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君問歸期未有期,一弦一柱思華年
「甚底?那個姓岑的官兒沒能幫你脫了軍籍?」
「是!」劉錡惡狠狠地答應一聲,又拿起酒杯一把將酒倒進嘴裡。
「姓岑的也忒沒本事了!對他來說這應該是芝麻綠豆的小事,竟然都辦不了!」張滸也端起酒壺,往嘴裡灌了一口。
今日已是劉錡遇見岑參那一日的後日了。昨日上午劉錡酒醒后,先把同袍委託他寫的家書寫完,之後去李家巷的李全書房讀了一日的書,總算能夠囫圇將《三字經》背下來了;第二日也就是今日早晨,再次前往李全家的路上他還琢磨今日要看《千字文》還是別的書,可在李全家門口就得到了這個噩耗:岑參沒能辦妥脫他軍籍這件事。
「此事是岑公昨夜告訴我的。你住在軍營里他伴晚不便進入,又知曉你會在我的書房讀書,所以將此事告訴了我,讓我轉告你。」
「岑公說,他去找了嗢鹿州都督府的司馬,想要為你脫籍。可司馬卻說此戰嗢鹿州的將士損失慘重,五不存一;都督特意派人從嗢鹿州傳話給帶兵官員:不得他允許,任何軍士不能脫籍。」
「不過你也不必灰心喪氣。岑公說了,他今日會去見嗢鹿州別駕,請他幫忙。別駕是一州之副,應當能夠辦妥此事。」
李全最後這段話劉錡根本沒有聽見。所謂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當他聽到『任何軍士不能脫籍』這句話后就感覺如同挨了一悶棍一般,眼前冒起金星,再也聽不到李全說的任何一個字。李全見他這幅模樣知道受到的打擊不小,想請他進屋飲一杯乳酪,再安慰一番。
但劉錡拒絕了李全的邀請,也或許劉錡當時就是無意識地擺動一下胳膊被李全誤認做拒絕。總而言之,劉錡沒有去李全家裡飲乳酪,而是轉過身漫無目的地走著。
過了一會兒劉錡才完全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前日張滸帶他逛過的街巷上,幾個路人用看智障的眼神看向他,見他看過來又立刻將目光收了回去。
劉錡也沒心思和幾個路人計較,他現下就想大口飲酒,借酒消愁。碎葉城他還不熟悉,知道的酒肆也不多,乾脆來到前日吃酒的酒肆——對面那家栗特人樣式的店,要了一大斗酒,獨自一人吃悶酒。
他正飲著,張滸從路邊經過,因劉錡坐在窗邊被一眼瞥見,張滸不由得走進來詢問劉錡為什麼會在這裡吃悶酒,聽到回答后也要了一小斗,一邊陪著他吃酒一邊埋怨岑參。
他陪了劉錡一個多時辰一直到午時,兩小斗酒都吃完了,劉錡也變得有些暈乎。見劉錡還要再吃,張滸一把奪下他手裡的酒杯,又勸道:「你今日吃的酒夠多了,不能再吃了。」
「不就是沒能脫軍籍嘛!我在安西當了二十年的兵,雖然受過傷,但到現在不也是全須全尾的沒丟手丟腳?以後再去打仗我把我的訣竅都教給你,保管你也能一直全須全尾。」
「而且安西這邊即使就是個小兵出息也不錯。不論節度使還是鎮將、都督,都不管將士得財貨;每次出兵打仗,只要打贏都能帶好多東西回來,我在嗢鹿州的家當都是這麼攢下的,未必比在城裡做個小吏差。」
張滸又勸了一會兒,劉錡終於恢復平靜。他和店家要了一碗井水洗把臉恢復了清醒,側頭看了一眼太陽,說道:「張叔,都已經這個時候了,咱們回軍營吧。」
「都已經這個時候了,還回軍營幹啥?」張滸反問道。
「回去倒騰點兒飯吃啊。」劉錡道。現下大多數人一天只吃兩頓飯,這讓劉錡非常不習慣。他每天都要想方設法在午時吃一頓飯,推後晚飯的時間;好在這幾日軍營的伙食充足,哪怕不是飯點兒也有吃的,他能不花錢再吃一頓飯。
「這個點兒鍾,軍營里就算有飯吃,也是大麥做的面飯,不好吃。」張滸道:「咱們就在這兒吃點東西。正好,現下已經到了午時,還能看個節目。酒肆里的這些人,都等著看節目呢。」
「節目?甚底節目?」劉錡的問題剛出口,就想起前日張滸也說過在這兩家酒肆吃酒還有節目可看。但那一日他並沒有看到啥節目。
張滸笑著指向門口。「喏,已經開始了。」
劉錡看向門口,就見到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年輕男人手裡捧著一柄他不認識的、長頸勺形四弦軸並列一側、略有點像吉他的東西走到門口坐下,輕輕調試幾下,隨即彈奏起來。
頓時,一股柔和、圓潤,但又十分清晰的樂器彈奏之聲傳入他的耳朵。這股聲音的調子較高,比秦箏、琵琶聲要高亢許多,但卻並不刺人耳朵。
劉錡閉上眼睛,手指輕輕觸碰桌子敲打著節拍,欣賞音樂。他從未聽過這首樂曲,就連相似的曲調都未聽過;但聽著樂曲,他眼前卻好似浮現出一片遼闊的草原,自己正騎著高頭大馬在草原上賓士。
他也不知自己在草原上賓士了多久,這股引領他的彈奏聲忽然消失,另一股渾厚低沉的聲音響起。劉錡眼前的草原驟然消失,一片低矮的叢林浮現出來。幾個身著獸皮的人手裡拿著標槍,慢慢靠近正在飲水的獵物。
他們逐漸將獵物圍住,舉起標槍蓄勢待發。這時獵物忽然警覺起來,停止飲水掉頭要跑。諸人再不遲疑,迅速投出標槍。其中一支標槍扎在了獵物後背,但獵物非但沒有停下,反而跑的更快了。幾人立刻追了上去。
也不知追了多久,獵物的血似乎都要流幹了,跑的也越來越慢;一人又投出標槍正好扎在獵物後腿,獵物嚎叫一聲倒在地上。另一人上前幾步,猛的將手裡的石頭砸在獵物腦袋上,徹底殺死了它。
這時先前高亢、清晰的聲音再次響起,與樸拙抱素之音相互應和。劉錡眼前交錯浮現出草原上的牧民邊喝著奶酥吃羊腿的畫面,以及叢林中的獵人飲著酒水啃豬蹄的情形。
吃到酣處,牧民與獵人又站起來邊唱歌邊跳起了舞蹈。牧民們在篝火旁圍了一圈,踩著同樣的節拍躍動;獵人則自由許多,不同人跳著不同的舞步,但卻又並不顯得雜亂。
最終,隨著一陣歡喜的合奏過去,樂曲慢慢結束,劉錡眼前的景象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