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雷鳴(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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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正常的天候一直持續到隔日,帝都中央墓地一早就籠罩在一片水滴的簾幕中,分不清是霧還是雨。晴天里枝葉流陽如水晶般閃爍的成排檜樹,此時沉默地佇立在白茫茫的水煙內。
希爾妲吩咐地面轎車等候在外面之後,抱著那綻放著淡雅香氣的山百合花束獨自走上石頭鋪疊而成的墓園小徑。到祭拜的墓地約需要走三分鐘左右。
那並不是壯麗的陵墓,乾淨潔白的墓石上所雕刻的碑文也極為簡潔。
「我的朋友齊格飛·吉爾菲艾斯於此長眠。帝國曆四六七年一月十四日——四八八年九月九日。」
希爾妲靜靜佇立在墓石前,水滴沾濕了她雪白的臉龐。「我的朋友」——這幾個字背後所蘊藏的深厚意義,到底有多少人能真正地體會到呢?萊因哈特對這位救了自己性命的紅髮至友,追贈了無數的榮譽作為報答。帝國元帥、軍務尚書、統帥本部總長,以及宇宙艦隊司令長官。能夠身兼「帝國軍三長官」的要職,是無數提督們畢生追求卻難以實現的夢想。在紅髮摯友過世后,萊因哈特將此封號贈送給他,卻在墓碑上刻下了比這些榮譽意義還要深遠得多的墓志銘。
希爾妲將山百合花的花束放在濕冷平坦的墓石上。她不知道濕度是否會使山百合的香氣轉濃或變淡。從小她就對花或者洋娃娃之類沒有什麼興趣,相反,受溫厚且飽學的父親遺傳及環境的影響,在思考上受到了較多熏陶與訓練,以致興趣都集中在一般女孩望而生畏的政略方面。
在齊格飛·吉爾菲艾斯生前,希爾妲沒有機會與之相識。但在去年的「卡斯特羅普動亂」中,如果沒有吉爾菲艾斯迅速鎮壓,希爾妲的父親瑪林道夫伯爵佛蘭茲的性命恐怕也不保了,希爾妲並不喜歡談恩義之類的說法,但至少也算是欠了他一份人情。在利普休達特戰役即將展開之際,希爾妲說服了父親,由自己親自與萊因哈特交涉,瑪林道夫伯爵家族因此獲得保全,但希爾妲並未對自己的成績予以過度的評價,因為如果不是在這之前吉爾菲艾斯將伯爵家族由存亡的深淵中救出,今日的局面早已不復存在。
從軍官學校畢業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齊格飛·吉爾菲艾斯一直以副官的身份輔佐萊因哈特,其所表現出來的能力、見識與忠誠心可說是無與倫比。後來在卡斯特羅普動亂,亞姆立札會戰,一直到利普休達特戰役等獨立的作戰行動中,他也建立了無數輝煌傑出的戰績。如果他還活著,那麼於即將到來的對同盟軍事行動中,還不知會建立多麼卓越的功勛,甚至使歷史完全改觀。
然而,以上畢竟是人們的想像,只要是人類,就沒有所謂的絕對。如果他還活著,他或許也會有失敗,與萊因哈特之間或許也會產生感情的齟齬和理念上的對立,不,事實上是已經開始產生了。當吉爾菲艾斯奮不顧身地解救萊因哈特時,他的手上沒有武器。而在那以前,在某些其他人不許攜帶武器的場合中,只有吉爾菲艾斯例外地獲得特許。可是,就在萊因哈特聽從奧貝斯坦的建議廢除了這項慣例,且有意將這位紅髮摯友——他的半身——貶為與其他部下同等看待的時候,悲劇的利爪延伸到了極限,撕裂了金髮的年輕獨裁者的心。就這樣,由於「威斯塔特的屠殺」,在兩人之間才剛引發的危機,還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了,徒然留下無可挽回的悔恨與慘痛的回憶。
希爾妲甩了甩頭,細微的水珠在短短的金髮上聚集起來,讓她的頸子上感受到令人不悅的沉重。她再度凝視著墓石上的碑文,山百合花的花束是真誠的供品,應該可與齊格飛·吉爾菲艾斯相稱吧。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不吉利的花語,看來,以後要對花多抱持一些關心才是。
希爾妲不久之後走了。雖然是特意前來,但在這一天,她仍然沒有想到該對死者默禱的話。
佛洛依丁的山嶽地帶位於帝都中心城區西方,其巨大的山翼往外擴張,約有地面轎車六個小時左右的車程距離。由三個方向延伸出來的山稜往中央點集中,相互交錯屈曲深奧,使得大地呈波狀高低起伏。山脈與水脈交會之處,地勢改變,相互遮斷阻擋,於是到處產生了深峻的溪谷與湖岸線錯綜複雜的湖泊。隨著海拔高度上升,植物的生態由混合樹林轉變成針葉樹林,然後是高山植物的族群。隨著陽光照射的角度變化,萬年的山頭積雪散發出如彩虹一般的光彩,彷彿是大地的頂端在與天空親吻。
在森林與岩石裸露處之間,散布著牧場以及自然形成的花圃,還有牧歌聲此起彼落的山村,好像在裁縫著這些間隙似的,屹立在一大片濃厚的綠意之間而不為之所吞噬,小心翼翼地訴說著自己的存在。這些山莊幾乎沒有例外地全為貴族所有,但由於大半所有者在去年的「利普休達特戰役」中均已敗亡,故很多山莊無人管理,任由其空置廢置著。它們遲早都將會轉而派上公共利益的用途,但現在只是單純地佇立在那兒。
擁有格留瓦內特伯爵夫人稱號的安妮羅傑居住的山莊,建立在呈丫字型湖泊中央突出的半島上。
半島的基座設有一個堅木材質的門,門扇呈現開啟的狀態。希爾妲在此由地面轎車上下了車,負責駕駛的軍官由於看到此刻已經接近傍晚,而且由門口到山莊內的建築物還有一些距離,故建議她以車代步。
「不用了,正好可做做運動。」
希爾妲覺得,如果不讓肌膚接觸一下這近乎甜美的涼爽空氣,像是個重大的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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