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莋都夷之白狼(1)
莋都夷者,武帝所開,以為莋都縣。其人皆被髮左衽,言語多好譬類,居處略與汶山夷同。土出長年神葯,仙人山圖所居焉。元鼎六年,以為沈黎郡。至夭漢四年,並蜀為西部,置兩都尉:一居旄牛,主徼外夷;一居青衣,主漢人。——《後漢書·南蠻西南夷列傳》
青衣者,今蜀中六郡漢嘉郡之郡治,漢嘉城也。
漢嘉城者,東漢初年,公孫述據益稱帝,青衣不服,光武帝嘉之。漢安帝延光元年,置蜀郡屬國都尉,駐青衣縣。青衣羌族王子心慕漢制,上求內附。順帝陽嘉二年,改青衣縣名為漢嘉,嘉得此良臣之意。
永平中,益州刺史梁國朱輔,好立功名,慷慨有大略。在州數歲,宣示漢德,威懷遠夷。自汶山以西,前世所不至,正朔所未加。白狼、槃木、唐菆等百餘國,戶百三十餘萬,口六百萬以上,舉種奉貢,種為臣僕。
徼,說文解字曰:「巡也。」有邊界的意思,這裡其實與漢朝北境的『塞』是一個意思,由於漢朝北境偏平坦地形的草原平原,所以要塞常常建的雄偉高大,固有『塞』之意,而蜀地邊緣地區多山地,所設置的邊境要塞更傾向於是堵路的山寨,以『徼』喻之。(大略介紹了本卷的地形和歷史溯源,嗯。)
。。。。。。
「諾,再過了這片山頭,就徹徹底底是莋都的地界了。」牧牛羊的少年用羊鞭驅趕著羊群,眼神不經意的瞥了史阿這群人一眼,然後轉過頭朝前面的那處青山努努嘴,以一種見多了世面的老人口氣悠悠長嘆道,「氂牛這種地界,跟蜀郡比起來那就是窮山惡水,除了從大雪山上流下來的沫水外,其實什麼都沒有的,可你們漢人卻偏偏喜歡往這邊跑,嘿,真不知道是不是魔怔了。」
「這地方,進去了是會死人的。」
「我接引了這麼多人進來,終究是來的多,回去的少啊。」
這少年雖然披髮左衽,身上披著還有羊頭的大裘衣,說起話來倒是操著一口流利的蜀地官話,雖然多少還有點口音,但在這窮鄉僻壤里也是百里挑一的小天才,此時與史阿說盡這莋都地的險惡,到臨了還來了句:「不過兄弟若是能多加點價錢,我倒不介意給你點很寶貴的私人建議,不僅能讓你避諱一些危險,說不定還能賺的盆滿缽滿呢。」
少年這般說著,其實這麼些年來,敢從氂牛山道通往南中各郡的人,大多來自豪族世家甚至官府,他們擄掠的蠻夷獠人並不少,因此大多都有自帶的嚮導,需要當地人代作引導的,大多是沒什麼背景,在蜀地和中原混不下去想來南中碰碰運氣的亡命之徒,這種人大多窮兇惡極卻又很惜命,因此少年本著能誆一批是一批的想法,特地在繞過了剛才那處山腰后才與史阿提及這些事。
此時的這處山路,比方才那塊地界寬敞了不知幾倍,路上也多了一些牧牛羊的中少年,他們與少年的羊群保持著默契的距離,偶有挑水的男子經過這邊時,都會朝史阿等人投去一個警惕的目光。
「少年郎,價錢昨日就已經談好了,你引我們去白狼的聚落,我們付錢,多的,就不勞你費心了。」
「我們,自己能照顧自己。」
史阿平日里雖然話少,但到關鍵時刻還是親力親為的,此時恰逢常見的當地人敲詐事件,對付起來駕輕就熟,頗有幾分持家勤儉的味道在裡面
沙啞而又平淡的聲調傳來,少年郎聞言,有些摸不清史阿的底子,也就沒在敢輕舉妄動,撇撇嘴,卻不再多言,直把他們往先前指的那座山頭引,一行人走到山下路口時已經正午,太陽高升,氣候反而越發寒冷。
這處青山下的路口分成了四個岔口,皆如官道一樣敞直,往衫林深處的那些石室延申下去,每個道路的左側則各自立著一個用黑褐色樹樁砌成的圖騰,上面分別掛著一些古怪動物的完整皮毛,其中一個上面的羚羊角還沒割斷,就那樣掛在圖騰上面,羊角下面被挖去眼珠的羊眼像是深邃的黑洞一般,就那麼幽幽地盯著眾人,看起來怪瘮人。
生活在犍為郡的小孃是見過這些東西的,並不怎麼覺得奇怪,反倒是廣成二和秦善益好奇心爆棚,他們都是第一次來蜀地,能見到蜀地漢人的習俗已是頗為新奇,此時再見到這些東西,忍不住想上去撫摸一番。
倒是史阿阻止他們道:「別動,這是他們各部落的圖騰和信仰,象徵著他們的神明,外人亂動,便等於褻瀆他們的神明。」
「哦,師傅。」秦善益頗為聽話耳得縮回了手,看那神情卻有些不以為然,和後面的廣成二嘀嘀咕咕的,引得陳恪一陣好奇,想過去偷聽。
這邊牧羊少年眼皮卻是跳了跳。
天,這群人,以為他們是過來遊玩觀光的嗎?還有,別人來這裡的時候多少都對我神心懷敬畏,可這群人。。。
這簡直是對神明的褻瀆,牧羊少年下意識就想找回他們莋都人的場子,於是說道:「這裡由於要與漢旗共掛,漢旗主教化,所以少了點殺伐氣,若是去到四大部落的主寨,便能看到他們真正巨大而威嚴的圖騰主旗,上面還掛滿了侵襲者和奴隸們的骷髏。。。」
「天!還有骷髏!」
「用骷髏掛的旗幟!」
那邊秦善益和廣成二已經叫了出來,雙眼冒光的激動的問著史阿。
「師傅師傅,等到了白狼部,我能去摸一摸那些骷髏嗎?」
牧羊少年:???
陳恪:。。。
正在牧羊少年有些無法理解這群人的操作的時候,史阿卻不理他的徒兒,只是催促少年郎趕緊帶他們上路,他是認識白狼部的狼圖騰的,只不過山路狹遠,路徑難辨,他也不確定是否和十幾年前比起來有沒有出入,這種山路,還是當地人來引比較靠譜。
少年郎點點頭,他雖然好利,但為人還是有山民的那種淳樸勁,也不推拒,他讓眾人到山道旁的衫蔭歇息片刻,自己走到那岔路中央的一間兩層竹屋下頭,那竹屋門前插著一根大旗,兩根小旗,上面都掛有『漢』字樣式的旗幟,他取出一根立在門前的土墩里,拜了三拜,竹屋二層的一間竹窗才緩緩打開,從裡面露出一個有明顯莋都人特點但卻束髮的紅面老人臉,那老人顴骨突起的羊頭眼眯起來向下看了一眼,又循著少年郎的說話往史阿等人歇息的方向看了看,然後他抬起手,黑暗中不知從哪裡掏出一隻毛筆,就著竹台寫了起來。
過了半晌后,牧羊少年再趕回來的時候,卻是滿臉有些尷尬的表情。
「對不住,兄弟,你來的實在不是時候,這幾日白狼部落似乎封山了。。。」他頓了幾下,又繼續說道,「不僅如此,通往越嶲郡、雲南郡的商道,似乎也封閉了。」
「發生了什麼事?」
少年郎無奈的攤了攤手:「這幾個月,山裡有點亂,本來蜀中通往越嶲、雲南的山道一直都是白狼部在掌控的,平日里沒事也會給其他各部一些分利,這件事本來是十年前新的白狼王確立以後就定下來的,可是最近兩年,你們漢人在蜀地的統治動蕩,上面來漢嘉郡的大人物換個不停,害,簡而言之就是鎮不住場子,這本來白狼、樓薄、槃木、唐菆四個部落制衡的戲碼玩不下去了。。。」
少年郎說著說著笑了起來:「要說這氂牛,也該變變天,換換主人了,這幾年咱日子過得雖然安穩,但是過得苦啊,要是再來個什麼天災人禍,那就是人相食,競相死的慘象啊,要是四部能擰成一股繩,推選出一個共王,少了這些無謂的內耗,變強大了,咱冬天也能像那些什麼三襄人,姑復人一樣,沒糧食就去附近的村落搶就完事了,到時漢嘉的大人們也只能睜隻眼閉隻眼。。。聽說中原那邊剛打了敗仗呢,哪管的著咱們的事呢。。。」
「嘿,兄弟,跟你說這些話你別生氣,我看你也不像官面上的人,漢人搶咱們的,咱們也搶他們的,誰也不欠誰的,現在就這世道,誰被搶上了只能怪自己命不好。。。」
少年郎就這麼不以為意的說著,不時的順手從手邊的草堆里撿一些雜葉,塞到身邊那隻羚羊的嘴裡,這在他看來最習以為常,甚至是有些貼心的家常話,卻引得史阿身後的小孃獃獃的看了幾眼,又看了她師傅幾眼,最後眼底下閃過一抹茫然,被從他身後走來的陳恪給推到了後面去。
史阿繼續沉默的聽著。
少年郎正大略的向他解釋著不能去白狼部的原因,似乎是想澄清此事絕與他無關。
據他所說,似乎是因為有幾個附近的小族在作亂,遮塞了山道,白狼王為了平亂動用了大量部眾和從屬,族內的青壯被抽調大半,正是白狼部聚落防守力量最為薄弱,也因此最不能放外人進去。
「所以呢,這路真不是我不想引,我本身就不是白狼族的人,此時連我都進不去他們的石寨,更何況你們呢。。。大兄弟,你不妨再選選別的部族,例如這樓薄族,掌握著通往朱提郡的山道,聽說朱提駐有漢人的大軍,最近最是平穩,有利可圖哦,不過兄弟我的家離那樓薄族的石寨有點遠,要向繼續引路的話,嘿嘿,得加那麼點小錢。。。」
「若是兄弟執意要等得話,不妨到我家去歇息幾天,看看能不能碰碰運氣,白狼王可是個十分厲害的王呢,說不定一會就把這叛亂給平了,價錢嘛,好商量,咱到了地界再談,如何?」
牧羊少年熟練的說著,某一刻,沉默的史阿忽然打斷他的話。
「白狼王。。。他在哪平亂?」
「嗯??」
少年郎一愣,嘴裡的話說到一半突然硬生生止住,然後他就面帶疑惑的看向史阿那張十分平常的大眾臉,眼睛眨了一下,似乎以為他聽錯了。
「我說。。。白狼王他在哪平亂。」
「在。。。呃,你問這個幹什麼?」
「帶我過去。」
「嗯??過去幹什麼?」
「過去見白狼王。」
「呃。。。」
遮道的衫林之間,一直以來侃侃而談的牧羊少年終於在此刻怔住,爾後像石塑般呆愣在原地,許久之後才張口問道:「先生。。。認識白狼王??」
史阿抬起頭,目光平靜的看向這條十幾年如一日的遮林山道,那山坡分岔開來的黃色土路筆直延申到他視野的盡頭,像是命運曾經給過他的許多道選擇,然後都在十幾年後的今天,要一一驗證開來。
「也許。。。是認識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