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節 烤紅薯
早上本來已經放晴的天這時又有些陰沉起來,飄起了絲絲細細的小雨來。
而二狗樂呵呵地一點一點挖著土,不會便挖出幾個紅薯來,喜得他舉著給阿碧看。
阿碧靠著門前那棵大樹,漫不經心看著他,聽見他喊時,便點點頭。其實,阿碧的思緒早飄到了雲那邊。
要知道阿虎已經進山了兩天了。依阿虎那脾氣,不獵到獵物是絕不肯出來的。偏偏這幾天下起了大雪,估計阿虎在上次他提過的山洞裡躲雪呢。阿虎說過,雪過是最好捕獵的時候,很多小動物都會出來晃蕩一下,阿碧本以為阿虎今天就能回來。但是此刻天上又飄起了小雨,讓阿碧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阿碧甚至在想,如果真的那麼艱苦,她是不是該答應玄老太太進府,反正又不做奴婢,或者再談點其他的什麼條件也好。她在想自己是不是太死心眼了。又或者不是這樣理解的,古人講氣節,她或許更應該去體諒阿虎才是。
阿碧竟然糾結了起來,也沒注意到一輛黑色的小馬車輕快地停在了門口。
馬車上走下來一高一矮兩個帶著黑斗篷的小孩子。
二狗也停了下來,疑惑地望著他們。
「碧姐姐。」只見那個矮個的揭開斗篷,露出裡面粉嫩的小臉,滿心歡喜地朝著阿碧撲了過來。
阿碧定睛一看,原來是喜雪,高興地趕忙跑過去,拉住她的小手,口裡埋怨道:「那麼冷,這麼大老遠的你們怎麼跑來了?」
「我那天在老太太屋裡聽見王媽媽說你爺爺過世了,心裡很難過。本想跟二狗一起來看看你的,但是我母親怎麼也不答應。正巧今天大舅舅回來了,大表哥也會來,我就求了玄月哥哥帶我來看你。哎,這一路還真的顛的很,我先坐坐。」喜雪一口氣說完,便拉著阿碧向屋裡走去。
旁邊的玄月也揭開了斗篷,微笑著點點頭,表示的確如此。他謹慎地四處望望,拉著喜雪望屋裡走去。
當他們走到大門口發現房子連大門都沒有時,驚訝地望著阿碧。阿碧只是淡淡地笑著,沒一絲窘迫也沒一絲難過。
兩人互相望望,拉著手進去,卻發現屋裡連可以坐的凳子都沒有,牆壁很多裂縫,北風呼呼吹了進來,顯得凄涼。
「阿碧和虎哥很能幹呢,連黑虎爺爺的棺材都是自己做的。所以家裡能用的木板都沒有了。你們看,這些都是他們存的冬糧呢。」二狗見他們來了,也不挖了。把剛才挖出的土又埋了回去,捧著剛挖出的紅薯也跟著進來。
玄月立刻明白過來。今天他的確是被喜雪求著過來的。喜雪不知為什麼,對阿碧的喜歡不亞於玄老太太,便常常湊合著羽澤找他打聽。玄月依稀記得阿碧那天在溪水旁的樣子,加上阿碧那天在玄府的表現,他對她很有些鄙視。但是,今天看見阿碧的家如此模樣,那些輕視她的心早不見。再一看阿碧依然淡淡的不喜不怒的摸樣,反而敬畏了三分。
大家不知道說什麼好,一時竟然都楞在了那裡。
阿碧輕咳一聲,提議道:「要不我們烤紅薯吃罷?」
「烤紅薯?怎麼吃啊?」喜雪一聽,立刻拍著手跳著叫起來。
玄月也露出十分感興趣的表情。
阿碧見兩人顯然都沒吃過,便邊比劃講解著邊撿起一個草垛扔進灶里,點燃,又放了幾根柴進去,再將紅薯用混著濕泥包起來,挨著灶邊放了進去,在鍋里放滿水。
再將唯一的小凳子搬來擦乾淨給喜雪坐下,自己則揀了一個草垛當凳子坐下,再給玄月和二狗一人仍了一個:「坐在這裡有火暖和,你們肯定不願意小紅姐姐知道你們來了。所以吃了這個早早回去吧。」
「姐姐你好聰明啊。」喜雪當下是佩服的,只管靠近阿碧坐下,果然暖和了許多。
玄月本想站著,但被阿碧這樣一說,反而不如大大方方坐了下來,聽他們說話。
坐著也是坐著,不如說些閑話。很快,阿碧便知道了喜雪叫趙喜雪,是古蜀國趙王的直系後裔,身份尊貴著呢。古蜀被宋國滅亡后,也只剩下趙王一支血脈。宋國國君很善良,善待趙王後人,依然封為趙王。故而紅袖在府里被人稱為小郡主。而玄老太太是紅袖的姑姑,紅袖的母親是玄月的姑姑。
「哇。好複雜的關係。聽得我頭暈了。」阿碧本想問為什麼喜雪不是小郡主的時候,就被姑姑來姑姑去的搞得暈頭轉向。
喜雪忍不住露出十分可愛的樣子:「當年我也是聽得一頭霧水。玄月哥哥是姑奶奶的孫子,我的母親是姑奶奶的女兒。那不是說老太太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了自己的侄子?後來才明白,原來是老太太捨不得母親嫁出去,便嫁到自己家去了。」
那怎麼不嫁給自家兒子。阿碧心裡疑問卻不好說出。片刻,又在心裡打自己的耳光,怎麼這樣胡思亂想?趕忙回神繼續聽喜雪講下去。
原來紅袖的母親月夫人是玄老太太的養女,當年是準備嫁給玄老太太的二兒子玄長貴的,不料忽發戰亂,玄家二少爺失蹤了。老太太怕耽擱了她就做主嫁給了自己的侄兒。
喜雪雖然年幼,卻因生在這種大家族中,從懂事起,便被人專門教習背熟了家族裡的關係,免得出錯而丟臉。加上玄月在旁時不時補充一番,故而喜雪講得清清楚楚。
說起喜雪的身世也讓阿碧唏噓一番:喜雪自幼喪母,被紅袖的母親撫養長大,和紅袖是同父異母的姐妹。難怪那天紅袖敢那樣去欺負她。但是一問起喜雪的母親,不但喜雪沒一點印象,連玄月也不開口說話。只是說喜雪的母親是個很特別的女子。言語中,彷彿很不願意提及。
難道也是穿過來的嗎?還是當年發生了什麼事情?難道又是那種正室和妾室之間的鬥爭?阿碧心裡起了疑問。但是人都去世很多年了,再提及也不好。不過阿碧隨即也明白過來,為什麼喜雪不是小郡主的緣由。於是阿碧立刻放下了這個問題,卻對喜雪多了幾分疼愛,摟了喜雪的手暖和暖和。
提起玄府來,阿碧才明白玄府是成都府的一個大商賈,當年趙府沒落,才將玄老太太嫁給了玄府,不料後來宋國國君又恢復了他們的番號和屬地。
阿碧忽然想起進玄老太太的那隻手鐲來,立刻問道:「那嚶小姐是誰啊?不是老太太嗎?」
「嚶小姐?老太太?」喜雪和玄月同時愣住了,都搖搖頭。
難道搞錯了嗎?嚶小姐不是玄老太太?難道當年黑虎替少爺送給嚶小姐的鐲子送錯地方了?送到玄老太太那裡去了?
阿碧冥冥中覺得什麼地方不對,卻又聯繫不起來。
忽聽得玄月提到:「我倒是早年聽我母親曾提過老太太有個姐姐,人稱嚶女,不過好早就過世了。」
「啊?」阿碧不可置信地望著玄月。那應該就是嚶小姐了,那就不知道是阿虎的母親是嚶小姐還是她的母親了。如果是她的母親是趙府的小姐的話,那她且不是和喜雪是表姐妹?不過也不對啊,那玄老太太湊那門子熱鬧啊?看來,要想搞清楚這件事情,要麼去問玄老太太,要麼去問趙家的老人。
一時,大家又沉默起來。
「烤好了。」二狗邊聽他們說話,邊不停用樹枝撥弄著那幾個紅薯,紅薯早發出誘人的香味。
「好香啊……」喜雪忍不住露出饞樣,拍拍肚子:「今天為了趕過來還沒吃飯呢。」
「啊……」阿碧和二狗都嚇了一跳。
「你沒說。」玄月也很意外。
「因為母親帶著姐姐去見舅舅和大表哥了。我就去找羽澤哥哥,結果他也出門玩去了。我只得去找玄月哥哥,但是……他已經吃過飯了。」喜雪越說越小聲,看看玄月有些黑著的臉,低了頭。
阿碧頓時明白了,看來喜雪在府里也時常受欺負。難怪一眼就看出她身體比較虛弱。更難得她那麼大老遠來看她。阿碧心裡感激,握著喜雪的手,說不出話來,除了感動還是感動。
「對不起。你是我家的客人,卻受到這樣的待遇。是我疏忽了。」玄月卻忍不住了。
看來有人要倒霉了。二狗雖才進府幾天,卻知道玄月是有名的慢性子公子,出名的好脾氣,此刻也忍不住有些發火。他趕忙撥拉出一個烤好的紅薯來,黑乎乎地在地上翻滾著。所有人立刻被這個東西吸引了過去。
「哎呀!那麼黑啊?!」喜雪和玄月同時叫了起來。
喜雪再一看自己的手,早被阿碧握得黑乎乎的。而阿碧的手心也因剛才要烤紅薯搞得黑乎乎的。二狗的手也是黑的。
幾人伸出的手只有玄月一人是白皙而細長。
三人同時看著玄月,同時做了一個鬼臉。
玄月立刻明白過來,不等他站起來,三人便圍著他,拉住了他的手,抹了一手都是黑黑的才放手。
四個人舉起八隻小手對望著,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忽然,玄月狡黠地一笑,在喜雪鼻子上輕輕一刮,頓時喜雪的鼻子也變得黑黑的。
喜雪不依不饒非要拉著玄月也要刮一下,玄月笑著躲著,喜雪忙叫阿碧幫忙。
阿碧笑著抓住玄月,二狗也來幫忙。玄月著急下,亂抹起來。
場面頓時失去了控制,不會,四個人的臉都抹得黑黑的,互望著哈哈大笑起來。
玄月和喜雪都是第一次如此放鬆開心,笑得坐在草垛上靠著牆。二狗早笑得倒進了旁邊碼得高高的草垛里,被阿碧扔來的草垛埋了起來。
「真開心!好了。我好餓哦。」喜雪現在也不怕那黑黑的紅薯了,說著伸手就去抓。
「不行!」嚇得阿碧趕忙一把抓過去:「這樣吃了會生病的。」
阿碧忙叫起二狗來,悄悄回去帶來皂角和洗臉巾,自己則洗乾淨盆子,爬上灶盛滿水,又跳下來,親自給喜雪洗臉洗手。
玄月見阿碧如此辛苦,怎麼也不讓她再爬上爬下,等喜雪洗凈后自己動手。
阿碧用筷子將紅薯扒開,挑出裡面的紅心,盛在碗里,端給喜雪。
「嗯。好香啊。」喜雪使勁地聞聞,管它三七二十一便吃了個乾乾淨淨。
「留點給我。」玄月見她吃的快,也叫了起來。
二狗第一次見到如此調皮的玄月,和他進府後聽聞的不太一樣,忍不住埋頭笑了,背上被阿碧一拳頭:「還不再撥一個給你家少爺!」
二狗慌忙另外洗個碗扒一個給玄月。
喜雪吃完,才見端給自己的碗有一條裂縫,還缺了一個小口。比起自己在家用的那套據說趙府給丫頭才用的碗來不知道差了多少,心裡一酸,拉著阿碧說:「姐姐,要不你跟著我回去吧。跟著我,我有的都不會少你的。」
阿碧知她好意,聽她剛才所講便知她在府里也並不好過。怎麼可能去打攪她呢?倒是阿碧覺得有必要去幫她收拾一下那些壞僕人,讓她有個健康點的身體。
不等她說話,玄月接了過去:「要做也做我的丫頭合適。至少在我那裡可以照顧你。」
「多謝各位的好意。只是我要還等阿虎哥哥回來。」阿碧搖搖頭,她怎麼能丟下阿虎呢。
這時,只聽見窗上被輕輕地叩了幾下。玄月出去看看天,回頭說道:「雪娘,我們該走了。」
「姐姐。」喜雪依依不捨地拉著阿碧:「記得找我們。」
玄月同時說道「你這屋子不能住了。考慮考慮吧。」
阿碧忽然想起今天還沒去溪邊,便叫二狗收拾屋裡,自己用手絹包了一個烤熟的紅薯,又用玄月的手絹包了一個烤熟的紅薯,分別給兩人抱著:「路上冷,抱著也暖和點。餓了也可以吃。」
屋外,依然飄著毛毛細雨。等兩人離去后,阿碧回去在灶里又摸出一個紅薯,在屋裡撿起一塊烤熱的石頭放在懷裡,順著車道一深一淺地走到溪邊,只見溪邊的積雪蓋過了她的膝蓋,那塊大石頭也早早被埋在了雪裡,看不見影子。
阿碧用手扒開積雪,只見上面兩塊石頭安然無恙。她鬆了一口氣,將剛才在屋裡帶來的石頭和紅薯放在了大石頭上,默默說道:「阿虎哥哥,你快點回來啊。我放紅薯在這裡了,下山你餓了就會看見的。我回去了。明天再來看你。」
阿碧還在半路就遇見了小紅來尋她。原來小紅見兩人很久不回去,過來一看,才知道玄月他們來過,忍不住將二狗罵了一番,吩咐他回府後不許亂說,又聽阿碧出門了,趕忙出來尋她。
只見阿碧下身全被雪水侵濕漉了,小紅又氣又是憐惜:「你這樣不愛惜自己,阿虎回來也會生氣的。」
阿碧知道自己理虧,也不發話,只是點頭跟了小紅身後回屋換下來。
不知為何,直到晚上阿虎依然沒回去。阿碧再也睡不著了,好幾次偷偷下床打開房門觀看,直到把翠姑也吵醒了,才被硬是拉回了床上。
如此反覆著涼,阿碧第二天竟然發起燒來。
阿碧終於還是病倒了。朦朧著不斷有熊熊大火燃燒著,有人在哭,有人在殺人。
阿碧渾身冰冷,醒來不會又睡了過去。這次朦朧中卻見一個美貌少婦大著肚子來抹她的頭,喚著我的兒回家了。
阿碧冷不丁驚醒。朦朧里彷彿一直在馬背上顛簸著,她被緊緊綁在馬上,就這樣顛簸著。
阿碧不斷地坐著稀奇古怪的夢,一直到有一天她終於不做夢了,睜開眼已經是太陽高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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