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校事府
司馬師看著兵士乾裂暴開的唇角,解下腰間水囊遞給了他。
兵士雙目充滿感激,來不及說話就趕緊灌了一大口。
「屬下謝校尉大人!」他不敢多喝,抿抿嘴就把水囊遞了回來。
「都喝了吧,大營那邊有山澗,只要平安到達一會再灌滿就好。」司馬師揮揮手。
兵士深深一躬身,咕咚幾口就把剩下的喝盡。
「你叫什麼?」
「小的姓韓,家中行仲,校尉稱我韓二就好。」
「你之前屬哪位將校麾下?」
「小的是隸屬夏侯將軍的中軍,直歸將軍親衛統帥。」
「哦?那你武藝定然不錯了。」一般被選為大將中軍親衛的兵士,搏鬥身手都會略高一籌。
「校尉見笑了。」兩人漸漸終於走出了魏軍慘敗的屍場,轉上了山間通向營寨的坡道。
「將軍他怎麼樣了?可安全撤退?」
韓二一聲悲嘆,默然不語。
「莫非……?」司馬師臉上驚詫浮現。
「將軍武勇蓋世,性格剛烈。被團團包圍仍舊堅決不退,最終被那突襲的賊將黃忠所害……」韓二神情頹然低落。
虎步關右的夏侯妙才,一代將星就這般殞命了么……
很快,他們回到了之前夏侯淵的大軍主營寨前。司馬師小心地扒在木柵的側面,從縫隙間向里觀察。
營帳場地間看不到人影,運送貨物的露車和各種箱板零亂四散。破碎的布匹和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這裡並沒有太多戰死將士的遺體。
突然間,大營深處傳來了馬嘶聲,司馬師和韓二對望一眼,急忙向那處跑了過去。
來到近前,只見是已經傾倒燒塌的馬廄中,竟還有一匹毛髮純黑的戰馬在那殘立的馬樁上栓著。這馬也是受到了驚嚇,不停地頓足拍蹄,慌張地不停鳴叫。
司馬師上去把它安撫下來,輕輕地揉著它的鬃毛。然後解下韁繩,把它牽了過來。
「運氣不錯,你去那邊的帳房輜庫里看看還有沒有糧草。」韓二應諾急忙跑去查看,不一會提著兩個袋子奔了回來。
「校尉,找到一些糜子乾糧和草飼。只是奇怪我看還有好多輜重就在那邊庫房裡,蜀軍得勝居然不帶走戰利品的?」
司馬師聞此立馬警醒,趕緊將兩袋糧草綁在身上,催韓二和他一起上馬。
「我軍大敗但主力全在大營之外,蜀軍可能在得勝后就只先派了一些斥候偏師來清場,待主力掃蕩完我軍殘部后必回來清點物資。」
「這時間差也是僥倖,駕!」待韓二翻身上來后,他立馬抖動韁繩向大營的東邊馳去。
眼見就要出大營東門,凌厲的破空聲霎時在背後追迫而來,司馬師一側頭看見那是差不多一隊的紅袍褐甲蜀國士兵,剛從大營的另一側轉進發現了他們。
他們有差不多十多名箭手,見司馬師二人已跑遠便立即張弓疾射。
司馬師低伏在馬背上,不斷地催動馬韁加速。
「韓二,側伏抱緊馬身!」話音剛落一道利箭從他頭頂劃過,割破了頭冠和髮髻的束帶,長發瞬間隨風披散開來。
破空聲仍舊不斷地傳來,疾馳間他感覺到背後的韓二悶哼了一聲,但急迫間他也無暇回望。
出了大營的東門就是直直通向漢水的一片平原,司馬師驅馬全速奔進,背後的箭聲漸漸消緩。
這時落日基本已經隱入群山地平線之後,司馬師也終於奔至漢水之邊。回頭望去,遠遠的定軍山下一片漆黑,開闊視野中沒有任何蹤影,那隊蜀軍應是放棄了對他二人的追擊。
他慢慢降下馬速,那黑馬也是已經疲憊不堪嘴中泛出了白沫。這時他才感覺到脖頸上的一陣溫熱,急忙回頭只見韓二背上已中數箭,流出的血浸染了司馬師的後背。
他趕忙勒馬把他扶了下來,拔劍試圖將他身中的箭尖剔出去。
韓二已經是氣息十分微弱,他揮手止住了司馬師的動作。
「校尉大人……我的時辰已到,不用勞煩了。」
「大人……突然覺得,再不用那麼累了……這沒有頭的徭役……」
「只是,自我離家,就再也沒有見過我娘了……好想她……」
司馬師看著他甚至還帶著稚氣的面孔,心中什麼柔軟的地方被深深地觸痛了。
「大人……這……是漢水邊了嗎?」
「是。」子元聽到了自己苦澀的嗓音。
「那太好了,煩請大人在我死後就把我放入漢水。也許,就能漂回娘親的身旁……」
兩行淚水劃過他血污的臉頰,然後便沒了呼吸。
司馬師默然良久,然後把他拖到了江邊,給他凈面后將其屍身推入了漢水的奔流之中。
「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
記得前世在軍校中讀過這句經典,沒想到卻有一天能以這樣的方式親身感受。
嘆了一口氣,他翻出一點乾糧就著江水啃了起來,給那黑馬也餵了一點糧草。休整片刻,給水囊灌滿,他便上馬沿江而去。
蕩寇將軍張郃此時應該已經撤退到了陽平關東,順江向東定能找到其他散落敗逃的友軍,一起前往收斂散卒的渡口。
心下主意打定,司馬師在夜色中順漢水輕馳而去。背後的定軍山,彷彿鬼影幢幢,吞噬了無數兵魂。
到了大概子時的時候,他終於看到了一些同他一樣沿著漢水散退的魏卒。
上前打了招呼,大家都是渾身挂彩不成人形。通過交談司馬師得知,軍司馬郭淮和督軍杜襲正在將敗散的魏軍匯聚起來,渡往漢水以北。
半個時辰后他趕到了魏軍撤退的渡口,血腥和屍臭氣瀰漫,滿耳都是哀號。子元上了一條渡船,擠滿了神情恍惚的兵士。一個腹部裹著白色麻布的傷員不斷地滲著血,還沒過江就咽了氣。
司馬師前世也算是一個強硬優秀的士兵,但這一瞬間他感覺就要崩潰了,心底里一股夾雜著恐懼的憎恨。
但是想到這一生還將面對更多更可怕的、殺人於無形的權謀陰詭,他閉上雙眼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
漢水上空的一輪彎月,彷彿在這一夜都透著慘烈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