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捨得
深夜,長安城中一片寂靜。偶爾響起的金吾衛巡邏馬蹄聲,給這座城市更加增添了幾分肅穆與安全之感。
蕭府內,湖心小島上,卻有幾點火光閃現。
蕭珪趁著夜間涼爽,正在釣魚。蘇幻雲手拿一把搖扇在旁邊陪著他,時不時的往他嘴裡塞進一片水果。
小木屋裡亮著燈籠,影殊和團兒彩蝶正在那裡切西瓜、削水果、煮蓮子,悠揚的琴聲也從那裡傳來,讓人心曠神怡。
如何在國喪期間實行嚴格宵禁的長安,渡過一個炎熱又無聊的夏季夜晚,蕭珪覺得,他已經找到最佳攻略。
雖然垂釣多時收穫寥寥,蕭珪也沒有半點要撤退的消息。影殊等人準備的瓜果宵夜已經擺滿整座小木屋,也仍舊沒有停手的意思。
蘇幻雲時不時的朝著大門處張望,蕭珪勸她別太緊張,安心就是。
蘇幻雲道:「現在長安管得很嚴,他們幾個又有案底在身。萬一落在金吾衛手上,我怕有些麻煩。」
蕭珪說道:「在洛陽的時候,你可沒有這麼膽小。是不是那一場牢獄之災,把你嚇到了?」
蘇幻雲輕嘆一聲,說道:「曾經我以為,我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了,不會再有什麼事情能夠嚇倒我。現在我才知道,江湖再如何兇險,也永遠比不上官場之萬一。」
蕭珪只是淡然一笑。
蘇幻雲又道:「遙想當初重陽閣興盛之時,凡綠林幫派、小盜小賊,憑重陽閣名貼可先斬後奏,匪人聞我之名不無喪膽。乃至洛陽,區區一隻重陽閣的馬車燈籠也能在黑市之上,賣出百萬天價。後來我們還有了分院,甚至添了騎兵與水軍,精悍人馬擴至近千人。可誰能想到,就在我們重陽閣最為鼎盛之時……一夕傾塌!」
蕭珪道:「你似乎,很不甘心。」
蘇幻雲道:「我們這麼多人,花了那麼多的時間和心血,甚至還有人付出了生命,方才建立起來的重陽閣,說沒就沒了。你難道,就捨得?」
蕭珪沉默了片刻,說道:「記得很早的時候,我就對你說過。重陽閣起源於聖人的一時興起,或者說一時之需。有朝一日它失去了存在的價值,或是變得弊大於利了,它就隨時有可能消失。」
蘇幻雲皺了皺眉,「道理,我都懂。但我仍是,捨不得。」
蕭珪輕輕拍撫她的後背以示安慰,說道:「天子腳下,哪能容得下一個,可以隨意當街殺人、且官府無權管轄的組織存在?重陽閣從一開始,就已註定走不了太遠。現在收場,時機正好。從邢人鳳手上消失,總好過,從我們手上消失。想開一點吧!」
蘇幻雲恍然一怔,「你的意思是……上面早有意思,取諦重陽閣?」
蕭珪說道:「邢人鳳在洛陽,非止一般的猖狂與放肆。你以為上面,真就什麼都不知道,真就放任他不管?
蘇幻雲睜大了眼睛,「聽你這麼一說,我突然感覺有一點……脊背發涼!」
「為何?」
蘇幻雲道:「邢人鳳接管了重陽閣,以為自己得償所願、終成大業。卻不料,他是一腳踏進了,別人早已替他挖好的墳墓之中!」
蕭珪笑了笑,「他要完了,你怕什麼?」
蘇幻雲道:「如此,我便想到了我們自己。想當初我們這些人在重陽閣得意之時……和邢人鳳,又有多大區別呢?」
蕭珪面帶微笑,說道:「所以,得志勿猖狂,激流思勇退。該捨得時,當捨得!」
蘇幻雲長長的吁了一口氣,臉上泛起陶醉的笑容,「蕭郎,有你在,真好!」
這時,一個孔武有力的人影大步朝著蕭珪走來,近前叉手一拜,「先生,我把他們全都接來了,一個不少。」
蕭珪拍拍手站起身來,說道:「辛苦你了,老秦。在此歇息,順便幫我釣魚吧!」
秦洪搖頭,「我不會。」
蕭珪道:「那你就來幫我烤羊吧!」
秦洪立刻點頭,「這個我喜歡。」
蕭珪笑道:「你還真就是個,吃苦受累的命!」
小島上燃起兩堆篝火,烤了兩片羊,添了許多人。趙韞極和三位金吾郎院主,以及十二位茶花娘全都到場。
因為宵禁嚴格,大家盡量沒有喧嘩,但氣氛仍是比較濃烈。
喝乾了整整三大桶葡萄酒,吃完了一隻羊與所有的水果茶湯之後,蕭珪站起身來,走到一群人圍成的圓形中央,說道:「今夜,算是我們重陽閣舊部的,散夥之宴。」
剛剛還掛在所有人臉上的笑容,突然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驚詫與震撼,還有一些傷感。
蕭珪面露笑容,「無需緊張。雖然我們在重陽閣散了伙。但不代表,我們就此天各一方、老死不相往來。只要你們願意,完全可以用另外的形式、在別的地方,重新聚首。」
大家似懂非懂,面面相覷。
虎牙性急,連忙問道:「先生究竟何意?」
蕭珪道:「意思就是,從此世間,再無重陽閣。」
虎牙道:「但重陽閣仍在洛陽,只是被一群小人豺狼,給霸佔了!」
蕭珪淡然一笑,「今夜叫你們來,就是一同商議,該要如何徹底解決,那一群小人和豺狼。」
一聽這話,大家全都從座位上站起身來。每個人的眼睛裡面,似乎都冒起了騰騰的火苗。
蕭珪環顧看了他們一圈,說道:「我,蕭珪,曾經的重陽閣主人。現在要對你們這些重陽閣舊部,發布最後一道號令。」
「喏!」所有人一同抱拳應命。
蕭珪說道:「我們親手建立的重陽閣,還需我們,親手將它毀滅……從此天下,再無重陽閣!」
數日之後,武惠妃已然下葬。
國喪結束,長安逐漸恢復到了之前的模樣。
蕭珪又穿上了那一身低調華麗又昂貴的白疊子道袍,坐著嚴文勝駕駛的馬車,走進道政坊,停在了咸宜觀的大門前。
蕭珪走下馬車,看著眼前這一幢龐大且華麗到了有些離譜的道觀,心中難免有些感慨……如果沒有那些意外,這裡,原本該是自己和公主的婚房和府第!
一名中年道姑從觀內走了出來,只打量了蕭珪一眼便面露驚訝之色,小心翼翼稽首下拜:「仙友慈悲,貧道有禮!」
蕭珪稽首還了一禮。
道姑說道:「貧道斗膽,好讓仙友知道,敝觀恕不接納外客,還望仙友恕罪!」
蕭珪說道:「貧道此來不為掛單,訪友而已。煩請道友通報一聲,貧道知玄,特來拜會咸宜……真人。」
道姑驚嘆道:「果是知玄真人?!」
蕭珪淡然一笑,「他有什麼了不起。難不成,我還要冒充於他?」
道姑睜圓了眼睛愣了一愣,然後慌忙下拜施禮,稱罪入內,通報去了。
嚴文勝在一旁,竊笑不已。
蕭珪瞪了他一眼,「你笑什麼?」
嚴文勝一邊擺手,一邊笑道:「沒什麼、沒什麼。我只是覺得先生滿身仙氣,令人目瞪口呆……哦不,是心曠神怡!」
蕭珪道:「我看你是一臉晦氣,很是欠揍!」
嚴文勝立刻閉上了嘴巴。
蕭珪等了多時,那名道姑沒有再回來,卻從觀內走出一輛馬車來。
車子走到蕭珪身邊時停下了,從車廂里傳出咸宜公主的聲音:「走吧,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蕭珪沒有多想,一口應下,「好。」
他重新登上嚴文勝的馬車,跟在咸宜公主的馬車之後,出了道政坊,向北而行。
嚴文勝說道:「先生,北面可是三大內。莫非公主是要帶我們進宮,或是去往哪個皇親貴族之家?」
蕭珪道:「何必多想,跟去就是。」
嚴文勝道:「倒也是。反正公主殿下,怎麼也不會害了先生。」
蕭珪嘆了一口氣,「要是影殊在就好了。這麼多廢話,早該扣光了你的月錢!」
「我閉嘴、馬上閉嘴!」
馬車一路向北走到大明宮附近,右拐駛入了永興坊。
嚴文勝屬實有些驚訝,冒著被罰光月錢的風險,說道:「先生,我們要到十王宅了!」
蕭珪也是心中一咯噔,咸宜公主怎麼會帶我們來這裡?
馬車停住,蕭珪下車仰頭一看,壽王府。
咸宜公主穿著一身白色的素衣走到蕭珪身邊,兩人看起來就像是穿了一身情侶裝。
但蕭珪一點多餘的心思都沒有,因為咸宜公主看起來既憔悴又哀傷,她這是穿的一身……孝服!
府吏前來迎客,咸宜公主沉默寡言,示意蕭珪陪她進去。
二人跟著府吏走進壽王府內,裡面全是披麻戴孝之人。
蕭珪心想,按照大唐的律法與習俗,壽王要為她的母親守孝三年。在此期間,他只能留守家裡披麻戴孝為母祈福,不能外出、不能飲宴、不能娶妻納妾交友娛樂。自然也就不能,榮升太子入主東宮。
三年?
黃花菜都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