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中的青鳥024
「我認為月溪自有過人之處。為了實現理想而不擇手段……至少我能認同。」
「謝謝。」
朱槿並沒有義務陪青辛一起告辭。
她陪著他,這樣安慰他,都說明她夠仗義。
但他的心情並沒有好起來,因為她和浩瀚一樣斷定月溪惺惺作態,只是對惺惺作態的評價有所不同而已。
他和月溪面對面打過交道,雖然僅是區區數日;也有書信往來,雖然不那麼頻密。他無論如何也無法認為月溪是偽君子,雖然他解釋不了那句邏輯不通的話,也解釋不了非殺麒麟不可的原因。
扭捏著半推半就地入主鷹隼宮,不無感慨地懷念小公主的歌聲……種種做派以理性的目光衡量,確實近乎猥瑣。但青辛心底就是殘存著那個印象,那個正直而堅毅的印象:月溪,正直而堅毅,那正直那堅毅讓他奮力完成了痛心的凶行,從此背負起不堪重負的痛苦。
青辛一直不能淡忘那沉靜的身影,那身影中亘古不滅的沉痛。那引發了他極大的共鳴。
因為在他的生命里,剛巧也有一個對他恩同再造、影響至深的人存在。並不是每個人,都會有幸(或曰不幸)擁有這樣的存在。所以,只有他,應該只有他吧,被月溪的罪孽和沉痛吸引,難以自拔。那沉痛,那沉痛,真的只是猥瑣的自欺欺人只是卑鄙的惺惺作態嗎?
想要探索變故的前因後果和細節,想要探索月溪的真面目,想要探索……
「別再沮喪了,桓魋!我欣賞你,就像欣賞我自己。」
除了朱槿,還有誰會用這種妄自尊大的話來褒揚人呢?然而青辛素知她行事有分寸。正如浩瀚不會把喝過的茶水隨手塞出去一樣,朱槿也不會在褒揚下屬時傲慢無禮。有些言行如果用來招待外人,就會引發爭端或怨恨……所以,這句大實話是她在表態:並不是只有浩瀚不拿他當外人。
「您過獎了。」
青辛謙遜地回應了年輕的長官。
朱槿初上堯天身份還低微的時候,他已經是禁軍左將軍了。數十年來她刻苦奮進,青雲直上,如今在夏官府,佔據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位,他的職務卻沒有什麼變動。不過,他欽佩她的才幹卻決不自慚形穢。因為對陽子來說,誰統領由王直轄的禁軍,要比誰掌管夏官府要緊得多。
只比陽子小三歲的朱槿,理論上,也進入了地仙的第一劫。
哦,不,也許該說「還」比陽子小三歲。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赤子」果然還天真,而外表也就二十齣頭的「重華」,感覺特別老成。
相傳及笄當年,在江湖流浪,身邊並無良師益友的朱槿,自提表字重華。
看似粗豪的青辛其實熟讀文史兵書,滿朝文武之中,就算不能數一數二,也能躋身前二十位。所以他知道,重華,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位文治武功蓋世無雙的政治家、軍事家、法術巨匠兼劍術大師,名諱正是上重下華……
也許對朱槿來說,應劫從來就不是問題,壓根不值一提。
「我說,請假這件事,不會是為了美人逞一逞英雄意氣吧?」
「呃。」
「那你喝喝冢宰的口水倒也不冤。」
「呃……」
青辛的臉一點一點漲紅了,漲得通紅。
「你也會臉紅……」
「當然會……」
祥瓊需要人照應,不然無法成行,勉強成行,就是死路一條。但青辛並不是只為了她逞能耐,雖然她那麼美麗,和他一樣期盼夙願得償。
到芳國去,就算不能救出所有人,也總能救出幾個人,探聽些許消息,換言之,好歹做了點什麼吧。
熱心腸的女王會因此得到撫慰……
然而古道熱腸畢露無遺的女王,並不是金鑾殿上最痛苦的人。
如你所知,外務府是新設的新事物,在六官府轄區之外,任職人員大多是冢宰親筆閱卷之後,從成績優良的大學畢業生中選拔而出悉心栽培的青年才俊。逢年過節,往往過府獻贈厚禮,口稱恩師……
浩瀚對陽子說的話,恐怕是發自肺腑絕無虛言,因為門生和師弟,在他心裡不太會厚此薄彼。這麼說起來,他究竟為什麼要大費周折給夕暉轉職呢?總而言之,在其位,謀其政,所以今天他不得不做出利益最大化的選擇。
一向不忍折磨自身的他,迴避著芳國的話題,但他今天畢竟反常,竭力保持平靜但言行畢竟反常……
青辛決不想讓浩瀚為自己擔憂,讓已經深受煎熬的他倍受煎熬。所以,無法成行的青辛沮喪得沒心情陪朱槿閑聊,只想埋頭喝悶酒。
然而,不管怎麼說,最痛苦的,最需要安慰的,青辛最想安慰但如今已註定落空的……
畢竟還是那傢伙。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