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故事【二】
二十餘年前,尚且只是無名宗宗主的楚狂人在臨安府遊山玩水,在西子湖旁的第一青樓紅袖招之中與人為了一位歌姬而大打出手——彼時尚且藉藉無名的楚狂人以一敵二絲毫不落下風,一身古怪至極的武藝令得在場的無數江湖人大開眼界。戰至酣時,楚狂人更是舉著酒罈子狂笑著躍上了紅袖招的戲檯子之上,在一眾歌姬的吃吃嬌笑聲之中喝出了那句赫赫有名的「天下江湖雖大,唯有老子傲四方」。
這句話為當時的楚狂人惹來了巨大的麻煩,也為他帶來了巨大的名聲。
因為當他這句話喝出口的那一瞬間,至少有二十位江湖好手頓時勃然大怒長身而起,拔出兵刃便迎向了楚狂人;然而這二十餘位在江湖上都多多少少有些名聲的好手,卻在楚狂人那詭異莫測的刀法面前一一敗下陣來,最終在戲台之上的,竟是只剩下了傲然而立的楚狂人一人。
那便是無名宗的楚狂人,一戰天下聞名的楚狂人。
這是過往的故事,這個故事堪稱天下皆知,只是其中的細節在流傳的過程之中或多或少地有些變化——有人說與他交手的足足有五十人之多,有人說與楚狂人爭風吃醋的那兩人乃是玄宗的兩位北宮仙人,還有人說這一戰發生的地方根本就不在紅袖招里,而是在月圓之夜的西子湖畔。
但不論怎麼說,故事都大同小異,而結局也殊途同歸。
這一戰之後,楚狂人天下聞名,彼時還叫無名宗的魔宗也正式進入了人們的視線之中。
「......原來如此。」
鐵悵忽然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含笑不語的郭路遙低聲道:「原來那兩個與楚狂人爭風吃醋的江湖人,是大帥和陛下?」
「誰知道呢?」
郭路遙吹了吹杯中浮在水面之上的茶葉,輕聲嘆息道:「年紀大了,有些事情總是會記得不那麼清楚——但有一點卻毋庸置疑,那便是陛下一直對於老楚他們心懷愧疚。畢竟若不是如此的話,老和尚他們一幫殺氣騰騰渾身染血的殘兵敗將可進不了京城,戌亥八街也絕不會是現在這麼一副模樣。」
鐵悵撓著頭,有些疑惑地道:「大帥今年四十有四?」
郭路遙瞥了他一眼,忽然輕笑道:「你倒是敏銳。」
——郭路遙如果今年四十四歲,那麼遇見楚狂人的時候應當只有十五六歲才是。從時間上來推算,那時候的郭路遙應當剛剛大病初癒,縱使能夠跟隨當時的太子一道出京城,也絕不可能有能力參與到那場戰鬥之中才是。
換言之,郭路遙的年紀依然是個謎團,這個「四十有四」似乎依然有著不小的水分。
「......咱們還是說回八街吧。」
鐵悵自認自己不算個蠢人,有些問題與自己無關,自己也不配深入,因此他明智地將話題拉回了最關鍵的問題之上:「大帥方才說,這兩件事本是一件事,此話又是何意?」
「問得好。」
郭路遙雙手合十放在自己下頜處,看著鐵悵一字一頓地道:「意思便是,樂不憂和呂第一想對北遼動手,而我們不想,所以他們在絞盡腦汁地製造麻煩,而我們則一直在嘗試著將矛盾扼殺在搖籃之中。」
「讓我們把話說到前段時間、你們在八街之中面對著的那一場混亂吧。」
容貌年輕的大帥緩緩站起了身,走到了不遠處掛著的北境地圖旁:「八街是京城之中一個最特別的地方,這裡混亂而有序,處在黑白之間,既是京城裡極其重要的一環,也是對於百姓們而言完全可以無視的一塊去處。對於呂第一和樂不憂而言,這裡是他們實行計劃最好的地點之一,只要在這裡燃起一把大火、讓這把大火牽連到整個京城,並且再把這個黑鍋扣在遼人頭上,那麼縱使陛下不願打、我們不願打,也只能在局勢之下迫於無奈地發起這一場近乎復仇的戰爭。」
他微微頓了頓,轉過頭看著鐵悵,輕聲道:「這個計劃的實施者有三個人,第三個人想必你已經想到了。」
鐵悵沉默了一會兒,終於苦笑道:「我不明白。」
郭路遙揚了揚眉:「噢?」
「第三個人是完顏蒼,十八皇子完顏蒼。」
鐵悵嘆了口氣:「但是我依然不明白——完顏蒼為什麼要挑起遼魏之間的糾紛?呂第一和樂不憂又為何要協助他?大帥為何又不願與遼人開戰?陛下為何對此事毫不知情?這一切又和白蛇有什麼關係?末將不明白的實在是太多太多,不知道大帥能否為末將一一解惑。」
郭路遙笑了笑,平靜地道:「第一個問題,因為完顏蒼是個野種。」
「野種?」
鐵悵眨了眨眼:「末將知曉北遼貴族的私生活一向有些......荒誕,只是這野種又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郭路遙輕輕地眯起了眼睛,慢慢地道:「完顏、耶律、蕭氏,北遼的三大家族足有數百年的歷史,他們對於自己純正血統的那種莫名驕傲感是任何人都無法理解的——在這種情況之下,遼皇居然從一個連名字都沒有的女人那裡帶回來了完顏蒼,這是整個完顏氏的恥辱,也是完顏蒼最無法釋懷的事情。」
他微微頓了頓,看著鐵悵似笑非笑地道:「完顏蒼和遼皇很親密,遼皇也一向寵愛自己這個兒子,但野種終究是野種,完顏蒼今年二十有五,但遼皇卻依然把他當成一個幾歲的孩子,不讓他接觸任何事情,也不讓他手中掌握任何的力量,也不知這一切是遼皇的無心之舉還是有意為之——像他這樣的人,以他這幾十年來的遭遇,會有怎樣的想法都不過分。」
鐵悵沉默了一會兒,苦笑著介面道:「而對於呂第一和樂不憂而言,虎豹騎與鐵龍雀原本便是大魏的利器,而既然大魏多年未有戰亂,那麼良弓藏走狗烹也自然是情有可原之事了。眼下虎豹騎雖然還沒有什麼動靜,但鐵龍雀的權力卻已是被一收再收,原本令人談之色變的鐵龍雀眼下居然開始和鐵衣衛爭起了功,再過些時候說不定鐵龍雀只能去給五城兵馬司打下手了。樂不憂身為七家之一的樂家家主,自然不願看見這樣的事情發生。」
「不錯。」
郭路遙輕輕地點了點頭,指著自己慢慢地道:「但對於呂第一而言,還不止如此。」
鐵悵看著他的動作,電光火石之間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嘆息道:「不錯,雖然末將與呂第一隻有一面之緣,但此人心中傲氣之盛,只怕能看得起的人實在是少之又少。以他這性子脾氣,以及他這一身天下無敵的功力,這大帥之位只怕早已是垂涎三尺了才是。」
郭路遙含笑不語,只是平靜地看著鐵悵。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鐵悵思索了一會兒,終於重重地嘆了口氣,看著郭路遙道:「末將後面的兩個問題,原來只是一個問題。」
郭路遙臉上的笑意更濃:「繼續。」
「大帥不願意與北遼開戰,一方面恐怕是考慮到了軍中諸事以及天時地利人和,眼下還不是與北遼開戰的最佳時機,所以大帥不願揮軍北上——這也是為什麼薛將軍在這裡的原因,薛將軍身為北境元帥之一,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眼下大魏與北遼的形勢,他也不願開戰,所以他孤身一人來到了大帥這裡。」
鐵長微微頓了頓,看著郭路遙低聲道:「但歸根結底,最不願開戰的只怕還不是大帥,而是——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