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此心向君君應識
「總算不在一旁了。愚起初來這裡吃酒,每次他都像這樣貼上來,說了幾次才好些;今日見到岑書記,卻又故態重萌。」李全道。
「這也怪不得人家,只是我不喜這般。」岑書記說了一句,不再談論此事,正要對劉錡說話,忽然想起來什麼,又道:「你們二人互相應當還不認得,先自我介紹一番。李全,你先。」
「是。」李全答應一聲,轉過頭同劉錡說道:「某名叫李全,出身碎葉鎮本地李氏,祖上是漢飛將軍李廣。某今年二十三歲,在族中行十七,現為碎葉鎮兵曹參軍佐史;你叫我李十七便好。」
『是不是磧西每一個大家族都號稱是李廣的後代?』聽到李全的話,劉錡想著。他前世看各種正史野史古代小說,發現凡是出身西北地區的大人物,不管哪一族、姓什麼,比如十六國西涼皇室,南北朝北魏皇室,還有當皇帝之前的大唐皇室,都自稱是李廣之孫李陵的後代。
他當初看到的時候還半信半疑,畢竟史書也可能出錯;但今日親耳聽到李全這樣自稱,不再懷疑。只是仍有疑惑:『西北就沒有其他名人,只有李陵這個不得已投降匈奴的人了?』
不過這番話他自然不會問出來。「某名叫劉錡,今年十九歲,家中行三,河南道虢州弘農人,去歲從中原被徵召至安西大都護府,在嗢鹿州都督府為兵。」
「你這樣讀過書的人為何會被徵召到安西為兵?」李全不解地問道:「我雖然沒去過中原,但也打聽過中原的事,讀書人似乎並不多。」
「某也不知曉。」同樣不知道緣故的劉錡只能這樣說道。
「此事的緣故,我倒是可以猜一猜。」岑書記說道:「自從永淳年間以來,隨著兵役愈發繁重,許多人不願服役,今上繼位後下旨令邊地節度使自行招募將士,天寶八年更是下旨停止從中原徵召健兒。」
「但你雖為天寶九年徵召之將士,可折衝府向來是提前一年制定徵召名冊,也就是說早在天寶八年聖上下旨前,你已被列入名冊。」
「況且已經實行了百多年之制,豈是能立刻停止的?」因為這涉及到負責辦事官員的利益,屬於朝廷的陰暗面,岑書記沒有多說,只是最後說道:「是以雖陛下已下旨停止從中原徵召健兒,可你們仍被徵召。」
『意思是說,劉錡是最後一批被徵召的府兵?恰好安排在下一年的就不會被徵召了?這樣的話,那個真的劉錡可太冤了些。』劉錡不由得想著。
『不過這對我未必是一件壞事。要是留在老家與從小看著『劉錡』長大的人相處,我準保露餡,沒準被當做鬼上身折騰的死去活來。』
他正想著,忽然聽岑書記又對他說道:「劉三郎。」
「岑書記請吩咐。」劉錡回過神來。
「你在家鄉讀過幾年書?都讀過那些書?」
「仆在家鄉啟蒙時讀過《三字經》、《千字文》,還學過四書,只是學得不深,僅僅是略懂。」劉錡斟酌著說道。
作為一個受現代教育長大的人,他連《三字經》都不能全背下來,《千字文》更是只會前兩句,四書中的名句,比如《論語》中的『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或『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還知道,但讓他整段整段的背誦是絕無可能。
『這個年代給孩童啟蒙用的教材都是《三字經》和《千字文》,只要認字的人都學過這兩本書,應該沒人懷疑我連《三字經》和《千字文》都背不下來吧?大家常說的幾句我也都知道,不至於別人說上句我接不了下句。』他想著。
但出乎他預料,岑書記疑惑地問道:「四書?四書是哪四部典籍?」
『這個年代連四書都么有?那四書是什麼時候被分在一起的?』劉錡一邊想著,一邊回答:「四書是《論語》、《孟子》,以及《禮記》中的《大學》、《中庸》兩篇。」
「四書,」岑書記心中掂量了幾下這四部典籍,說道:「把這四部放在一處,頗有道理。」又問道:「你師從何人?能將典籍如此分類,必是大儒。」一邊說著,他同時思索會是誰,自己認得的人中是否會有人這樣將典籍分類。
「不是大儒,只是鄉野塾師,而且在仆離鄉前已不在仆之家鄉,不知所蹤。」劉錡額頭冒出冷汗,忙道。
「真是野之遺賢。」岑書記也沒懷疑,贊了一句,又問道:「李太白的那首《靜夜思》,是你改的,還是令師改的?」
「是仆之師改的。」劉錡很想認下,但最終還是推到了並不存在的師長身上。
「唉!」岑書記嘆了口氣。今日他管此事的另一半緣故就是因為劉錡說的話令他驚奇,可現下得知教導劉錡之師卻不能見到,不由得顯現出失望的神色。
「不過那首打油詩是仆自己做的。」劉錡見狀,忙說道。
「哈哈,」岑書記笑道:「我自然對不能見到令師感到遺憾,但從你的言行來看,雖你沒能學全令師的學問,可才情卻學了不少,與旁人皆不同。與你說話,只要你不再戰戰兢兢,應當也是十分有趣的。」
「那某就放肆了。」劉錡立刻打蛇隨棍上。他只是因害怕得罪了能輕易碾死他的人才謹小慎微地說話,可不是認同了這個時代的規矩。現下岑書記態度很和藹,他當然大膽起來。
「哈哈。」岑書記又笑了幾聲,和他交談起來。
劉錡畢竟是後世人,按照一句被用爛了的話說,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多多少少對後世的文學成果有所了解,對岑書記有不少啟發,還算相談甚歡。當然,岑書記也進一步察覺到了:從華夏文學的角度來說,劉錡有多麼『不學無術』。
不過嘛,在這個識字率極低、磧西尤其低的年代,劉錡這樣的已經是難得的讀書種子了;再加上他異於旁人卻又別有一番道理的想法,岑書記忽然說道:「你才思敏捷,只是學識不夠;我可以指點你,你可願意?」
「啊!」猝不及防之下劉錡頓時愣住了。
「傻啊你,還不趕快答應,這可是天上掉下來的福分!」李全忙道,而且帶著羨慕的語氣。岑書記願意指點劉錡,雖然比正式的學生還差得遠,可多少也有師生之誼了。他要是能得到這樣的待遇,還用擔心去中原得不到舉薦?
不過他也沒有嫉妒的心思。劉錡已經被他給看透了,算不上多單純,但與李全常見到的那些人一比就是一張白紙。對於這樣的人,李全完全嫉妒不起來。岑書記也是因此起了讓劉錡跟他學習一段時日的心思。
「多謝岑書記!」劉錡反應過來。激動地答應道,拍馬屁的話也源源不斷地噴薄而出,即使令李全露出嫌棄的神色也絲毫不在意。不說別的,單單高節度使幕中掌書記這個身份就值了,更不必提這個掌書記很可能擁有的另一個身份。
「好。」岑書記的表情絲毫沒有變化,只是捻著鬍鬚笑道:「既然我要指點你詩文,那我的名字你不能不知曉。我本名岑參,荊州江陵人。你或許聽說過我。」
「聽說過,聽說過,本朝最知名之詩人。某,晚輩最喜歡岑公的那首《逢入京使》,尤其『馬上相逢無紙筆,憑君傳語報平安』這兩句,寫的極好!」驗證了自己的猜想后,劉錡更加激動。單單姓岑還不算啥,這雖然是個小姓,可姓的人也有不少;但能稱李白為『太白兄』的,整個大唐姓岑之人當中只有一個,就是岑參。
這可是大名人啊!華夏有名的大詩人,能名傳千古的,能做他的記名弟子(劉錡就是這麼理解的),想一想都能令他渾身發抖。
而且他還能請岑參幫忙脫離軍籍,甚至能夠回到富足的中原,不在磧西這個危險的地方,真的是太好了。哎,等等……
「誇的過了,」岑參笑道:「我可當不得本朝最知名詩人之稱。太白兄得到當今聖上親自接見,又能得高內侍脫靴,其文采也勝於我,我不能比。」話雖如此說,但被人當面這樣真誠稱讚,岑參還是很高興。
「你既然要跟我學習幾日詩文,再為一軍士就不妥了,我會給你辦脫軍籍之事。等過段時日要回中原時,再帶你一同返回中原。」岑參又道。
『過幾年中原可未必比磧西安全。馬上就要安史之亂了,河北、河東、河南幾乎打成了白地啊!還有吃人肉的,到底是哪個地方連人肉都吃上了,不會是劉錡的老家吧?想想就害怕。還是先留在磧西吧。』
劉錡這樣想著,正要開口同岑參說脫他的軍籍即可,不用帶他回中原,忽然又想到一事:『不對,他說過段時日要回中原時?意思難道是……』
「岑書記,您要返回中原了?」李全問道。
「哎,我本不想現下返回中原,但無奈命不由人。」岑參嘆了口氣,回想起昨日與今晨聽到的隻言片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