。
余啟蟄冷漠地瞥了一眼程英所在的房間,轉身去了府衙。
余嬌這一覺睡得極沉,醒來時已是半夜
時分,見床榻旁是空的,余嬌有些征愣,叫來蒹葭詢問,才知白日她睡著后,余啟蟄便去了府衙,交代了蒹葭告訴她,他與顧韞還有許多事要忙,暫時無法回來陪她。
余嬌起身用過飯後,去房中看了看師哥,他仍舊昏睡不醒,但脈象已經沒先前那般虛弱,余嬌又細細診斷了一番,卻找不出他昏迷不醒的原因,只能歸結於他后心的那道箭傷可能傷及了心脈。
她將他后心的傷口處又換了一遍葯,忽聽蒹葭在外說:「夫人,衛家表少爺來了。」
衛黎初?他怎麼會跑到嘉興來?
余嬌心中帶著疑惑去見衛黎初,卻不想一見面,衛黎初就道:「三表妹,我有法子能救程英。」
余嬌心中疑惑更甚,嘉興的事昨夜才發生,師哥也是昨夜才受傷的,衛黎初怎麼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