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耳光
走到正廳附近時,蕭珪看到幾位武家的外戚站在靈堂外面說話,便對咸宜公主說道:「咸宜,壽王府今日是要舉行某項儀式么?」
咸宜公主道:「給我娘,做五七。」
蕭珪道:「報歉,是我忽略了。我該早做準備,帶些東西過來的。」
「不打緊。」咸宜公主道,「今日請你來,是有別的事情。」
「何事?」
「稍後,讓我阿兄親自與你講吧!」
蕭珪好奇的看向咸宜公主。見她情緒有些低落,蕭珪未再多問,陪她一同進了靈堂,敬香上禮祭拜武惠妃。
披麻戴孝的壽王李瑁見她二人過來,連忙上前回禮答謝。咸宜公主又哭成了一個淚人兒,蕭珪和李瑁一同勸慰,好不容易才讓她止住眼淚。
為了不讓咸宜公主傷心過度,李瑁叫婢女將她請到了一旁的側廳裡面稍作歇息。他自己,則是將蕭珪請到了三樓的一間僻靜書房之中,置茶相待。
蕭珪一路觀察李瑁,他和咸宜公主一樣有些面容憔悴和情緒低落,可見武惠妃的去世對他也造成不小的打擊。此外,他的神色之間多少有些緊張,甚至可以說是慌張,往日的囂張氣焰似乎已經所剩無幾。
從他手中接過茶盞時,蕭珪勸道:「殿下還請節哀,莫要傷心過度。」
壽王李瑁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答道:「我其實還好。咸宜那處,還需你來多加撫慰。」
蕭珪點了點頭。
壽王李瑁竟然一時語塞,手指不安的搓捻茶杯,氣氛因此變得有些尷尬起來。
蕭珪看他這副窘樣,已大致猜到他今日想說什麼。只是礙於往日恩怨,這位死要面子的皇子,一時無法說出口來。
此刻,蕭珪的心裡也是頗為矛盾。
換作自己以前那一副「快意恩仇」的性子,完全可以不管壽王的死活,就算給他來個落井下石也是情理之中。可是一想到咸宜公主哭成淚人兒和武惠妃臨終時的那副模樣,蕭珪又難免動起一絲惻隱之心。
兩番心思相僵持不下,蕭珪便在心裡給自己立下了一條準則——且看今日,你表現如何!
於是,蕭珪閉口不言,專看壽王如何表演。
兩人竟然不言不語的喝完了一整盞茶,氣氛已不是尷尬可以形容,簡直就是令人窒息。
蕭珪看了一眼喝乾的茶杯,起了一下身。
壽王李瑁突然急了,「君逸留步!」
蕭珪抬眼示意煮在一旁的銅爐,說道:「殿下,我去添個茶。你要麼?」
壽王李瑁尷尬之極,「那就……有勞君逸,給我也再添上一些。」
蕭珪淡然一笑,起身拿起銅爐,給二人茶盞添滿。
方才的尷尬似乎戳破了李瑁心中的最後一絲防線,他如同豁出去了一樣,重嘆了一口氣,說道:「君逸,我想和你,好生談一談。」
蕭珪微笑點頭,「殿下請講。」
壽王李瑁雙眉緊皺神色凝重,說道:「往日之事,全是我的過錯。望你念在小妹的份上……」
蕭珪輕輕揚了一下手打斷他的話,說道:「往日之事,現在不提。且談今日,眼下之事。」
壽王李瑁輕吁一口氣點點頭,問道:「我母親下葬之日,你沒有親自到場吧?」
蕭珪道:「沒有。」
壽王李瑁問道:「咸宜沒有叫你,陪她同去?」
蕭珪淡然道:「沒有。」
壽王李瑁似乎想到了一些什麼,又有了一些猶豫不決。
蕭珪道:「殿下,說正事吧!」
壽王李瑁眨了眨眼睛,說道:「我娘下葬的那一日,聖人派了飛龍騎護送她的靈柩去往敬陵。就在那些飛龍騎衛士當中,我看到了一個……眼熟之人。」
說到這裡,壽王李瑁明顯緊張起來,握著茶杯的手,都有一些輕微發抖。
蕭珪頗為好奇,問道:「何人?」
壽王李瑁連續深呼吸,竟也止不住一陣緊張,遲遲未將那人姓名說出口來。
蕭珪越發好奇,「那人究竟是誰?」
壽王李瑁看著蕭珪,逐漸睜大了眼睛,一副如同見了鬼的表情,極其惶恐的說出三個字來,「徐,同,壽!」
蕭珪愕然一驚,「就是那個被人滅門的玉門關守將,徐同壽?」
「對……」
「他竟然,加入了飛龍騎?!」
「對……」
壽王李瑁失魂落魄一般的茫然點頭,臉色已是一片蒼白。
蕭珪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像是恍然大悟之後的釋然,又像是滿懷無奈的嘆息。
現在事實已經擺得十分清楚了,壽王李瑁的一切所作所為,全在李隆基的掌握之中。那個被人滅門的玉門關舊將徐同壽,應該早已落入高力士的掌握之中。甚至有可能,他與蕭珪的會面都有高力士的從中授意,目的當然是為了試探蕭珪的底細、立場與忠誠。
此刻,蕭珪的脊背都有一點發涼之感。萬一自己當時沒能把持得住,想要利用徐同壽來對付壽王或是干點別的事情……真是想想都有一點后怕!
李隆基和高力士,那真是一對法力無邊、狼狽為奸的千年老妖。他們,真是太可怕了!
「你也感覺到了恐懼么?」壽王李瑁突然問道。
蕭珪輕吁了一口氣,說道:「蕭某常懷敬畏之心,行事不失規矩之外。雖有一些惶恐,好在問心無愧。」
壽王李瑁稍下低下頭去,輕聲道:「我真希望,我也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蕭珪直言道:「事已至此,殿下有何打算?」
壽王李瑁又深呼吸了一口,說道:「我現在後悔,還來得及么?」
蕭珪道:「殿下是指,哪件事情?」
壽王李瑁咬了咬牙,說道:「有件事情,你我心中都是有數。想必聖人,也一向都很清楚。」
「何事?」
「就是……」壽王李瑁又咬了咬牙,終於鼓起勇氣,說道:「就是,我與孟津漕幫邢人鳳,有所勾聯一事。」
蕭珪心中略感釋然,這小子總算老實了一回。
壽王李瑁自嘲的苦笑了一聲,說道:「以此為憑,引燃東閣。西域缺水,魚鷹難存。」
蕭珪淡然一笑,沒有說話。
壽王李瑁叉起手來,低下頭去,說道:「怪我糊塗,多有得罪。還請君逸……寬佑饒恕!」
蕭珪道:「殿下,還是先說眼下之事吧!」
壽王李瑁收起雙手,茫茫然的點了點頭,說道:「其實……其實邢人鳳做的事情,並非全是出自我的授意。此人心術狡詐,暗持把柄對我要挾。有時,我竟然也會被他反制,被迫做出一些,我本不情願之事。」
蕭珪問道:「比如呢?」
壽王李瑁說道:「比如,滅門徐同壽一家。還有,婚宴之上對我行刺。」
蕭珪眉頭一皺,「行刺一事,不是你的安排?」
「我……我……」壽王李瑁吱唔起來。
蕭珪突然明白了,說道:「你只叫他們,刺殺王妃。對么?」
壽王李瑁羞愧難當,低下了頭去。
蕭珪咬緊牙關,沉默片刻之後,忍不住罵道:「李瑁,你真是一個畜牲!」
「我……」壽王李瑁猛然抬起頭來想要回懟,迎到蕭珪殺人的眼光,他又低了回去。
蕭珪不由自由的握起了拳頭,「你還有何話講?」
壽王李瑁深呼吸了一口,喃喃道:「我這麼做,都是為了……為了,玉環!」
「啪!!」
一個重重的耳光,甩在了壽王李瑁的臉上。
壽王李瑁捂著臉,仰頭看著離開座位站了起來的蕭珪,渾身發抖兩眼發直,就像鬼上身一樣的愣住了。
蕭珪居高臨下的看著他,沉聲問道:「還有何話講?」
壽王李瑁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腫脹起來。但他奇迹般的沒有發怒也沒有叫人,而是低下頭去,喃喃道:「沒有了……你這一巴掌,打得很好,很好!」
「可算把你打醒了?」
「……醒了。」
蕭珪重新坐了回去,平聲靜氣的說道:「那我們,就還有得談。」
壽王李瑁抬起頭來驚訝的看著恍若無事的蕭珪,彷彿是在好奇,他的情緒為何轉變如此之快?
蕭珪拿起銅壺再給二人杯中續上了茶水。李瑁淺飲了一口,突然吐出一大口血水來,挨了巴掌的那一邊臉,似乎腫得更大了。
蕭珪道:「殿下,要不先去治傷。我們改日再談。」
壽王李瑁用茶水漱了幾下口,擺了擺手,大著舌頭含糊不清的說道:「不用。我們接著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