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王孫歸不歸
「莫非是……?」李全也想到些事,吞吞吐吐地說道。
「怎回事?」只有劉錡不懂。
「也沒甚不能說。」岑參回過神來,說道:「怛羅斯之戰高節度使戰敗,必定不能再擔任安西副大都護、安西節度使。我所做的掌書記雖為朝廷官職,但與節度使一併在天寶年間才設置,並無品秩,相當於高節度使的私人幕僚。」
「因此,高節度使去職,我九成也要去職。也只能返回中原,再尋它職了。」說著,他嘆了口氣。
「岑公才學深厚,必定能夠心想事成。」劉錡馬上說道。
「是啊岑公,您之才學如此高明,必有用武之地。」李全慢了一步,不過也趕忙說道。
岑參以旁人注意不到的幅度微微搖了搖頭,沒有說話。他也認為自己才學深厚,但卻一直仕途不得意。其實想想也知道,他今年都三十七歲了,開元二十二年年滿二十歲就來到京城,希圖求官,至今已有十七年。
他這些年也做過一些官職,天寶三年還中了進士,但就從現在還擔任無品秩的掌書記,就能看出他在官場混的不怎麼樣。過去十七年都混的不好,他如何能夠指望自己這次回到京城就時來運轉?
『劉錡只是個普通士卒,即使聽過我幾首詩,也多半不知曉我的過往,那樣說還罷了;李全必定知道我過往經歷,卻也這樣說,他懷著何種心思?』岑參又掃了一眼李全,心裡想著。
若是李全能夠聽到他的心聲,一定會大呼冤枉。李全還指望著岑參給他寫舉薦信呢,豈會在這個時候暗暗諷刺?
李全適才在琢磨高仙芝去職後會是誰擔任安西副大都護、安西節度使,對李家,對自己會有什麼影響;也想著既然岑參即將離開安西,就要儘快取得他的舉薦。所以才沒有及時回應岑參的話,而且順著劉錡的意思說了一句,絕無他意。
但是嘛,岑參此時正是情緒低落、疑神疑鬼的時候,容易把人往壞了想;李全想要得到舉薦,怕是更加困難了。
岑參又與他們說了幾句話,杯中的酒已經飲完。李全正要再叫店家上酒,就聽岑參道:「不必了。現下時候也已不早,況且下午我還要當值,不能再飲了。李全,你也是朝廷經制官員,也不要多飲酒。」
「是。」李全答應。
「劉錡,」他轉過頭來又對劉錡說道:「你現下是軍士,這幾日就算每日吃的伶仃大醉也無人管束。但你還是不要貪杯,空閑時候複習過去讀過的詩文。」
「我雖然即將去職,但幫你脫去軍籍還辦得到。以後你返回中原,若是詩書太過不通,即使有我舉薦也難以被旁人認同。是以你要多多讀書。」
「晚輩知曉了,定當聽從岑公的教誨。」劉錡答應道。他本打算現下就說自己不願返回中原,想暫且留在安西;但又怕這番話得罪了岑參,使得他不再幫自己脫去軍籍,就沒有說出口。
『等脫軍籍辦妥后,甚至岑參即將離開安西時再和他說吧。反正到時候他也拿自己沒辦法了。不,不要抱著這樣的心思,還是想出不得罪人的話后再同岑參說。磧西畢竟不是長久生活的地方,安史之亂結束后的中原還是比磧西強得多。而想返回中原過更好的日子,目前能抱的大腿只有岑參了,不能放開、不能得罪。』劉錡又想著。
聽到劉錡的話,岑參點點頭沒有再說,起身離開這家酒肆;李全和劉錡將他送到酒肆門口。
「劉三郎。」岑參才走,李全又轉過頭對劉錡說道。
「李公子何事?」劉錡道。
「不是說了讓你叫我李十七或李十七郎,怎又叫公子?」李全佯怒道。
「那某就不客氣,稱呼李十七郎了。」劉錡笑道。
「這才對。」李全轉怒為喜,說道:「你從中原來到安西,隨身沒帶著書本吧。」
「並未攜帶。」開玩笑呢,誰大老遠的從中原跑到安西,而且是當兵,還帶著書本的?即使劉錡不是原裝,他也敢肯定前身沒帶。『能在我身邊找到一張帶字的紙都算輸!』
「磧西的書本極貴,你才到安西一年還得不到多少財貨,況且軍士的錢也很難存下來,你恐怕買不起幾本書。你明日來城東李家巷,我安排下人在巷口等你,把幾本書借給你讀。」李全道。
「多謝李十七郎。」劉錡立刻感激地說道。剛才他沒想到,可李全一提他就想起來,古代尤其明代之前書本貴得要死,他手裡剩的那幾件不值錢的首飾未必能換到一本書。李全願意借書給他,不管目的為何,對他都是一件好事。
『等明日從李家拿到書,立刻開始讀。從《三字經》、《千字文》開始,先將這兩本書全部背下來。不過軍營中聲音嘈雜,恐怕沒有適合讀書的地方。去哪兒讀書呢?』
劉錡正想著,就聽李全又道:「我僅僅把書借與你,你恐也找不到地方讀書。明日你去我書房讀書吧。也是來城東李家巷。」
「錡更加感激不盡。」劉錡忙道。
李全又和他隨意閑聊幾句,也離開了。劉錡帶著滿面興奮之色返回酒肆,找到張滸那張桌子,坐下后抓起一個酒壺就向嘴裡倒酒,三兩口將這近乎滿的一斗酒全吞了下去。
「那官兒給了你甚底東西,讓你這樣高興?」張滸問道。
「岑公給了我,」劉錡正要大聲說出來,忽然又壓低了聲音,小聲說道:「岑公賞識侄兒,願幫我脫去軍籍;還願意指點我讀書。」
「這可是大好事啊!」張滸也為他高興。「掌書記雖然不是大官兒,但卻是節度使身邊的人,脫你的軍籍,給你安排一個小官吏的職位還不是手到擒來?你讀過書識字,也當的了。」
「讀過書就是好啊!我的倆兒子歲數還不大,這趟回去后也讓他們讀書,以後靠你提攜也做個小吏,總比當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的大頭兵強。」
劉錡本要說岑參想帶他回中原,不會安排他做個小官吏;但看張滸正在興頭上,不願掃了他的興緻,這話就沒出口。他左右看了看,忽然發覺少了倆人,問道:「曹家兄弟呢?」
「他們早走了。」張滸笑道:「因為求你替他們寫家書才惹來的禍事,讓你惡了那個叫李全的,他們哪兒有臉再留下?早走了。不過你放心,他們不會忘了晚上那頓酒的。」
「劉錡,你可不要讓他們知道你被掌書記看中這件事,至少今天晚上不要讓他們知道。他們知道了,一看自己誤打誤撞辦了件好事,一定想要賴掉這頓酒,至少賴掉酒後的消遣。晚上的消遣要花不少錢的,可不能讓他們賴了。」說著,張滸又有些猥瑣地笑起來。
「侄兒知道了。」劉錡隨意答應一句。
二人又邊飲酒邊閑聊一會兒,劉錡覺得腦袋發暈,知道是酒吃多了,就要回去休息,晚上好能繼續吃酒。這頓酒錢曹家兄弟已經付了,張滸和店家打了聲招呼,扶著他出了酒肆向軍營走去。
但即使腦袋昏昏沉沉的,劉錡的興奮之情也壓不住。『前幾天在逃跑路上想的頭一件事情竟然這麼快就要實現了!等脫了軍籍,該是琢磨接下來要怎麼做了。不過即使做不了官吏,作為一個讀過書的人,暫時在安西混口飯吃應該也不難;而且我運氣這麼好,還懂得後世的學問,不會沒有出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