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溫縣
原來是阿瑜搶出娥皇螺骨，用尖片那端，淺刺破頭顱側表，將靈神之力由太陽穴渡入。
司馬師立刻寧神靜亂，忙大吸一口氣，揚起頭後仰。
回過頭，他凝神軍魄護元，再向下望，沒有受到混沌邪引侵擾。
人惡萬象的洪流下，虛黑空洞深底，一道紅線這時現出，慢慢變大張開。
是一隻巨型眼瞳，虛煙繚繞形成睫毛，血色深邃在瞳淵之中。
巨眼眨了一下，眼珠有意無意向司馬師這邊一瞟，那無邊的人體柱流，在慘叫中瓦解成血肉粉末。
子元從那眼中讀出一絲笑意，直寒慌入心底。
阿瑜也是面目蒼白，冷汗涔涔，將頭埋在他臂膀間，不再向黑洞里看。
洞口此時開始回縮，殿中地面上，之前擴散所至處，都如退潮般留下晦暗痕迹。
黑洞中億萬人屍渣沫，攪成無邊漩渦，下面的鮮紅血眼合上，巨大眼縫中黑色光束一閃，整個洞內的寬深空間急速坍縮。
一尊燃燈佛像，在黑洞閉合前，突然於洞口下近前處，司馬師的眼前閃過。
他以為自己又眼花了，定睛再一看，那道佛像青影，已墜入下面血海深渦。
洞口很快完全合上，在殿內原地，留下一圈焦黑，晦色輻射開去。
殿中恢復平靜，外面飄落的灰雪中，狂風也止息，只有漫天燼幕。
黃河靈甲們靠過來，在司馬師面前，一字排開伏下，王濬回到他身側后，收藍劍入鞘侍立。
薛嬋在那人骨焚爐邊，已昏睡過去，銅爐中的骸煙盡滅。
白人狼緩緩走過他們身旁，身上滿是掙鏈留下的血痕，它烏黑眼珠望著子元，低下碩大頭顱。
司馬師前額葉還有點微痛，剛那黑洞中虛空怖景，還在刺撓顱中神脈，揮之不去。
他勉強對白人狼點下首，便受阿瑜攙扶著，坐下輕輕喘息。
人狼默然，粗臂著地再一躬，就掉轉頭去到銅爐旁，懷抱住薛嬋將其喚醒。
她踱步至子元與阿瑜身前，萬福深鞠，久久沒有起腰，白人狼蹲伏於後。
羊徽瑜過來扶起她，瞧向薛嬋小腹，柔笑言說：
「薛夫人，無論怎樣，活下去終有望。」
「大恩不言虛謝，妾能感到，弘農城中所受荼毒，已在逐漸清祛。」
司馬師苦笑一聲，說：
「楊陀是自己消解亡化，若真交手，在下也未必能確保好的結果。」
薛嬋與白人狼同時搖搖頭，她瞧著子元的臉，原本病態雙目，現時已復清雅神采。
「若不是司馬校尉，根本無人能夠，最終步入此高殿面對惡首。何況，君之軍煞劍骨，直搗刺至他朽毒深處，料想心知無望才自求脫亡。」
薛嬋說到此，面上再生氣鬱怨憎。
「只可惜，便宜了他自己速死消解……應當把這老匹夫，關縛起來萬般酷斫，以償其對弘農的罪孽。」
司馬師想到那虛洞黑淵，腦額仍有惑亂微痛，只是無言。
………大河龍折倒流向西，作血眼之鑰……《血昭言預》中的莫名奇文，和剛見那洞中深巨血目，同時跳入思緒。
阿瑜過去對靈甲細語，請他們去把，仍留在之前廳殿療息的潼關武士，接引到這裡來。
子元靜思一陣，終覺那混沌痛感平復，起身對薛嬋說：
「薛夫人，或許聚攏流離子民，重興弘農城風，就落在你與……貴夫之手了。」
他看一眼白人狼，對其輕拱作揖。
「校尉和瑜夫人，對我全家之恩，薛嬋沒齒難忘。」
她垂頭輕撫腹上裙襦，神色莊重肅麗。
「弘農城地，從今往後，只要還有我薛嬋在，就盡聽司馬家之命。」
司馬師眉毛一昂，看向她，薛嬋目中有深意，他領會一笑再揖，便不復多言。
白人狼立行至殿後，把重木底窗推開，一片灰白清亮，霎時涌照鋪灑而入。
不到半晌，靈甲們馱著倖存的潼關眾飛回，大兄仍在昏迷，但面上扭結紅毒已全消去。
人狼在後窗邊，仰頭長嗥，寂寥的雪幕紛斷，一道奇迹般幽月虛影，在地底之上出現。
月光之上，便是歸途。
阿瑜和薛嬋牽手，依依惜別，王濬躍到靈甲寒鴉後背，當先飛出窗外，打頭朝那月徑探去。
其他靈甲帶著潼關武士，也陸續隨在其後而出，最後餘下名為陀梨的靈甲蟲，阿瑜騎在其上等候。
司馬師至白人狼面前，取下左手食指華陰戒，給它遞過去。
它接過戒指，黑沉眼眸里，微有一絲波瀾。
「後會有期。」
子元再與他們作別，便回身躍上阿瑜背後，陀梨伸展羽翅飛離。
飛升速度很快，下方的地底萬千樓闕，在雪中轉眼間只剩輪廓浮影，最高殿閣窗邊，薛嬋和人狼目送的身影化作兩個小點。
漫天灰雪之燼，沒了來時的沉悲，此時寂靜飄緩，恍有輕靈之韻。
飛近那奇異清月，才見是雪中熒光化成的虛像，後面頂壁上一道洞口，淡淡天光輕透而下。
經過那彎虛閃的月影，司馬師乘在靈甲背上伸手探去，觸到其外側光暈一瞬，巨大月形剎那間整個離析。
原來是無數蒼白魂靈，組成這指向的彎月，消散開來滿天魂點，繞司馬師和阿瑜盤旋幾周，最終全飛解入無邊地底雪落。
飛入直通地面溶洞，其他靈甲在前方不遠，時間過了很久，他們才抵近出口，彷彿穿過了另一個世界。
洞口之外，月夜清亮，那些末世沉黑之雲，也暫時給月亮留出一片天幕。
陸地上的新鮮空氣，司馬師大口吸著，五臟六腑瞬感舒涼。
靈甲蟲落地，他們所在處灰砂微揚、薄霧輕漫，不遠處峻展群山，已可聽到大河奔流、已可望到青綠林影。
背後是來時的崎嶇沙岩、怪石紋丘，弘農郡城的地上后側高牆，橫亘於其間，已過之地底城淵，就在牆后沙霧深處。
「司馬君，朝西邊山間再行不遠，便是黃河。」寒鴉的蟲靈語傳入他耳際。
子元點點頭，請它和夜薛，再繞過弘農城丘，將留在登陸處的六名軍士還有艨艟，引導上河道過來與他們會合。
其他留下的靈甲和眾人，稍作拾整，隨他向西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