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荒宅

第39章 荒宅

巨大石像揮起手中斬妖劍,不停劈砍,終於殺出了一條血路衝出黑霧。

盪魔天尊並沒有停下的跡象,一路狂奔不止,跑到一處小野山林時,石像雙膝跪地,後背插著金錢劍的位置,「咔咔咔」作響,蜘蛛般的裂痕迅速蔓延,石像四肢解體,分崩離析,眨眼間分化成了一灘石粉末。

從石像肩頭摔下來的年輕道人摔了個狗啃泥,他支撐著身體緩緩地爬了起來,手掌撈起地上的一灘石粉末,潸然淚下,哭泣道:「盪魔天尊」

石粉從指節滑落,飄然灑落。

名為張靈玉的年輕道人抬起手臂,抹了抹眼淚,對著石粉末叩了三個響頭,起身,望向了麻衣山的方向,面色動容:「師尊,諸位師兄,你們放心,等我找到茅山,一定替你們報仇」少年語氣堅定,帶有極大的憤怒。

他抬頭,望了望天,天空蔚藍,沒有受一絲黑氣的污染。

他抽出背負的桃木劍,指向高空,慷慨激昂的說道:「浩然天地,正氣長存」。

張靈玉轉身,邁著堅定的步伐,向著前方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張靈玉伸出舌頭,舔了舔乾燥的嘴唇,肚子不安分的咕咕作響,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喃喃道:「得喝點水,吃點東西啦」。

正說著,前方不遠處,隱隱約約的可見一棟宅子,年輕道人咽了口唾沫,加快了步伐。

站在門外,他沒有急著進去,手腕翻動,兩手各捏出一個法訣,蓋住雙眼,默默念道:」天法清清,地法靈靈,陰陽結精,水靈現形,靈光水攝,通天達地,法法奉行,陰陽法鏡,真形速現,速現真形,開「。

蓋住兩眼的雙手移開,眸內精芒一閃而逝,目光朝著古宅凝望,好一會兒,張靈玉長呼了一口氣,如釋重負道:「沒有陰氣」

他走上台階,提起銅環叩門,沒有反應,手一推,伴隨著綿長的聲音,掉漆嚴重的大木門朝兩邊緩緩移去,張靈玉愣了愣,跨過門檻,走了進去。

他舉目四望,宅院很荒涼,地面石磚縫隙中雜草叢生,最讓人吃驚是那兩個大水缸,居然盛開著荷花,長出了蓮蓬。

年輕道人走向水缸,踮起腳,缸內的水很清澈,幾頭小魚歡快的游耍。

張靈玉掬起一捧水喝著,順手摘了兩個蓮蓬,剝著蓮蓬子充饑,他一邊吃著,一邊向著堂屋走去。

桌椅凌亂不堪,房樑上滿是大大小小的蜘蛛網,張靈玉剝了個蓮蓬子扔到嘴中,端詳著說道:「看樣子,已經荒廢很久了,就在這裡休息一晚吧「

少年在堂屋打掃出一片乾淨的地方,盤膝而坐,閉目休憩。

正值夏季,天氣燥熱,所幸的是,此處沒有聒噪不休的蟬叫聲,夕陽西斜,最後的一絲餘暉落入山巒,暗夜悄然降臨。

正大門哐當響,一股輕風吹了進來。

輕風拂過堂屋,凌亂的桌椅自動歸位,門窗修復,房樑上的蜘蛛網如冰遇火迅速消融,橫倒的燭台立起,大紅蠟燭徐徐徐徐燃燒一個個大紅燈籠從地面升起,懸挂著屋檐下以及門外。

這股風繞廊過棟,所過之處,所有凌亂的一切全都恢復原位,一切又都煥然一新。

張靈玉脊背發涼,手腳心都是冒著冷汗,猛地睜眼,吃驚道:「好冷的風,都到夏季了,怎麼會吹這麼冷的風?」

青年目光四處掃了掃,眸子陡瞪,難以置信的擦了擦眼,重新看時,原先凌亂的桌椅都已擺放齊整,燭台上的蠟燭徐徐燃燒,紅光掩映,張靈玉察覺地轉頭望去,屋檐下不知何時掛起的大紅燈籠,映射出紅色光芒。

年輕道人臉上肌肉抽動,好似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天井處,兩個大水缸中盛開的荷花已是無影無蹤,他起身,剛想上去查看。

突然,幾道笑呵呵的聲音響起。

「來啊,來啊」

「你別跑」

「我不跑,就站在這裡,快來抓我們啊」

「你等著,我馬上就來抓你了」

五個小孩子跑進堂屋,臉上笑呵呵,就著桌椅做抵擋物。

一個扎著總角的小孩,追了進來,兩手叉腰,看著躲避自己追捕的玩伴,氣呼呼道:「你們別跑,我馬上就要抓到你們了」。

「來呀,來呀」一個圓臉蛋的小孩,勾了勾手指,不嫌事大的引誘。

扎著總角的小孩擼起袖子,快步追了過去。

個頭算高的小孩,臉色興奮地大喊道:「老貓來了,快跑啊」腳底抹油,一溜煙地跑開了。

其他人也是笑嘻嘻的一鬨而散。

扮演老貓的小孩,挑著一個腿腳稍慢些的,追了上去。

他看準機會,一個飛撲,撲在身材圓滾滾的小孩身上,開心的說道:」這下跑不了吧「。

體型圓滾滾的小孩,似乎不甘心被抓,用力掙扎了一番,無力掙脫,只得氣餒。

這時,扎著總角的小孩抬頭,眨著靈動的眼睛,懵懵懂懂問道:大哥哥,你也想玩嗎「

目不轉睛觀望的張靈玉登時回過神來,心中警覺,臉帶笑意的搖了搖頭。

因為這一句話,所有小孩的目光都是投了過來。

繞到柱子后的扁臉小孩走了出來,幾個跑出堂屋的玩童,因為沒有看到老貓的蹤跡,不約而同原路返回。

不一會兒,六個小孩都是圍了過來。

「大哥哥,一起玩吧「

「老貓抓老鼠的遊戲,可好玩了,一起吧;

「是啊「

」要不你當老鼠,我們當貓抓你「

「還是我們當老鼠,大哥哥當貓抓我們」

看著他們圍了過來,張靈玉本能地迅速後退,雙手捏決,開啟陰眼,目光掃視間,這些小孩身上無陰氣,同普通的孩童無異。

一個輕柔無骨的呼喚聲響起。

「兒,我的兒,你在哪裡啊」

張靈玉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

一身藍布碎花衣裳,頭髮盤起的婦人,晃悠悠地邁過台階,走了進來,她顫巍巍的伸出手,哽咽道:「兒啊,你可總算回來啦;

張靈玉後退一步,躲開摸過來的素手。

婦人一驚,哽咽道:怎麼,你不認娘了;

婦人轉身,嘆了口氣:「這也難怪,你自小離家求學,一時還不適應,娘不怪你「抓起袖子,擦拭著眼角的淚水。

看著婦人傷心難過的模樣,張靈玉警惕心大起。。

六個孩童急上前,有的抱大腿,有的扯著袖子,哀求道:「大哥哥,大哥哥,你快應一聲吧,不要讓娘難過了」

張靈玉心神激蕩,看了看擦拭眼角淚水的婦人,望了望抱著大腿,拉扯袖子苦苦哀求的眾孩童,臉色動容,嘴巴張了張,一個字艱難的吐了出來。

那個字快要喊出時,一道厲喝聲陡然將其掩蓋。

「妖孽,休得猖狂」

厲喝聲如一道驚雷,驚醒了張靈玉,震懾著孩童婦人。

衣袂破空聲起,一道黃色身影沖了進來,手中桃木劍指向婦人。

那人,中等身材,不胖不瘦,臉龐黝黑,粗大一字眉,瞪眼怒目,手持利劍,整個人像是一尊凶神。

幾個膽小的孩童直接嚇的哇哇大哭。

夫人身子發抖,膽戰心驚道:「道長,何出此言「

嚇哭的孩童,撲進了夫人的懷抱。

一字眉道人中氣十足說道:「妖孽,你以為幾句花言巧語就能騙過貧道嗎?;

婦人蹲下身,手掌撫摸著孩童的後背,含淚說道:「難道連你也不肯放過我們母子嗎?」

道人冷哼一聲,道:「放過你,那你又何曾放過他「

望著投射過來的冷電目光,張靈玉全神一顫,目光一轉,看向婦人

四目相對,看著凄楚傷心的含淚眼眸,年輕道人的心又軟了一分,他慢慢地走上前去,對著持劍道人施了一禮,恭敬道:「道長,先前我開陰眼,查看了這裡,發現他們身上包括這棟古宅都是沒有問題的;

粗眉道人瞪了他一眼,教訓道:「那是因為你道行不夠,而這所古宅陰氣又太重,在你靠近這棟古宅時,已經影響了你的大腦神經,所以你什麼都看不出來」

張靈玉皺著眉,一臉狐疑的神情。

粗眉道人二話不說迅速地從挎包里取出一個小瓶子,照著對方的眼睛噴去。

張靈玉趕忙揉眼:「這是什麼」

粗眉道人沉聲道:「這是牛眼淚,你再好好看看;

張靈玉睜開眼,周邊所有的一切頓時變了樣,重新回到了自己剛進來時的破敗模樣。

目光投及到婦人孩童時,她們的臉都呈青色狀,頭髮稀疏,臉上的肉枯枯皺皺,就好像是橘子皮一般。

最可怕的是婦人,七竅流血,左臉潰爛,幾隻蛆蟲蠕動。

張靈玉嚇了一大跳,震驚地看向老道人。

粗眉道人板著臉:「現在,你總該相信了吧」。

張靈玉望了望道人,視線一轉,望向了前方的婦人孩童。

婦人臉上掛著淚水,深情款款的伸出手,呼喚道:「孩子,快回來吧,娘想你了」。

六個孩童異口同聲的喊道:「大哥哥,大哥哥」。

張靈玉的心觸動了。

粗眉道人冷喝道:「大膽妖孽,還敢裝腔作勢「。挺劍直刺了過去。

婦人驚慌失措,慌忙躲避。

六個孩童如受驚的鳥獸,一鬨而散。

粗眉道人喝道:「那裡逃」持劍,縱身追去,身子剛提起卻好像被黏住了般,一動不能動,原來是六個孩童纏住了道人。

兩人纏住手臂,兩人抱著大腿,一人摟著後背,還有一人直接坐在脖子上。

粗眉道人扭動著身軀,罵道:「你們給我下來「。

婦人一步步地走了過來,臉色陰沉,怨恨說道:「為什麼,為什麼你還是不肯放過我,我不過想要一個兒子,我不是掃把星,不是掃把星,我打心底里也是想為你們劉家傳遞香火,可是生不齣兒子,能全怨我嗎?就算全是我的錯,可我的孩子們呢,她們又有什麼錯「。

婦人頭髮散亂,猩紅的指甲抓著臉龐,一塊臉皮扯了下來:」你們劉家天天逼她們幹活,說什麼女兒遲早都要嫁出去的,終歸都是別人家的人,不能白養活「。

她捶打著自己的肚子,自怨自艾的罵道:「也怪我自己不爭氣,不能給你們劉家生一個帶把的,最後生了一個居然還夭折啦,現在我的孩子回來了,你居然橫加阻攔,為什麼,為什麼你還是不肯放過我們」。

婦人哭著,血色淚花嘩嘩的流過臉龐。

走近粗眉道人時,她兩眼噴出仇恨的火焰,咬牙道:「臭道士,我要你的命」如鷹爪般的猩紅手掌,抓了過去。

粗眉道人掙扎不出,他乾脆挺起胸膛撞了過去。

婦人抓住他的胸膛,用力向外一扯,衣服扯破,一道精光射出。

她抬起手臂,遮擋臉龐,「啊,啊,啊」直叫。

道人胸口掛著一塊八卦鏡。

粗眉道人望向始終站在一旁的張靈玉,喊道:」小子,還不快來幫忙「。

張靈玉怔了怔,當婦人露出那猩紅的指甲時,他便斷定她不是人。

年輕道人一個箭步趕上,抓起一個抱住粗眉道人手臂的孩童,張靈玉並沒有直接將她扔了出去,而是放到一邊。

粗眉道人倒沒有他這麼客氣,一隻手空了出來,直接將騎在脖子上的孩童拽了下來,扔向婦人,其他的孩童見情況不妙,立馬鬆手開溜。

粗眉道人伸手入挎包,抓起數張符紙,口中念念有詞,符紙甩了出去,猶如道道流光,快而精準地貼在了一個個孩童的身上。

六個孩童立即站在原地,動彈不得。

粗眉道人動作不止,取出胸前的八卦鏡,白色光芒籠罩著婦人。

婦人全身顫抖,口中不停地發出哀嚎之音,黑髮脫落,臉上的皮肉一塊一塊掉落:「為什麼,為什麼,我只不過是想要兒子,為什麼老天你要這麼折磨我?」。

粗眉道人臉色平常,絲毫不留情面的舉起八卦鏡,對著婦人。

張靈玉於心不忍,他搶步走到粗眉道人面前,求情道:」道長,你放過她吧,畢竟她也沒有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粗眉道人瞪眼道:「你只是好運碰到我才僥倖撿了這條小命,不信,你去那兩個大水缸看看」。

張靈玉看著兩個荷花消逝的大水缸,遲疑了一秒,將信將疑跑了過去,踮起腳,朝里一看,頭皮頓時發麻,打了個冷戰。

水缸內,躺著一具具的骸骨,看數量,足有五具,他跑到另一個水缸,依舊是同樣的場景。

粗眉道人渾厚的聲音響起:「怎樣,我沒有騙你吧,倘若這次你沒有遇上我,恐怕你也要躺在裡面了」。

「啊啊」痛苦的哀嚎聲響起,婦人不停地扭動著身軀,表情痛苦:」為什麼,為什麼,我不甘心,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們要這麼對我「。

看著在痛苦中掙扎的婦人還有那六個不得動彈的孩童,張靈玉腦海中猛地想起了在麻衣山的師傅和眾師兄,他們以身殉道的場景歷歷在目。

她所做的一切不都是為了自己的孩子嗎,就像師傅一樣,為了給麻衣道留下個火種而選擇拖住將臣,這位婦人所做的也不正是為了給他夫家生下個男童,好傳宗接代嗎?年輕道人的心彷彿被誰硬扯了一下,發疼難受,他走向前去,輕聲說道:」道長,她也是個可憐人,你就放她一馬吧「

粗眉道人兩眼陡瞪,冷聲道:「放她一馬,那她又何曾放過那些水缸里的人」。

張靈玉望向水缸,表情無奈。

隨著精光照射,婦人身體不停腐爛,恐怕沒多久,就要煙消雲散。

他想起了師傅當日在三才劍陣之中,也是這般。

年輕道人內心觸動,久久不能平靜,忽然,雙膝跪地,懇求道:「道長,你就放她一馬吧,她終究也是個可憐人」。

粗眉道人看著突然跪下來懇求的年輕人,一時愣神,許久,長嘆了口氣:」真是個宅心仁厚的人呢,我不知道是該說你蠢,還是心善呢「

道人語氣變得和善:「其實,我壓根就沒有打算讓她灰飛煙滅」

張靈玉的心頓時放了下來,鬆了一口氣。

粗眉道人望向精光籠罩下的婦人,喝道:「妖婦,你可願入輪迴,重新投胎做人」。

婦人有氣無力的說道:「奴家,願意」

「好」粗眉道人收起八卦鏡。

婦人癱坐在地,頭髮幾乎掉光,臉上血肉模糊,整個臉部輪廓都已經消失。

她掙扎地抬頭,用盡全身氣力地說道:「道長,奴家一事相求」。

粗眉道人面色冷霜:「說」

婦人看向了張靈玉:「孩子,剛才你說的話,我都聽到了,你真是好孩子,如果,如果,我那個孩子沒有夭折,如果,如果「婦人遲疑了很久,最後還是說了出來:「如果,你是我的孩子該多好,孩子,你能過來抱抱我嗎?」

張靈玉愣住了,不知該做怎樣的反應。

婦人摸著臉龐,摸著光禿禿的頭:「你是不是嫌棄我難看」。

張靈玉趕忙道:「不不不,不是這樣的?」。

婦人聲音顫抖:」還是你根本就……「她趴在地上,失聲痛哭。

一雙溫暖的手臂抱住了她,婦人兩眼瞪大,流下兩行血水,哭泣道:「孩子,孩子」。

粗眉道人手舉著一個葫蘆,沒有任何情感的催促道:「進來吧」。

張靈玉起身,後退。

婦人看著被符籙貼著的六個孩童,關心的問道:「道長,我的那些孩子呢」。

粗眉道人溫言道:「放心,她們也會去投胎轉世」,他隨手一揮,六張符籙收了回來。

「娘親,娘親」六個孩童受驚嚇吧,爭先恐後地撲向婦人的懷抱。

婦人抱著她們,哭泣道:「都是娘害了你們,現在跟隨道長投胎去吧」。

粗眉道長手舉著一個葫蘆:「進來吧」。

六個孩童化作一道道流光,飄掠進了葫蘆中,婦人緩緩地施了個萬福,輕聲道:「謝道長」隨後,也飄身進入葫蘆中

道人將巴掌大小的葫蘆放回挎包內,邁步離開。

張靈玉愣了愣神,拔腿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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