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誤入桃花源里桃花鄉
大月懸天,清光靜照。
冬日夜色下,指陽山遠遠看去就像一隻豎在山嶺之中的漆黑巨手。
山腳下,一群渺小人影在狂奔。
這些人提著燈籠,燈籠火光下,柄柄長刀森冷發寒,令人生畏。
「那小子呢?」
「跑了!」
「跑了?那如何向杜公子交待?」
「無妨,他進了指陽山,裡面妖怪可比咱們厲害,活不了。」
眾人聞言鬆了口氣。
黑暗中,傳出些許笑意。
「嘿嘿,那就好,區區書生,也敢和杜公子搶女人,活膩了。」
指陽山內,一道身影踉蹌前行。
明明已經沒有人追了,他卻跑得更加賣命,只因空空如也的身後,似有什麼大物緊追,掠動草木沙沙作響。
隱約還能聽見呼嘯。
也不知跑了多久,忽然身影一個踉蹌跌入了山溝,他連爬帶滾繼續前奔。
未幾,前方山壁高聳已無路。
可眼見如此,他卻剎不住腳徑直撞去。
砰……
奇怪事情發生了,一聲輕響,他整個人陷入了山壁之中,旋即沒了蹤影。
他只覺四周黑暗,身子不斷下墜。
起初,他以為這是獵人設下的陷阱,誰想下掉半晌也不見底,暗道這麼滾下去,該不會落到地心去吧,不由得扒住附近洞壁想要止停,可怎料剛要抓雙腳就觸了地。
彼時,前面有點明光。
循著明光走去,光芒越來越亮,終於一片豁然開朗,照得他睜不開眼。
「這就白天了?我掉了一宿?」
好一會兒眼睛才適應,他定神朝前瞧去,不由得驚了。
目中所見,溪水湍湍,桃花處處。
「明明是冬天,這裡怎會春天?」
抬頭看向天,這天雖有明光卻無太陽,布滿了黃澄澄畫出來似的雲彩,但又不是陰天,倒是奇怪得很。
他總覺哪裡不對,卻又說不出來。
「此非善地,還是爬回去吧。」
一念至此連忙回頭,頓時愣住,身後是遠山,哪有剛剛走出的洞口?
耳中傳來些許孩童嬉戲聲。
他循聲沿溪走去,便見到遠處有一處古樸繁華村莊,白牆黑瓦,屋舍儼然。
村裡男耕女織,孩童玩鬧嬉戲。
老人拄著藜杖,鶴髮童顏。
待他靠近,村裡老人發現了他,便走過來目光古怪地打量他詢問道:「你是何人,看著不像本村人啊。」
「本村人?」他心中疑惑,拱拱手:「晚生許長安,指陽鎮人,一介布衣書生。因遭害,避之不及,方才誤入此地。」
「哦?因為何事?」老人追問道。
「晚生與指陽鎮蘇員外之女婚約在身,也是父母臨終前才告知的,晚生亦非親生。」
「蓋因種種,自知不配,便去退婚。蘇員外不肯,贈我資帛助我苦讀。不想鎮上來了個惡霸杜子達看上蘇家女,去提親,被蘇員外厲拒門外。」
「他得知有我這個未婚夫,便暗中買通盜匪張彬把我逼出鎮欲殺而後快。我早發現一步,這才勉強得脫。」
老人聽完捋須道:「指陽鎮,倒是未聽說啊。我等祖上是太商難民,太商崩時,先祖避禍逃難至此,之後再也沒出去。後生,現在外面如何了?戰亂可止否?」
許長安愣了好一會兒。
八百年前太商末年,當時太商九分,經過百年戰亂重新歸於一體,改朝「大周」。
周運國祚兩百,於五百年前崩。
雖未改朝,帝姓卻更換頻繁,今天呂姓稱帝改天李姓,如此終在三百年前改朝擘楚,帝姓為「嬴」,持續至今。
他道:「老人家,您說的是老黃曆了,兩百多年前大周定鼎,一直持續至今。雖然大周還是大周,但帝姓換了幾茬,血統和最初大周帝毫不相干。」
老人聽罷一聲長嘆。
他連忙請許長安入村,見了村長,說要殺雞取酒招待,許長安連連擺手:「晚生被人追殺一天,如今困頓不堪,若能給一塌而眠,那晚生恩謝不已,吃食還且暫緩。」
許長安不餓是假的。
可他也最清楚,禍從口出病從口入,出門在外管好自己的嘴,那便能省錢延命。
「無妨事,隨我來。」
村長帶著許長安進了一間房屋,乃是修築精緻的木舍。
「後生,你就暫且在此……」
話還沒說完,許長安便倒在了床上,沾床就睡,呼嚕聲隨即傳來。
村長離開后,許長安眼睛睜開。
他保持睡姿,數著心跳,細聽屋外動靜。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不見半絲動靜,他方才有些安心睡去。
迷迷糊糊也不知困了多久,就聽到村裡孩童嬉戲聲,老人女人說話聲,耕作聲,牛哞雞鳴聲等,漸行漸遠,好似一切歸於安寧,變得死寂,他反而不習慣,越發清醒起來。
悄悄打開屋門,發現天還亮著。
「我已睡五個時辰,怎還是白天?」
許長安越覺不對,往遠看去,卻發現村裡頭一個人也沒,於是摸著牆角更加小心翼翼挨家挨戶查看,就發現原來村民都在睡覺。
他再次看了看天。
就在他困惑無比時,突然聽到一個聲音對另一個聲音竊竊私語:「去看著他,莫要讓他醒來亂走入了後山,勸他快吃酒食。」
「此地詭異,幸好留了心眼。」
暗嘆一聲便回去窩在床上。
不久之後有人偷偷開了門朝里看了眼,在發覺沒問題后便離開了。
許長安用東西塞進被子,悄悄離開。
這裡不是善地,得趕緊離開。
可是去哪裡?
想了想,後山。
既然不讓他去,那定有貓膩,他偏去。
後山荒蕪,雜草叢叢,只隱約看得出有條人踩出來的小路,延伸向遠方草野深處。
走了許久,前方無路,只有山壁。
什麼都沒有,還不讓他來?
正疑惑間不經意抬頭,所見之物,頓時讓他眼睛慢慢睜圓——五條漆黑大鎖吊著一具骷髏,懸在崖壁之上。
細看,那不是人骨,而是猴骸!
就是為了不讓他看這個?
咔嚓……
就這時,猴骸動了。
許長安嚇得身體一顫。
錯覺?還是……
噗嗤!
兩團金紅火焰驀地在猴骸眼窩生起。
許長安頓時打冷顫,頭皮發麻,不可置信地看著,大氣不敢喘一下。
骨猴抬起垂著的頭骨,隔空遙遙看向許長安,咦了聲,發出宛如壓著嗓子的人聲:「活人?你個大活人怎會在此?不應當啊……你可吃了村中酒食?」
許長安搖搖頭:「未曾。」
「幸好未曾,若是吃了,你可就沒法離開這裡嘍……」說完,骨猴便一陣笑。
離開這裡?
許長安連忙問道:「這裡是怎麼回事,又要如何才能離開?」
骨猴道:「你且說,外面是何世界了。」
這回,許長安把一切如實告知。
「原來如此,嘿嘿,你這小子也不知是運氣還是倒霉,竟會來至此地。」
「這裡是……」
「真正指陽山。」
許長安錯愕地四下看看。
骨猴咯咯笑道:「佛家有門幻術,稱作『阿虛彌障』,人無玲瓏心,不練火金睛,便是有些道行的修士也難看出端倪。」
「幻術?你說這塊地方都是假的?既如此,那施術者必然就在這附近了?」
「非也,嘿嘿……」
「你笑甚?」許長安頭皮發麻。
「你明明是個沒有道行的凡人,可談起這些卻並不陌生,難不成學過?」
「未有。」許長安想了想道:「我說,我非此凡間之人,乃是彼凡間,你信么?」
骨猴道:「一葉一菩提,如此凡間乃是大世界,如此大世界宇宙便有三千,何足道哉,有什麼不信……」
「我原本世界沒有這些,這些東西都只出現在小說……你且想成說書吧,如此怪力亂神的故事,在那就是家常便飯,不足為奇。我生長於斯,耳濡目染,不想來了此地。」
「哦~原來如此,你是宿慧之人。」
「宿慧?」
「三千大世界,一切生靈生死周轉,這就是天地大道恆然不變之律,一次周轉結束便是下次周轉開始,必洗盡前面因果。如此事便被傳成了孟婆湯,陰曹地府。這番輪迴中,往往有例外,記得前塵往事,這便是宿慧。是福是禍,不好說,但生來便有心智,未免不是一件壞事,能記看的更多。」
「原來如此,多謝指教,那——」
「此地無門,凡人想逃出去,即便有指點也不可能。出了此地,外面群怪環伺你又當如何?即便能回鎮子上,然後呢?」
「這……願聽先生臨誨。」
「先生?嘿嘿,倒也有趣……」骨猴燒著金紅火焰的眼窩看向天空,似乎想起了遙遠的某些記憶,可能是他也曾經這般,叫過某個人「先生」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