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臨淄候
司馬師偷偷向下一瞄,一男一女兩個人影從房中走了出來。
那女子身穿水藍間白色的齊胸襦裙,明顯有些凌亂不整,屋檐下的燈火映出她嫵媚的背影姿態。
在她一側的男子,身著寬大的深紅色華袍,黑色長發在頭上隨意梳了個髻,顯得飄逸瀟洒。
走到院口,女子挨著男人又親熱了一陣,然後輕輕放手。
「我先過去了,那邊酒宴的賓客都在等我。」男人嬉笑出聲,嗓音溫存中帶著輕佻。
女子俯首低聲問:
「晚上散席后,還過這邊來嗎?」
「應該不了,今夜和丁君他們聊一些鄭重的事,你早點歇息吧。」
華服男人又低頭吻了下她的耳際,就轉身大步而去;女子在原地輕撫側頰,出神回味一陣,便也緩緩向院內轉回來。
……「鄭重的事」……,司馬師心裡一動。
女人走迴向屋內,面色依舊潮紅,嘴角媚笑,如水的眼色輕浮誘惑。
隨著她走近屋門燈光,子元看清其生得一副白皙俏臉,粉黛嫣然,大眼睛忽閃生采。
嘿,好一個秀色可餐的美人,看起來她是那男子的寵愛姬妾,又是住在這侯府偏院……想來那男人的身份不一般。
他看這美人回到屋子裡關上門,沒有更多別的動靜,便悄沒聲息地從房頂上攀滑下來。
司馬師走到房屋的另一側,正堂的邊窗下,輕輕捅破一點窗紙,向內看去。
那美女子在屋內的小案旁坐下,就著燭燈開始匆匆地在絹帛上書寫起什麼,臉色神情一改剛才的媚態,十分嚴肅。很快寫好后,她將那帛書收入一個小小的錦袋內,接著藏進自己的襦衣袖中。
哦呵……看來這侯府的後院也有點暗流湧入的意思……
然後他看女子起身熄燈,進了後面的寢房,屋內等等便一片昏黑沉靜。於是子元大致記住這偏院房的細節,就再翻身跳上另一邊的院牆高處,向府邸的中心方向繼續潛去。
穿行過幾片花圃和園林迴廊,司馬師就到了高大的正院高牆外,牆內一片燈火輝耀,和鶯歌燕舞聲。
他注意到這院子的周邊,明顯多了些來回巡邏的武士,這些都形氣矯健,一看就是精於搏殺的好手。
司馬師打起十足精神,將自己的動靜和氣息控到最輕,在巡衛的空隙間幾個來回才摸到牆下。
他緊挨著牆根,慢慢向前移動,隔牆離琴瑟奏樂的聲音越來越近;轉到牆角後有一顆高大樹木,子元一跳無聲攀了上去。
高處的視線剛好,可以看到住院內的池塘庭榭邊,一群人正圍坐在一起飲酒賞樂,身穿輕紗的舞女們隨曲子款款而動。
靠近司馬師藏身大樹的這一側,背對著他坐著兩個青袍玉冠的男子,一人摟了一個舞姬在懷中狎戲。其中一男子似已有些醉了,摸弄得那舞女衫裙凌亂、白膚外露。
……國當多難多事之秋,魏王曹操兩面受敵焦頭爛額,而這些高門士族竟在這如此的嬉樂浪蕩……司馬師心中冷笑。
向主座上望去,卻是空的,酒宴東道主的臨淄候曹植此時不在座中;但案几上的杯盞和菜肴都在,應是臨時離開。
從子元藏身的大樹到院中庭榭的距離不短,除了樂曲聲,在座賓客的談話他都無法探聽到。
他在想要不要試著潛進正院,那邊廂歌酒正酣,護衛武士們都在院牆外,進去隱在院子的花木間似乎也可行。
這時酒宴的樂風突然一變,奏者們由之前的溫軟嬌婉之音,轉成了清緲蒼勁的曲調。同時賓客們停下推杯換盞,望向庭宅的內堂,只聽那屏風後面傳出幾聲清脆的擊掌。
一個紅色的倜儻身姿行出,頭上的束髮冠箍著隨性的髮髻,司馬師定睛一看,正是之前那在偏院和美女風流的男子。
他隨著蒼遠的曲子節拍舞蹈起來,移向庭榭的中央,並開始引吭高歌:
「人生不滿百,戚戚少歡娛。
………………
翱翔九天上,騁轡遠行游。
東觀扶桑曜,西臨弱水流。
北極登玄渚,南翔陟丹邱!」
男人舞步飄逸靈動,頗有點仙骨風範,加上歌聲清瀟,博得宴席間賓客的滿場喝彩。
清峻翩翩,身姿遒勁有力,司馬師看得不禁心下暗叫好。
一曲過後他止舞回到主座,賓客們紛紛上來敬酒讚美,原來真是公子曹植本人。几絲笛聲餘韻仍環繞在庭間,王侯的驚鴻蹈影似還在眼前。
曹植舉起一杯酒,起身向席間敬謝並說了些什麼,他看來興緻很高,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樂者舞女們再次奏演起軟靡華麗之音,氣氛歡鬧熱烈起來。
司馬師再觀望一小會後,見酒宴上的人們已基本都醉態恣嘩,心想這裡暫時也沒什麼可看的了,便下了樹打算再繞著探探府邸的其它部位。
繞開巡邏衛兵他朝府院的西邊行去,低身在院落間步廊的階側。剛潛出正院不很遠,急風忽而大作,頭頂如墨的低沉雲層中又再打下雨滴。
細細雨絲略微模糊了他的視線,廊中的紅燈籠光朦朧起來,一些侍女僕人們仍在向主院那邊端去酒饌。
來到西邊的幾處院落,巡防警戒少了許多,薄雨中點點燈火亮著,幽婉的弦音歌聲若有若無地傳來。
司馬師躍入左邊的第一進院子,隱在密集的一小片竹林后,兩個華服打扮的府上女子,正在不遠處的廊下彈唱賞雨。
一首散曲罷,兩女攀談起來,子元側耳傾聽。
「這一夜,看來會很長啊……君候的酒席散了,也不知會不會來我們這邊看一看……」
梳著松髻,一大半烏髮垂灑而下的白衣女子似是在輕輕幽嘆。
旁邊著杏黃色襦裙的小圓臉美女聞言而嬉笑:
「姐姐,如若君候不來臨幸,我們還好也是兩人,實在不行我們兩個雌兒乾柴烈火的……」
白衣女子啐了她一口,輕打其肩頭令她住口。
「你成天就會胡說!……在君候面前也是如此不著調么?」
黃衣女抱起懷中的竹簫,歪過腦袋來瞧著她。
「君候就喜歡我不著調的樣子呢……」
白衣女又白了她一眼,接著卻噗嗤一下也笑出聲,將頭輕輕斜靠在廊柱上。
「現在還好沒有那麼多事……可如果君候一旦被定了大王的繼承人,那這點侯府後院間的平靜,怕是也要被卷進高處不勝寒的是非啊……」
她望著夜雨,又嘆息一聲,司馬師露出一點眼睛瞟過去,只能看到她一襲白色背影。
「姐姐,我聽不懂你的話啊……君候如果成了大王,我們不說不定就能成妃子啦!」
黃衣少女眨著睫毛,眼裡都在生光。
「姐姐」伸出手指按了下她的額頭,聲音中帶著一點沉緩:
「王侯之門深似海,先不說君候能不能勝過子桓公子,就算真得了魏王世子的位……你我這樣出身低微的侍妾,弄不好的話要挨多少辛酸?還當妃子呢……」
黃衣女無言,垂頭半晌,似還是想不通透便不費勁,舉起手中竹簫悠悠吹將起來。
此時天上一道驚雷劃過,雨漸密,豆大的雨珠開始成片的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