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他人的選擇
「咳咳...」念完聖旨,聖使清了清喉嚨,似乎是在提醒陳恪注意君前儀容,接著才緩緩說道:「現在,請有意向脫出軍籍,前往蜀地內地任職的家屬,站到演武場右側來...」
人群中先是爆發出一陣小小的騷動,接著很多人竊竊私語起來,許多躍躍欲試的眼睛里都閃著清澈的光芒。
這對於陳恪來說是驚天的噩耗,可對於很多人來說卻是希望,是活下來的希望。
『噠噠』腳步聲開始淅淅索索的響起,大多是一個母親拖著他的兒女,低著頭,在黃沙中沉默的往演武場右側走去,接著是越來越多的人,化為潮流,緩緩向演武場右側蠕動,很多的孤兒,也開始挪動他們的步伐。
陳恪喉嚨乾涸的看著這一切,就這麼如此清晰的發生在他的面前,他再也笑不下去了,額上青筋曝露,雙目幾欲爆裂。
以他區區十幾年的閱歷實在是無法理解,為什麼?為什麼昨晚還在一起高歌『無衣』的同志們會離開他,為什麼那些人的父輩能為理想和執念犧牲自我、戰死沙場,而他們的後輩卻膽怯的選擇離開戰場。
他們不想報仇嗎?他們不也曾和他一起高喊過要『興復漢室』嗎?
他感受到了濃濃的背叛。
人群很快的分成了兩塊,打算繼續在軍中效力的,和選擇進入蜀地任職的。
陳恪望著自己身邊撩撩數百人,和演武場右側黑壓壓的人群形成鮮明的對比!
三四千的白耳軍家屬,最後留下的連三百都沒有。
見到大局已定,劉備緩緩起身,正要宣布最後的結果,站在演武場最前頭的陳恪突然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朝著劉備瘋狂的磕頭,以頭觸地,鮮血從他的額間瘋狂的湧出。
劉備稀疏的白眉皺了起來:「你這是要作甚?」
陳恪的聲音顫抖著,他的渾身現在都在顫抖不息,他嘶啞的道:「陛下!不是這樣的...這...這原本不該這樣的,我們...我們昨晚還在一起唱著歌吃著肉,我們還約定好要一起組建新軍...我們要興復漢室的...」
陳恪不能抑制他眼中的淚水像泉水一樣往外流,這種感覺像是他身體不由自主所帶來的本能反應,又好像他體內有巨大的悲哀撐爆了軀體,絕望像海嘯一般一浪接著一浪的扑打出來,他蜷縮著身體,只敢瘋狂的磕著頭,不把他最崩潰的一面展現在別人面前。
後來,過了很久以後的陳恪才知道,那種感覺是人生存的信仰被毀滅后,對自己存在價值的無限虛無與懷疑。
劉備的眼睛微微發亮,接著又變成可憐的眼神望著陳恪,他緩緩說道:「陳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以前他們沒得選,朕也沒得選,現在朕能給他們選擇的機會了,而他們也有資格為自己的人生做主。」
劉備這番話說的不無道理,可陳恪心中執念太深,又如何能夠接受這番說辭?他只是不斷的磕頭,直到他身邊的黃沙都被染紅也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可是劉備身為皇帝理應金口玉言,怎麼可能沒有理由的隨隨便便撤銷聖旨?
一直冷眼旁觀的李子軒這時開口說道:「啟稟陛下,陳兄現在之所以無法接受現實,是因為昨日的晚宴和現在發生的事情反差太大,臣斗膽,敢請陳兄親自前往演武場南側,去確認各位兄弟姐妹們真正的心意。」
劉備聞言挑了挑眉,瞟了眼李子軒,不禁暗贊少年的機智,微微頷首,同意了李子軒的請求。
陳恪之所以瘋狂,正是因為昨晚的晚宴舉辦的太過成功,當時所有人為了沿襲白耳軍的傳統都將喪父喪偶的悲痛強行掩蓋了下去,轉而借『興復漢室』的口號勉強渲染出一副其樂融融的模樣。這種現狀給陳恪造成的錯覺就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樣,都可以為了『興復漢室』的理想去犧牲一切。
然而現實卻並非如此,當有更好的選擇出現的時候,這些人就會表露出自己真正的心意,而讓這些人把自己真正的心意告訴陳恪聽,才能破碎陳恪心中深藏的『理想主義世界』。
接下來就是李子軒和張胖扶著陳恪走向演武場南側,陳恪聽從了李子軒的勸說,一把袖子把眼淚和鼻涕擼干,他也很想問問這些昔日共患難的兄弟們——這到底是為什麼?
「陳哥...對不起,這,我娘硬逼我的,我也沒辦法。」一名少年苦笑著,他身旁的老娘乾脆別過臉去不理陳恪。
「陳哥,我去蜀地當官,維護當地治安,也算是為『興復漢室』盡了一番力吧?在哪『為漢室』不是『為漢室』,你說呢?」
「陳哥...我怕死啊...我爹死的時候我都沒敢上去幫忙就...」
「陳哥...我覺得蜀地風水不錯,很適合我研究玄學。」
「陳哥,蜀地那麼大,我想一個人去走走。」
「陳哥,阿彌陀佛,我已入佛門,不再殺生了。」
「陳哥,無量天尊......」
「陳哥,我爹娘都死了,他們生前唯一的遺願,就是希望我能好好活下去,給他們生個大胖孫子,咱們馬家也算有后了」一名少年摸了摸淚說道。
「陳哥...」一名少年羞澀的攬住一名更羞澀的少女,「我們決定結婚了,我們也不想將來的孩子沒有爸,你看...」
「陳哥...在內地當官...升遷機會是少了點,可是咱們祖父輩不是已經積累了足夠的功勞了嗎?我們沒必要啊...」
這些還算好的了,有些言語刻薄的直接譏諷起陳恪。
「為什麼?陳恪,你看看你自己...父母雙亡,現在白耳軍也落到小叔子手裡,你還不明白?」
「陳恪,你也別嫌俺話說的難聽,這麼多年了一直就是你自己一廂情願,大家對你什麼態度你自己不清楚嗎?」
「陳恪,別太自以為是,自己那麼弱,還好意思要求別人?有本事你自己上戰場啊?自己去死看看?」
陳恪臉上最開始的希冀逐漸消失,變成默然,最後是麻木。
只是這一次,他沒有再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他徹底相信了這群曾經和他同生共死過多年的夥伴們,原來早就對『興復漢室』的信仰懷有了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