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施恩
齊封奕目中閃過一絲情緒,忽聽外面隱有喧嘩,宋南瑾臉色微變,咬住唇,「你且避一避,待會我會設法拖延時間,您想法子……」
話音未落,就聽身後咚一聲重響,后牆鐵窗位置出現一個容一人進出的大洞,一高瘦勁裝男子出現在洞外,「公子,馬已備好。」
「見過宋姑娘。」齊封奕淡聲吩咐。
高瘦勁裝男子忙向宋南瑾恭敬施禮,「齊五見過宋姑娘。」
宋南瑾起身還禮,齊五低頭退後兩步不敢受她的禮,她知道大家規矩森嚴,也不勉強,只有些緊張的看向齊封奕,縱使心急如焚,卻一句話也問不出,齊狄兩家關係不睦,狄家早已敗落,她這樁事又著實尷尬,齊封奕幫或不幫都在情理之中。
「齊五,將身上傷葯與銀子都給宋姑娘。」齊封奕忽然開口。
宋南瑾心一沉,「不必……」
「留著。」齊封奕平靜的道,「我還有要事,不便久留,你的事我會儘力。」頓了頓,「此處苦寒,自己當心。」
宋南瑾眼眶不由自主微熱,斂袂深深福了一禮,姿態柔婉卻自有堅韌,「我明白。」望了望手中的銀票,猶豫了下,還是道,「可否麻煩您將這些銀票送入狄家?」
「狄家三郎?」
「是,我小舅在雲州。」宋南瑾面上發燒,他剛將銀票給她,她轉身便送了出去,如此行事確實不妥,但她真的沒有其他法子了。她虧欠狄家良多,如今還一分是一分。
「銀票你留著,狄家那邊我自會以你名義命人過去。」
宋南瑾明白齊封奕是想替她做面子,心裡半是感激半是澀然,「只怕如今狄家已經不肯收我送去的東西,您還是別提我的名字為好。」
小舅性子耿介,『她』進來這麼久狄家都不曾前來探視,想來寒透了心,不願再認她了。
齊封奕望了她一眼,「我會斟酌。」
此話一出,便是同意了,宋南瑾感激一笑,「多謝,此恩南瑾必報。」
齊封奕深深看她一眼,忽的斂眸一笑,「今日的話,我會記住。」他相貌偏於清冷,性子更是端肅,這般輕輕一笑,竟有幾分冰雪消融春暖花開的意味,看的宋南瑾心口微跳,竟不敢再看,脫下大氅疊好遞過去,「您收好。」
齊封奕薄唇微抿,目光在她身上微微一落,隱有嚴肅之意,宋南瑾不由有幾分尷尬,小聲道,「這衣服留在這裡,不合適。」
齊封奕不置可否,卻也沒再說什麼,接過大氅轉身離開。主僕二人走的極快,牢里很快恢復死寂,只余身後大火轟轟響聲,若不是身上銀票,幾乎讓人覺得剛才只是一場錯覺,聽著外面越來越近的喧嘩聲,她忙將那些銀票傷葯收入袖袋,強撐著站起。
鐵門大開,一群人蜂擁而至,開門的開門,滅火的滅火,宋南瑾只著著單衣被扶了出來,臘月深寒,寒涼似冰,宋南瑾只覺得寒意入骨,下意識環緊手臂,饒是如此還是凍的瑟瑟發抖,眼前陣陣發黑。
為首的掌事女尼看她一眼,眼底閃過一絲嫌惡,喝道,「宋氏,你居然敢縱火,你當真以為雲深庵沒有規矩,不敢罰你是不是!」
宋南瑾微怔,視線落在角落裡畏畏縮縮的劉婆子身上,眸里閃過一絲銳芒,隨即斂沒,「靜安師太,你不分青紅皂白將我關進暗牢,如今暗牢又莫名出事,還反誣到我身上,當真欺我宋家無人?」
靜安冷笑道,「天寒地凍的,如何燒的起來?又無他人在場,分明是你自己做的!」
宋南瑾目光冷然,不答反道,「師太私設監牢草菅人命,可還有半點慈悲人的心腸,傳揚出去,雲深庵百年威名,也不想要了?師太若想掰扯,我又不是死人,自然有話分辨!」
靜安面色微變,庵中私刑處罰這些犯錯的女子是不公開的秘密,人人心照不宣,偏偏不能宣揚出去,否則哪裡還有人敢上雲深庵?即便知道這失火之事定與宋南瑾脫不了關係,可她抵死不認,再牽扯出私牢一事,雲深庵哪裡又好果子吃!
宋南瑾也不想在此刻徹底撕破臉皮,望了眼臉色難看的靜安,斂眸垂眼,淡淡一笑,「靜安師太,我今日受了無妄之災,乏了厲害,可能讓我先去歇著?」
靜安望著面前出乎意料從容冷靜的女子,有心為難,偏又真心忌憚,咬了咬牙,「送宋氏回去!」
宋南瑾淺福一禮,視線在人群里一逡巡,落在角落裡神色閃爍的劉婆子身上,「劉婆子,我腿痛的厲害,能不能扶我一把?」
劉婆子又是怕又是心虛,眾目睽睽之下卻又不敢不扶,剛剛扶著宋南瑾走了兩步,手心裡便被塞入一件光滑圓潤的物事,她一驚,旁邊宋南瑾不知怎的一個趔趄,竟從她的扶持中跌了出去,重重撞上路邊花壇,發出一聲慘呼!
「怎麼回事?」靜安喝道。
劉婆子望著跌跪在地臉色慘白的宋南瑾,不由握緊掌心裡的火摺子,心裡又慌又懼,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只得拚命叩頭,一副心虛惶恐模樣。
「不怪劉婆子,是我走路沒走好。」宋南瑾垂眸撫上斷腿,她雖然替自己續上了骨,但腿傷還是需要大夫醫治,如果不栽贓給劉婆子,這雲深庵里絕不會給她請大夫,劉婆子見死不救,她栽贓她一回,也不算委屈了她。
「師太,我的腿怕是走不了了,能不能煩您請個大夫?我雖然落魄,好歹也是官家女兒,出了任何閃失,於鎮寧庵的名聲也有損。」
靜安臉色變了又變,她不在乎宋南瑾,卻不得不顧忌鎮寧庵的名聲,不由狠狠剜了眼惹事的劉婆子,喝道,「還不快去請大夫!」
「等等,男女授受不親,還是尋個女大夫來罷。」
靜安疑惑的看了眼宋南瑾,卻見她面色平靜,看不出端倪,不過富貴人家多少都有這些避忌,雲深庵里也有常常往來的女大夫,她略略皺眉,還是朝旁邊人點了點頭。
雪天路滑,但不到一刻鐘,那女大夫便趕來了,女大夫不過二十來歲,相貌尋常眼神明透,手上動作卻快,把了脈看了傷勢便坐下開藥方,在藥箱里翻檢一陣,懊惱望向守在旁邊的婆子,「我來的急了些,忘帶紙筆了,能否借師太抄經的紙筆一用?」一邊說著一邊塞了幾枚銅子過去,「多謝了。」
婆子喜盈盈的出去了,孫連翹望著端坐桌邊面色憔悴的宋南瑾,眼眶不由微微發紅,「五姑娘,您受苦了。」
宋南瑾望著孫連翹,心裡微嘆了口氣,面上卻沉靜如水,「辛苦你了。」
『她』出身醫家,是家中獨女,卻不喜醫術,敗光了家業之後又接連喪夫喪子,絕望之下才與那喚作系統的東西做了交易,霸佔了宋南瑾的身體,這一年『她』結交的多是富豪之輩,也用利益手段籠絡了不少人,唯有這孫連翹,是孫家葯館的獨女,父喪母弱,以一人之力苦苦支撐孫家葯館,『她』感懷自身,隨手送了兩本絕版醫術與銀兩過去,自此孫連翹便成了『她』的人。
不過說是『她』的人也不恰當,孫連翹感念『她』的恩德,也願意為『她』赴湯蹈火,卻到底醫者仁心,拒絕了『她』向她索要的避子湯,自此『她』便不肯再理會她了。
宋南瑾也是突然想起來這一遭,心存僥倖想試一試,沒想到孫連翹真的來的。
孫連翹落下淚來,「自從五姑娘進了這鎮寧庵,我便時時在這候著,天不負有心人,終於讓我見著您了。」想起什麼,慌忙從藥箱里翻出一個小小的包袱,「五姑娘,這裡有兩瓶上好的葯,口服外用都可,還有我這些年的積蓄,雖說不多,到底能打點一些,您的日子也好過些。我、我也不知道該備什麼,您要什麼您吩咐,我一定想法子給您送進來!」
宋南瑾望著孫連翹乾淨誠摯的眼,心中說不出什麼滋味,『她』心思狠毒,卻結交了一個如此善心的女子,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孫大夫……」
孫連翹怔了怔,似有幾分詫異與委屈,吶吶的道,「您無需這般客氣的。」
往日『她』都是連名帶姓喚她的。
不知怎的,她彷彿覺得宋南瑾似乎變了些許,若說往日是肆意怒放的玫瑰,耀眼的讓人驚心動魄,而如今卻像是清泉,斂去鋒芒歸於沉靜,清透間卻自有雍容底蘊,讓人看著便心底舒服起來。
宋南瑾聲音頓了頓,隨即一笑,「好,那我便喚你連翹,連翹,我有個嬤嬤如今在昇平葯館里養傷,旁的人我不放心,我想請您過去看看。」
孫連翹忙道,「您放心。」
「多謝。」宋南瑾取出齊封奕留下的銀票,不等她拒絕,便道,「我知道你不貪圖銀錢,只是我那嬤嬤病的極重,恐怕需要好藥材來續命,況且,若是有多的,送些去我姨娘那裡,還有棠哥兒那裡,怕也需要你多看顧著。」
孫連翹知道宋南瑾說的是正理,猶豫了片刻收下銀票,輕聲道,「您放心,我會儘力,我昨日偷偷去看過棠哥兒,燒已經退了,也能服下湯藥了。」想起昨日看到的情景,她遲疑了下,終究還是將一些話吞了回去,「您還是多顧著自己些,熬過去,都會好的。」
宋南瑾輕輕一笑,不答反道,「看你頗熟悉雲深庵,你以前來過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