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身後何需人知君
那是一顆子彈穿過水田,帶起一大團血肉。
水田仰著頭往後摔倒。
後面的武其陽一把扶住了水田。
他就在水田後面。
若是水田沒有轉過頭來逗武其陽,拖慢了一瞬間的速度,那顆子彈飛過時,武其陽應該在水田的位置上。
生死就在一瞬間。
「你娘的別管我——」
水田一把推開武其陽,大罵著,血從他的鼻子里和嘴裡往外噴。
「水田——」武其陽大聲呼喊著水田,他不知道水田的真實名字,本來該死的是自己,但閻王卻錯勾了水田的簿子。
「滾——滾你娘的——」水田用最後的力氣,咒罵著,嘴巴似是花灑,把血噴的到處都是。
武其陽沒有滾,真正滾的是水田,他掙扎著,滾到了一邊的草叢中,滾進了莊稼里。
在這路陡草高的地方,轉眼就不見了人影。
這一會兒功夫,鮑牙和禿子從他們身邊跑了過去。
他們只看了武其陽一眼,好像看身邊的野草和莊稼一樣不帶會何感情,飛也似的從他身邊躥過。
於是武其陽提著槍,丟下了受傷的夥伴,讓他在野草中和莊稼里,用血來灌溉正在茂盛的植株們。
在他身後,身前,不斷的有人倒下,前撲後繼地用他們的血肉來肥沃野草和莊稼。
傷者,不需要幫助,一切全交給那虛無縹緲的命運。
讓隊友幫助,就是拉著隊友一起死。
所有人,至少在這次出發前,明白這一個道理。
武其陽卻是行屍走肉一般,看戰友在前邊、在後邊倒下,也似看那些被鮮血肥沃著的野草和莊稼正在茁壯。
他跟著不遠處晃動的人影往前跑。
他拚命地跑,拚命地跑.......
不管腳下有什麼野草和莊稼,不管有沒有被鮮血灌溉的茁壯成長,他只管跑,他都忘記了自己長了幾條腿了。
自己的肺就像破風箱一樣呼啦呼啦的發出異響!
心臟和胃在肚皮中翻滾痙攣著!
腿上像是灌了鉛!每邁一步都是一種煎熬。
但是他還是踉蹌著,跟著前方的人影。
不能停下來,不能停!停下來就是死!
武其陽,你不想死,你知道你不想死。
他不斷的跟自己強調,生怕身體失控,去嘗試停下來的結果。
直到他們聽不到耳朵邊上的子彈呼嘯聲。
也不知道跑了多長時間,停下了,喘了好一會兒,他才看清前面的人影。
最前面有隊長,然後是驢童!
隊長站在了那裡,往回看著。
驢童和自己一樣,一屁股蹲在了地上,大口地呼吸著,就像從水裡撈出的魚一樣。
驢童回過頭來看著,臉上的表情變得非常恐懼。
武其陽一回頭,也嚇了一跳。
後面除了草章子、狗臉,後面再沒有其他人了。
「我老師呢?」由於運動量太大,現在又突然停下,於是武其陽的身上開始抽筋,但他顧不上這些了,他沒有看見周吳國。
「別停,繼續跑,後面的人會跟上來的!」隊長喝斥起來,他端著槍,又開始跑。
一直跑到太陽正中之時才喊「慢下來」。
大家越跑越慢,最後停了下來。
正凡石喘著氣,往回看,沒有人掉隊。
現在就剩下他們五個了。
「娘的,任然直——真有錢!炮彈——隨便打!」驢童罵起來。
對付十幾個人的小隊,竟然用炮彈來打,完全是一種浪費的行為。
「現在我們安全了!」隊長嘆了口氣,他看著自己的部隊被打成這樣子,不禁心中痛楚。
滿編時有一百人,現在呢?
他的夥計們都被打的大貓小貓兩三隻。
日頭高照,不再適合行軍,而且已經脫離的危險,大家開始補充水分和能量。
吃了一小會兒,這些人開使陸陸續續的靠在樹上睡去。
實萬保爬到樹上警戒。
「都特娘的起來!」實萬保低喝一聲。
看起來睡的很香的幾個人,全都睜開眼,拉開了槍栓,警惕起來。
遠遠地就看見有人過來,步履蹣跚著。
離近了一看,是一個人在背著另一個人,一步一踉蹌地向這邊跑來。
「是吳國!」驢童失聲喊道。
眾人也情緒激動地迎上前去。
還有人活著就是天大的好。
離近了,發現不僅是周吳國,他還背著大耳朵!
見到眾人之後,周吳國和大耳朵一起倒下了,周吳國早已累的脫力。
眾人把兩個人扶起來。
大耳朵中了子彈,已經昏迷過去,胸前一大片血漬。
「健忘症,你過來!臭小子,你跑的真夠快的!我以為你被亂槍打死在後面了呢!」周吳國喘了口氣,推開眾人,把武其陽叫到身邊。
「老師!復聖曰:子在,回何敢死?老師沒死,學生當然也不會死了!」武其陽湊上前來,他強行開起玩笑,驅趕著自己臉上的悲傷和恐懼。
「混蛋,你敢借《論語》中的話咒我!這封信,你拿著,交給你師伯,因為一些事情,我不好意思和他見面!」周吳國從口袋裡掏出來一封皺巴巴的信,扔給武其陽。
周吳國說過,他還有個師兄,在大部隊中,叫龐山。
「老師,你這是什麼意思?不會是跟我吩咐身後事吧?」武其陽撮了撮手,把信拿過來,用他的手撫著信封,想把信封撫的平一些。
他撫了一會兒,又拿起看了看信封上的字「兄龐山啟」。
「狗屁!么么的,老子一直以為你是個什麼大地之子,熱心地收你當徒弟,沒想到你就是普通的傢伙,哪裡有半點兒天份?吃了老子那麼多葯,才勉強到強身中階!又老想著沾我便宜!你這個不孝徒弟,老盼著我死,死了之後就不用還帳了?」周吳國佯怒,罵了起來。
「我其實也在找自己的特別之處!不過現在還沒有找到。」武其陽無奈地說。
「你真樂觀,我以為今天你要尿褲子呢!不過別太樂觀了!小心哪一天被流彈打死,那就叫老天報應,神宮降災了!接著!」周吳國把一個東西丟給了武其陽,其動作如同喂狗一般。
武其陽接住一看,竟然是那小半瓶活力丸。
「嘿,老師,你怎麼這麼大方了?白送嗎?或者當成遺產讓我這個徒弟繼承?」武其陽拿著小瓶晃了晃,用聽耳聽了下,有些失望,「好像也沒幾顆了?」
他見周吳國在那裡笑著不答話,又說,「你笑什麼?別以為我上當了!」
周吳國仍然在那裡笑著!
武其陽這才發現,周吳國的表情一動不動了。
「老師?」武其陽上前扶住周吳國,卻發現周吳國身後的衣服,全被血漬濕透,一個拳頭大小的血洞,在背後猙獰地張開嘴,似乎在嘲笑他。
他突然明白,大耳朵胸口上的那一大片血漬,是周吳國的。
「老師!」他拿手摸了摸周吳國的脈膊,已經沒脈了。
武其陽突然明白自己真的不是善長告別的,他的手停在周吳國的脖子上,和周吳國的心跳一齊靜止。
胸口堵得慌!
武其陽低下頭。
說好的,你死我不哭!
「老周已經犧牲了,戰士啊,你在戰鬥中流盡了最後一滴血!」隊長彎下腰,把周吳國的屍體抱起,不理會武其陽的心情,自顧自地說著,「一個戰士的死法,當以此為榮!」
「生當持槍擊國賊,死無寸土骨為灰。身後何需人知君,天做墳來地做碑!」
隊長用他的低沉的聲音唱著,帶著周吳國,慢慢地消失在眾人的視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