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前路茫茫（1）
從惡夢中醒來，看見羅美人正偎在桌前削梨子，桌上擺著白瓷茶器，席上燃著青爐熏香，那熏香繚繞也未能蓋過梨子的香甜，剛巧我又口渴，一時便也顧不得頭痛腳痛渾身痛，隨手撈了件外衣披在身上，跳下床便直往桌案奔來。
「喲！醒了？」美人瞟我一眼，有點陰陽怪氣，「睡得還好？我當你這一覺是要睡死過去呢！」
羅美人從來都是刀子嘴，可我知道她有一顆豆腐心，所以為了能吃幾口豆腐偶爾挨幾下刀子也算不得甚麼！我如往常一樣親昵地挨著她坐了，眼巴巴望著她手裡被退去外衣的梨子，那水靈靈的果肉啊——饞得我直咽口水！
「我睡了很久嗎？難怪這樣口渴？要是這時候有個梨子吃該多好啊……」我攀上美人手臂。
美人斜我一眼，回手把我推開，將那水靈靈的梨子徑直塞進自己嘴裡，咣吃就咬掉大半，一面嚼得津津有味，一面得意地沖我訕笑，「聽說——你把梅娘子送給那隻弘碩鼠了？」
我不禁愕然，又十分惱怒，狠拍桌案，「胡說！我沒有！我只是……只是……」
「只是甚麼？只是逃得太快把梅娘子落在後面了？」羅美人媚眼如絲，極盡嘲諷。
「我沒有逃！」是哦，那我怎麼回來的？話說這又是甚麼地方？瞧著不像營帳也不像宮廷！
「哈！哈！」羅美人乾笑兩聲，繼續啃她的梨子，繼續翻白眼覷我，「逃不逃的與我倒也沒甚麼相干！我也不是來質問殿下，不就是一個梅娘子嘛……沒了就沒了罷！沒了更好！就她那狐媚樣，本就該早些送人，也省得我為她勞神……」
「我沒有把梅娘子送人！沒有！」我拍著桌案怒吼，震得手臂絲絲作痛，就好像皮開肉綻。
「沒有就沒有！喊甚麼？」羅美人倒還不悅了，掐著腰，瞪著眼，滿臉不屑，「我也就是和殿下提前知會一聲，哪一時哪一刻殿下若是想著把我也送人了，可千萬替我挑個好人家，不許是這等粗兵蠻將，至少是個詩禮之家！要不然——哼！我如果橫死是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沒有！就是沒有！我沒有將梅娘子送人！」我的眼淚都迸出來了，只感覺心口好痛，就像被人插了一把刀子，「我真的沒有將梅娘子送人！真的沒有……我只是……只是打不過那隻弘碩鼠！我救不了她！嗚嗚嗚……我拼了命也救不了她！都是那隻該死的碩鼠……嗚嗚嗚……」
我是真的傷心，好久沒有這樣傷心了，就像丟了身上的某件東西，不是最珍貴的，卻是極要緊的，比如手臂啊，比如玉足啊，比如眼仁啊……我為此哭得肝腸寸斷，羅美人卻還在一旁冷眼旁觀。
外人欺負我也就罷了，我委實打不過他們！可沒想到自家人也欺負我，想想羅美人我應該還是打得過的，所以也就忍不得了，拍著桌子沖她大喊，「羅敷！你要是再不給削只梨子，你就失寵了！」
「哎呦喂！——那我可是謝謝你啊！快讓我失寵罷！我瞧著受殿下恩寵的也沒落甚麼好結果！殿下最好再使使勁將我逐回庸州……別！還是流放異鄉罷！愈偏遠愈好！離你這個晦氣王爺遠遠的！」
「你……你……」氣得我眼都直了，舌頭也打結了。
「哼！就知道我幾個是派這用場的！梅娘子獻給了弘家將軍，豆花是不是要賜給蘇門小子啊？那我呢？殿下打算拿我去獻祭誰人？！你提前透個話，也好讓我準備準備……」
「啊——狐狸精！」我當真惱了，撲上去張口就咬；羅美人一隻梨核狠砸過來，正中我腦門；愈發激怒了我，扯上她衣襟就是一頓胡抓亂撓；她又一把拽住我頭髮將我撂倒在地……
打架這事也是熟能生巧，須得勤於練習才行。顯然近幾年來我都疏於練習了，全然比不了幼時在皇宮裡那會兒，那時的白熹月可以說是打遍皇宮無敵手！可是眼下，還沒過三招，我就被羅美人騎在了身上，掐著我的脖子逼問我，「說！你想把我獻給誰人？快說！說！」
「裴伯——」
「啥？死丫頭！你敢把我送給一個太監。」
「咳咳……裴伯！救我！快來救我！……」無可奈何，我只能使出了自己的殺手鐧。
這世間，就算我再怎麼失道寡助，就算全天下所有人都背棄我，可裴老頭一定對我不離不棄！
因為我不止一次和他說過：等他命歸黃泉那天，定會將他葬在我娘的衣冠冢旁邊，讓他在地府那邊仍然可以繼續守護我娘！就為這，裴老頭幾乎是百呼百應，總能及時救我性命。
這不，就在羅美人險些撓花我臉之前，裴老頭屁顛屁顛跑來，推門一看，立時呵斥起羅美人，連拖帶拽總算將人從我身上移開，又好生勸撫安慰一番才將人趕出門去。
回過頭來又將我扶起，又是一頓唉聲嘆氣，哄也不是，罵也不是，瞧我眼淚噼里啪啦、嘴裡嘟嘟囔囔還在咒怨著羅美人，也就不咸不淡地講了兩名諸如「大人不計小人過、宰相肚裡好撐船」這樣的場面話。
可問題是我既非大人也非宰相，憑甚麼都欺負著我還得我撐船啊！
「梅娘子是不是回不來了？嗚嗚嗚嗚……是我弄丟了梅娘子！我對不起梅娘子！哥哥知道一定會把我趕出家門！嗚嗚嗚……我也太可憐了！婆家還沒找到就要被趕出家門！嗚嗚嗚……」
「不會！不會！殿下先別哭，事情還有轉機！」
「那……那你們是為我找到婆家了嗎？」
「啊？唉！殿下別想那些沒用的！眼下你就要當皇帝了，還是想想怎麼多活兩天罷！離開軍營的時候，弘大將軍可說了：只要殿下登基以後，立時頒一道徹查弘皖將軍死因的聖旨，且派他指定的人選前往邊關取證，那麼他就會善待梅娘子，絕不會為難梅娘子的！」
「這麼簡單？」
「這說簡單也簡單，說不簡單也不簡單啊！殿下細想——如果弘少將軍當真是中了別人計謀才至兵敗身亡，那麼設計陷害他的人又怎麼可能讓事情敗露呢？殿下若想徹查此中因由必會受到多方阻撓！何況人家在暗，殿下在明，這各種暗潮湧動，一個不防就是死亡漩渦啊！」
「要這麼說——弘皓是拿了我當鳥使嘍？」
「啊？！」
「就是替他出頭的鳥啊！我一冒頭，他們定先殺我！他們為了殺我而露了行跡，弘皓再蹦出來殺他們！這叫做黃雀撲蟬、螳螂在後；或者是叫魚翁相爭，魚蚌得利！娘親教過我……」
「你娘是這麼教的嗎？我的親娘娘欸……」裴老頭低聲咕嚕著。
「你都念叨甚麼呢？」我這回忽然覺得四面楚歌，好孤獨啊，「裴伯伯，我想娘親了！也想爹爹！還想王兄……你們他們都去了，為甚麼不帶上我啊？為甚麼留我一個人對付這群壞蛋……我要回家！我不進城了！我不當皇帝！我要回家……嗚嗚嗚……我要回家！」
「噓噓噓！殿下不要胡說！王爺還沒死呢！」裴老頭緊著捂我的嘴，可還是止不住我哭鬧。
我真的是太疼了！可又說不上是哪裡疼！只知道胳膊上確確實實有一條口子，方才因為和羅美人撕鬧又有斑斑血跡滲出了衣袖；似乎心口上也有一條口子，扯得我後背前胸都隱隱作痛；腦門上好像也要裂開一道口子，一直嗡嗡作響，就像要炸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