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人性本惡
貞觀元年二月,定襄城。
春天來了,草原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爛泥塘,地勢低洼的地方就成了沼澤。
定襄城成了爛泥塘中的孤島,從城外看定襄還頗有些塞外雄城的意思,但城裡也沒比草原上強多少,但凡地勢低洼的的地方也是一片泥濘,一腳踩下去黑乎乎臭烘烘的髒水能沒過腳面。
地勢高的地方稍好一些,但是街道上也被過往的車軲轆碾壓的翻了漿,隋王的王宮因為地勢最高,又有磚石鋪地所以不會一踩滿腳泥。除了隋王宮之外,定襄城的城牆上也算是個清爽乾淨的地方,但城牆不是誰都能上去的,普通百姓可定不行。
小胖子楊政道這些日子就喜歡往城牆上跑,那小小的府邸已經關不住他的雄心壯志了。
楊政道:「啥時候才能不這麼泥濘啊,天天盼著雪化,可雪化了這路還是沒法走。往年這時候中原的商隊早就到了,現在你看看,一支也沒來。」
穆雲鵬:「別說中原商隊,就連西域的的商隊也沒有。路不好走,把貨運到草原的靡費比秋天多出一倍不止,牧人知道什麼貨能換幾隻羊,加價他會跟客商拚命的。所以商隊的人都等著呢,等到地上都幹了,等到牧人們吃的穿的用的都沒了的時候再來。那時候一把菜刀能換一匹好馬,一口破鍋能還上百隻羊能換十頭牛。客商們才不著急嘞他們恨不得這地到秋天才幹嘞,到那時不管什麼貨物都不愁賣不出去,而且是客商說作價多少就多少。」
楊政道:「奸商啊!逍遙,你幹啥呢?」
不知何時任逍遙已經跑到城下,他騎著馬在草地上來回溜達,馬蹄踩在泥水裡濺起了一片泥點子。
楊政道:「逍遙哇,孤知道你著急要見小白。但是這路實在沒法走,聽說到達蘭喀喇山必須得過一條河,那條河平時的水深能到馬肚子那,現在肯定能到馬脖子。而且這時候的水全是冰雪融水涼的刺骨,人和馬到水裡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就會被凍僵。再等等吧,等水小一點的時候,你和雲鵬兄一起去。」
任逍遙聽了這話也知道著急沒用,他站到馬背上隨後一個縱躍撲倒了城牆上,隨後手腳並用像只壁虎一樣上了城牆,這一連串的動作換來了一陣喝彩聲。
距離楊政道三百步遠的城樓上,賀若懷安和廉子卿低頭看著楊政道等人。
賀若懷安:「子卿,災情如何?」
廉子卿:「咱們的人出去三十個,回來二十三。帶著病的有十一個,都擱在城外莊子里。昨天又死了倆,現在還剩仨,這仨怕是活不過後天。」
賀若懷安:「等都咽了氣連莊子一起燒了。」
廉子卿:「是這麼安排的。」
賀若懷安:「大災剛過瘟疫又來,這是不讓人活啊。咱們給的那些物資能讓江小白撐到地干不?」
廉子卿:「省著點兒再殺些牲畜應該夠用了。白馬部不可能一點存貨都沒有,全靠咱們給的物資肯定不行。」
賀若懷安:「那幫狼也該動身了吧?」
廉子卿:「回來的人說他們動了。」
賀若懷安:「派人聯繫客商,誰這時候把貨運到定襄,不僅免稅而且價格翻倍!」
廉子卿:「即使這樣怕是也沒人來,都知道等到地干再來能賺大錢。」
賀若懷安:「誰第一個來,我就讓他直接去白馬部,他帶的貨物我一樣不要,他沒帶的我給他,只要送到白馬部賺了都是他的。」
廉子卿:「那行,我這就把消息送出去。」
賀若懷安:「疊羅施那邊呢?」
廉子卿:「沒消息。路不好走,最早派出去的現在還沒回來。」
賀若:「他也該派個人來呀,難道他就不著急嗎?」
廉子卿:「等吧,這時候只能等。等來的無非是兩個結果,怕什麼。」
賀若懷安:「呵呵。說得好,怕什麼呢。如今的突厥和大隋朝大廈將傾的時刻何其相似,亂吧,越亂越好。」
咵啦啦啦,一匹滿身泥水的馬馱著個滿身泥水的人飛快地衝進城門。
廉子卿:「我有種不好的感覺。」
賀若:「我也是。」
嘩嘩,那個泥人站在城樓前任憑周圍的士卒把一盆盆的溫水往他身上潑。待到他身上的泥漿被沖的差不多的時候,一張氈子扔了過來,那人接過氈子披在身上。
賀若懷安連樓都沒下冷冷地問到:「見到疊羅施了還是見到他了?」
那人:「誰都沒見著,路不同,大水泡子一個挨著一個根本過不去。」
賀若:「也就是白跑一趟嘍。」
那人:「不白跑,在西北方距此一百多里處有個大水泡子,裡面全是死人,有的飄著有的在水底。都爛了臭氣離著老遠都能聞到,我到水泡子邊看了看,在一具爛的露出骨頭的屍體上發現了這個。」
呼啦一聲,一條爛糟糟的腰帶扔在了地上。
一個侍拿著棍子挑起了腰帶,一個突厥兵上前仔細打量了腰帶之後沖城樓上的賀若懷安點點頭然後退到一邊。
賀若懷安:「你辛苦了。來人,把這兄弟送到莊子上去,不可怠慢。兄弟,五天之後你若還活著,就來老夫身邊做事吧。」
那人:「謝僕射栽培!」
說完之後,那人轉身離去連頭都沒回一下。
賀若懷安:「他死了,突厥要換主人了。你去跟穆雲鵬說,三天後帶著商隊去白馬部。必須把江小白請到定襄成來,必須要讓江小白跟咱們站在一起!帶兩千精銳押送物資,如果那幫狼到了,就幫小白一把。」
廉子卿:「喏。」
達蘭喀喇山下,那條從敕勒川一直通到腦包上的通道上已經人滿為患。離著白馬部最近的人距離營門只有兩里遠,最開始來到白馬部營地外的人只有十幾個,很多白馬部的部眾意見這些人可憐就想放他們進來,但是卻被巴拉虎和胡敦圖連罵帶打的阻止了。
巴拉虎射死了三個人之後才制止了企圖衝擊營門的那些人,那些人也才乖乖聽話退到了距離營門兩里遠的位置。
那些好心的白馬部部眾偷偷地把吃的扔出去給那些人,巴拉虎想要制止卻被小白攔住。
第二天,當那些好心的白馬部眾們準備在偷偷把吃的扔出去的時候,卻被門外黑壓壓的人群嚇住了,這些人不知何時又靠近了營門。
白馬部的部眾們都知道草原上遭了災也鬧了瘟疫,但是他們沒想到,那些曾經跟他們一起放牧一起喝酒的兄弟竟然變成了這幅鬼樣子。他們的眼神很可怕,就像是一群被餓急眼了的狼。白馬部的部眾們再也不敢把手裡的吃的扔出去了,他們這才明白部里的老人為什麼總是說羊值得可憐,狼不值得可憐。
看看營門外那些人,再看看自己手中的吃食,白馬部的部眾們猶豫了。
這時候,站在碉樓上的小白說話了。
「你們手中的吃食是咱們一起忙碌了一個初冬攢下的,也是你們每天辛苦勞作換來的,我們之所以能熬到春天到來就是因為我們的辛勞還有我們把所有物資都集中起來按勞分配。你們吃本可汗一點都不心疼,但給他們本可汗就要問你們一句,值嗎?」
「呼畢勒罕的確說過要有慈悲心,但這慈悲心也不是誰都能給的。他們遭了災了我們是應該幫他們,但絕不是現在。你要問本可汗為什麼,那你們就好好看看他們的眼睛。看清楚了就告訴本可汗,那是人的眼睛嗎?」
部眾們低下頭去,手裡的吃的慢慢背到身後。
小白:「現在的他們心中滿是貪婪,滿是怨恨。你們和他們並沒有仇怨,但是在草原上所有人都遭了災所有人都活的不像人的時候,你們卻過著吃的飽穿得暖啥事都有人管有人幫的日子,他們嫉妒他們恨。恨你們能過上這樣的日子,而他們卻不能。」
部眾甲:「可汗,他們真的恨我們嗎?」
小白:「你自己去問。」
部眾甲小心的來到營門處,他隔著營門問外面的人:「你恨我嗎?」
「不恨不恨,能把吃的給我嗎,我都快餓死了。」
部眾甲:「你們自己的牛羊呢?」
「吃光了,求你把吃的給我們吧。」
部眾甲:「你們真的不恨我?」
「都說不恨你了,你還啰嗦什麼,快把吃的給我。你過得這麼好就不能多拿點來,咱們都騰格里的子孫,別聽那個漢人小子瞎說。」
部眾甲:「你騙我,你是很我的,你是狼不是羊!」
部眾甲的話引起門外人的一片叫罵,部眾甲一邊後退一邊對其他不部眾喊到:「可汗說得對,他們心裡不感激咱們他們在恨咱們!」
白馬部的部眾們齊刷刷的後退,所有人都把吃的藏在身後,門外的人立刻炸了鍋,漫罵的哀嚎的千姿百態應有盡有,有不少人還衝到門前不斷撞擊大門。
江小白:「都看清楚了嗎?人性本惡,每逢絕境,暴露出來的就是人性最醜惡的一面。想要幫他們得先打掉他們心中的惡!來呀,殺!」
嗡!嗤嗤嗤嗤,噗噗噗!
箭如雨下,血流成河。眨眼之間,白馬部門前就躺倒了一片,人潮退了下去。
但在接下來的幾天里,來到白馬部的人越來越多,但再也沒有人敢于越過兩里這個最後的界限靠近白馬部的營門。
白馬部的木牆碉樓上的守衛已經從草原部眾換成了中原和草原部眾各一半。色爺領著六大匠師排好班次日夜不停地守在木牆上,白馬部內的青壯除了守衛洞窟的之外,剩下的全都布置在營門那裡,老人婦女和娃娃都被溫彥博組織起來保障後勤,就連浣紗姐四個也各有分工,整個白馬部進入了全員戒備的狀態。
身穿鎧甲的小白站在碉樓上舉著望遠鏡觀察。
小白:「色爺,山下又來人了,大概有一百多,全是騎士。竟然還有一桿大旗,呵呵呵,大首領出現了。」
色爺:「嗯。這前前後後怕是有兩三千人了,先前來的還能看到有女人和娃娃,之後來的就全是漢子了。嘿嘿,看看那些人,哪有一點餓慘了的樣子。」
小白:「這幾天他們該探的都探了,該看見得也都看見了。白馬部就是一塊肥肉擺在這,這幫狼絕對忍不住。明天黎明,他們就會進攻。」
色爺:「郎君放心,早就安排好了,這回不殺的他們心驚膽戰我就不叫高敬孝!」
小白:「白馬部生死存亡在此一戰,必須打出聲威打出氣勢打得狠,要讓草原上的人提起白馬部就從心裡害怕。不如此就不能在草原立足,就不能得償所願。」
色爺:「哈哈哈。殺人的事情老漢在行,郎君站在高處觀戰就好。郎君心中莫要因為啥的人多而自責,咱們殺的又不是中原人,用不著內疚。」
小白:「我才不內疚呢。一將功成萬骨枯,則才哪到哪啊。想要封侯怎麼也得殺他個十萬人才行!」
色爺哈哈大笑說:「郎君威武!陣斬十萬可是全勝之功,封侯綽綽有餘。老漢先給郎君道喜了!」
中原部眾:「郎君威武!郎君威武!」
草原部眾:「可汗!可汗!可汗!」
如雷的吼聲傳到山下,亂糟糟的人群頓時安靜了下來。一桿黑色的戰旗下,一個只有一隻眼的首領抬頭看著山上的白馬部營地。
首領:「喊吧喊吧,幾百人把喉嚨喊破也沒用。三千人馬輪番衝擊,我看你能撐到幾時!傳令,殺牛宰羊,今晚吃飽喝足,養足精神,明天佛曉發起攻擊!」
「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