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劉備的思慮
劉備的淚又趟了下來。
「子龍，我覺得很對不起他們...他們中好多人的祖父，甚至是從涿郡起就跟著我了......死了一代又死了一代，如今到了第三代第四代，難道還要繼續讓他們死在戰場上嗎？」
「主公...慈不掌兵啊...」
劉備很是抗拒的搖了搖頭，很明顯在他看來趙雲的這個安慰不能構成減輕自己罪惡感的借口。
八千白耳精兵全軍覆沒在夷陵最根本的原因在於劉備自己布局上的失誤，如果說劉備的指揮才能更出色一點，這些人本是不會死的，還有那些追隨他征戰的士卒，也為他的失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這些戰爭上的失敗劉備過去不是沒有遇到過，但仔細想想從他徐州崛起以來，唯一真正正面擊敗過他的人只有曹操，他被曹操一路攆到荊州，可是赤壁之戰和漢中之戰中的勝利也算是洗刷了恥辱，正在他自以為老子天下第一，興沖沖的準備南下掃滅東吳的時候，卻被一個年輕小夥子當頭一棒給打懵了。
這種情況就好像本來的天下第二好不容易打敗了老大，結果在即將稱霸時被路過的一個小屁孩給順手撂倒了。
陸遜可不就是劉備眼裡隨便冒出的小將嘛，在他眼裡，昔日大都督周瑜、魯肅都被諸葛亮壓制的死死的，他二弟直接稱東吳為『江東鼠輩』。以漢室正統自居的劉氏集團對孫權集團實際上有著與生俱來的輕視。
這種輕視就好像後來西晉集團的中原世家對江東世家的輕視一般，自己是真正的貴族，而江東世家只能是土鱉。
畢竟江東世家真的是和山越雜居多年，血脈不純不說還遠離政治軍事中心，中原王朝對他們自然是盤剝多於恩惠，誰也不想被剝削，江東人渴望著自己割據一方，當家做主理所當然。
無論是東吳時代還是東晉時代，支撐王朝的江東世家都對進攻中原表現的興趣缺缺，可是一旦守起家來又跟打了雞血似的玩命干架，因此江東這些年來能聽到的勝利戰役全是積極防禦戰役，至於北伐？孫十萬在合肥送的那麼嗨已經足以說明問題了。
所以說，碰巧剛剛擊敗一生之敵曹操自以為天下無敵的劉備，又碰巧遭遇到他二弟輕視的『江東鼠輩』中隨便冒出的一個無名小將，又碰巧在東吳最積極的防禦戰中，這個征戰一生、年過花甲的老將軍就這麼『嘭』的一聲被燒光了大半家當。
這對於剛膨脹沒幾年的劉備來說可謂是毀滅性的打擊，尤其是自己手下良將接連老去、病死、戰死的情況下，簡直就是樂極生悲的典型人物。
是的，曾經無數次敗了又站起來過的不敗小強劉備這次忽然有了一種感覺。
他可能再也無法站起來了。
在他看來，夷陵大敗后的他已經失去了克吳的可能，更不用提北上攻魏了，先統一南方再北伐的戰略徹底的大失敗了，如今的自己最好的結果怕是只能混個益州割據，然後坐吃等死了。
至於魏吳一起進攻他，把他一棍子打死的可能。這件事劉備和一眾上卿討論過，可能性是真不太大，畢竟以孫權只想割據一方的尿性，你不來打我那我就看戲，你來打我我打贏了也不追擊，天天抱著半塊揚州和他手下那點兵，生怕打了一場敗仗就補不回來了。
畢竟孫權的資本就那麼點，打幾場大敗仗就得玩完，就跟現在的劉備一樣，一場敗仗就能瀕臨破產，所以孫權是個更喜歡守著城來消耗你的兵的『防守大師』，『防守大師』對於進攻易守難攻的蜀地那自然就是興趣缺缺了，更別提現在曹丕還在北方瘋狂調兵，美其名曰要幫孫權一起並蜀，但實際上大軍都在偷偷往襄陽、壽春一帶跑，孫權表示你是打算跑到武昌來幫我並蜀嗎？看來我們還是有必要再和曹魏打一場攻防戰。
至於曹魏，它是大國，思考問題則就得更加全面了，首先劉備在進攻孫權之前足足做了一年的準備，在蜀中和漢中之間建立了大量中轉驛站來儲備糧草，並大修官道，徵發了許多預備役士兵進入漢中，並將陽平關和南鄭城從頭到尾修繕了一番，可謂鐵打的一般。曹魏要進攻蜀漢，漢中距離上比孫權的江陵遠的多，而且劉備也能及時撤軍回防。
這種情況下還不如去打靠的近的孫權，至少曹魏在襄陽已經有了充足的水師，而襄陽和江陵只有一水之隔。
再說到孫權，自從劉備揚言要打孫吳以來，賤人權就在不停的跪舔曹丕，稱臣沒問題，納貢沒問題，就連納質子也一口答應下來。曹丕作為剛剛登基的開國君王，考慮到禪讓的帝國必須得豎立起大國形象，再加上徐、揚、涼、幽一帶還有割據勢力，貿然出征怕有人到處造反，於是就答應了孫權的跪舔，可是孫權除了字面工夫和花錢消災以外，自己的世子孫登卻是死都不肯交出去，在前往北方的路上走走停停，一會說生病了，一會說要先求個宗室女子結個婚再入洛陽，現在再聽說了夷陵大勝，估計步子直接就挪不動了。
這種欺君之罪年輕氣盛的曹丕能忍？直接就打算磨刀霍霍向賤人孫了。
所以在如今的態勢下，曹丕打孫權的可能性已經接近百分之九十了，就差那一句『你特么還不把質子送過來，老子弄死你』的一道聖旨了，『防守大師』賤人權忙著去防禦曹丕還來不及呢，哪裡有空進蜀地抹一把油？
是以雖然兵敗的事情很沉重，局勢看上去也糟糕至極，但經過大家這麼一番自行腦補和樂觀分析下來，誒呦，好像還不錯？
劉備既不太覺得魏國會打漢中，也不認為孫賤人敢打白帝，所以他現在最緊要的任務反而是抓緊恢復軍隊的編織，將損耗的兵員補充上去，好好守住自己最後的一畝三分地，別的真是啥也不敢想了。
在自己進取不足，守成有餘的現實狀態下，劉備當然不想讓跟隨過自己多年的老部下的後代再繼續去送死了，蜀地那麼多黔首，還是讓他們當兵吧，這些祖上有功勛的小傢伙們，是該到後方享享清福了。
「子龍，叔至曾言：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這些孩子的父輩、祖輩已經為了大漢犧牲了太多，誰家沒有父母妻兒，為何只有他們在不停的犧牲？我明日召見他們，給他們謀個出路。」
「主公的意思是不再組建白耳軍？」
這些少年的祖父輩是劉備最為信任的子弟兵，如今全軍覆沒，尚為少年的後裔們顯然不可能獨自成立一軍，不如解散了名存實亡的白耳軍，把這些少年撒到地方上去任官，或為縣尉、郡尉，或做一些文職，到底也能遠離戰場，安度一生的。
劉備抹了一把淚，嘆息一聲，搖頭道：「白耳軍還是會有的，只是不是當初的白耳軍了。」
這大概是劉備對那些死去英魂們所欠下的愧疚中唯一能彌補的小小補償吧。
月光沉淪，黑夜更暗了，就連遠處營地里的篝火也逐漸變小，漸漸在一片朦朧中化為虛無中的螢光，周圍只剩下了寂靜。
......
劉備的想法和出發點固然是好的，卻和陳恪的雄心壯志背道而馳了。
陳恪唱完『無衣』歌回家一掃陰鬱的心情，當晚就決心要以他為中心，以白耳軍後裔為骨幹重新組建『興復漢室』的新軍，並興高采烈的向李子軒、魏昌、張胖三人闡述了自己的偉大計劃。
對於此花里胡哨的計劃，張胖只對後面新軍收復長安洛陽后吃盡天下美食的宏偉藍圖報以了最熱情的關注，而魏昌則摳著鼻孔表示新軍必須得以他為中心，還拿出『陳恪是他小弟』的憑據和陳恪爭論的面紅耳赤，至於李子軒，在感嘆了陳恪是如此的沒心沒肺之後，他已經閉上眼睛安詳的睡著了。
於是一夜的雞飛狗跳后，直到白耳營地收到陛下召見的聖旨前，陳恪和魏昌還躺在床上掛著一副黑眼圈在鬥嘴。
「我是你大哥...」
「你是我小弟...」
李子軒已經晨練回來了，他迎著初升的太陽走進屋子，洗了把小白臉又開始練武技，他一直勤奮的像年過花甲的老爺爺堅持鍛煉身體一般，風吹雨打，日日不息。
張胖則在執行他的『消滅惡食』計劃。辣死人的辣椒被他埋在褐色的泥土裡，他還氣不過的在上面撒了一泡黃尿，肥嘟嘟的小嘴嘟囔道：「我張胖一定要消滅世界上所有難吃的東西！」
因此當劉備的聖使趕到營地宣讀聖旨時，最難找到的反而是他們幾個領頭人物，等到好不容易找齊了人，時間已經到了晌午，一群人浩浩蕩蕩的跑到演武場，眼巴巴的站在泥地里曬太陽，讓正在議事廳用膳的劉備很尷尬。
「咳，侍中，安排午宴吧。」
既然來都來了，那不如一起吃頓飯吧？
正在含指頭的張胖萬萬沒想到他居然還蹭到了一回御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