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遮命
深巷客棧里。
那位喜歡喝酒,但酒品不怎麼好的牛老闆又再一次把自己給灌醉了,打呂大壯兩三年前來這家小客棧打雜以後,就見過自家老闆醉過八九次了,每次喝醉了以後就會又哭又笑,嘴裡還會嘟嘟囔囔的說些什麼醉話。
起初的時候,呂大壯還會壯著膽子給自家老闆遞塊熱毛巾送杯解酒茶之類的,順便聽聽這悍婦的隱秘事以滿足下自己的好奇心。
但自從第一次接近就被揍了個半死以後,呂大壯就沒了那個膽子和那份心思了。
自打那次被揍了半個月都沒下的了床后,每次婦人喝醉了后,呂大壯都會找個安全的角落,安分的像只被撫順毛的小貓一般。
此時,呂大壯依稀還能聽到自家的老闆好像又開始說醉話了,只是習慣性的伸長了脖子。
「……宋傾,你個王八犢子。」
牛老闆抬起頭來,一拍桌子,大聲的喊道,嚇得店小二是把又腦袋往領口裡塞了。
繼而,牛老闆的聲音又輕了,喃喃道:「你是死了一了百了了,卻害的老娘這輩子都嫁不出去了。」
很多年前,在洛都有一家極富盛名的酒樓,據說那酒樓的老闆,姓牛,原本是宮裡的御膳總管,年老離休后,才在洛都盤了家酒樓營生,因為手藝精湛,每日必客滿為患。
那牛老闆卻只有一個女兒,平日間不喜歡閨中刺繡,卻喜歡舞刀弄棒,為此那牛老闆還請了好多江湖高手教導自家女兒,大洛尚武,有武藝傍身倒不是件壞事,只是等到那酒樓老闆的女兒已經到了二九年華的時候,洛都里已沒有膽子夠大的青年才俊敢向這個家底殷實的牛老闆提親了。
倒不是那牛老闆的女兒樣貌不行,只因為那常年舞刀弄劍的少女,脾氣實在有些大,粗魯的名聲,更是在洛都有些名氣了,眼見自家的女兒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愁白了頭髮的牛老闆,只能想到比武招親這種沒辦法的辦法,畢竟誰也不希望自家的女兒嫁給一個素未謀面不知人品的武夫啊,但除了這個辦法以外,牛老闆委實是想不到其他手段了。
只是連設擂台半月有餘,上台者不下百人,居然也沒有人能夠將自家姑娘從擂台上接下來。
一直到後來有個吃了飯卻沒錢結賬的白衣青年上擂台。
那本不過就是為了躲避賬單沒辦法才上擂台的青年,長相秀氣的像個小娘子,只是那一身武藝卻莫名的高超,居然只用了十招,便讓自家姑娘敗北。
姑娘不服氣,再戰。
連著三次,青年都戰而勝之,終於有些不耐煩的青年,最後摸了一把少女的臉蛋,說漂亮的女孩子家還是少舞刀弄棒的好,然後就飛身離開。
一連三日,都沒有音訊,最後還是牛老闆親自找人將那個想要逃婚的青年給抓了回來。
不知為何,那青年死活不肯娶自家女兒,最後還差點就被餓死在了柴房裡,虧得少女還有些好心,每日送些剩菜剩飯給他,只是每一次少女都會向那青年討教武學本事。
再後來,洛都里發生了很多事情,酒樓的牛老闆不知為何,居然被抓進了典獄司,連給少女打點關係塞送銀兩的時間都沒有,當夜就死在了大牢裡面。
牛老闆死後,那白衣青年卻說,要不我娶了你吧。
少女負氣,不肯答允,青年就說,我正好要去辦些事情,等你想好了要嫁我,我就來娶你。
只是等少女下一刻想通了追出門外的時候,白衣青年已經離開。
只記得當夜的洛都,下了場血雨。
再再後來,少女就變成了現在的寧城深巷客棧的牛老闆。
酒勁漸來,婦人漸漸酣睡,店小二呂大壯蹲縮在角落裡,腿腳有些麻了,剛要站起身來,卻見到那個白衣青年站在客棧外,眼神留戀,呂大壯差點驚呼出來,對自己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黃袍道人搖了搖頭,呂大壯雖不聰明,但也聽說過許多精怪鬼神的故事,原來,這白衣鬼魂居然和自家老闆,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啊。
只是陰陽相隔,卻沒有那些精怪鬼神小說當中的纏綿悱惻,有的只是前程陌路,便是不能再見,能遠遠的再看一眼,已是最好的結局。
……
堵在煙雲巷子里的屍體,在半夜的時候就被搬空了,除了那七具屍體,甚至還有人用水沖刷了地面,只是巷子里還是一片血腥味道。
寧城衙門那邊,似乎對這件事情,不想大肆宣揚。
半夜的時候,一臉疲態的老人走入煙雲巷子里,步履有些蹣跚,那個常年背在肩上的竹簍也有些損壞。
雖然那個攔住自己的人,根本不打算和自己拚命,但是這一夜的打鬥下來,老人家終究還是有些吃不消了,他本就不是擅長打鬥的修士,哪怕境界高於齊帆,而且齊帆傷勢未愈,但那畢竟是一個第八境的武夫啊。
嚴歡就坐在院子的門檻上,雙眼充血,守著那七具不算完整的屍體,等到老人走的很近了,讀書郎這才抬起頭來,看著略顯疲老之態的賈昂。
賈昂看著嚴歡,卻是慢慢的跪了下來,他跪的自然不是嚴歡,而是嚴歡身上一千兩百餘年的西楚氣運,跪的是自己的扶龍大道。
久久沉默。
嚴歡終是將老人扶起來,心中哪怕有萬千的憎怨,此刻也只能是化作一聲嘆息道:「老師,我……我怕擔不起……」
老者怫然大怒道:「你想讓這些人死的不明不白?今日有人為你而死,明日後日,會有更多人為你而死,若是你覺得心安理得,自可以當一個心無旁騖的讀書郎。」
千斤重擔,不說說想背就能背的,也不是說想丟就丟的,若是如此,何不叫這少年當籠中之雀。
現如今,無論是江湖還是廟堂,對這個西楚皇室的後人,可都有著極其濃厚的興趣。
要是落到那些人手裡死了還好些,最怕的是成了那養在籠子里的雀鳥。
嚴歡後退數步,老人依舊怒氣未減的說道:「便是你想要退,這天下之大,又有你嚴歡可退的一席之地?便是痴人說夢,獨佔著這一份氣運,便是大罪過。」
少年終於是頹唐而跌坐。
老人循循善誘的說道:「雖然很難,但是我會教你。」
少年苦澀,這哪裡還是那個貪杯自娛,潦草生活的老人,那咄咄逼人的目光讓少年無法對視。
「起身。」老人看著嚴歡說道:「去救陳樂,若是再晚些,可是來不及了。」
嚴歡眼神里這才顯露出一絲光澤,相比較死人,他喜歡救人。
賈昂眯著眼說道:「既然你不想讓他死,他便要好好的活,這也不枉費我化了這麼大的氣力,還跟人做了一筆交易。」
那隻跟著賈昂一起離開的紅雀,沒有再歸。
嚴歡忽然看著賈昂,卻讓老者略顯不悅的說道:「你以為我安排你跟這樣一個少年住在一起是沒有道理的嗎?」
整條煙雲巷子里,嚴歡的身子周遭,都有老者的精心布置,所求的不就是嚴歡能夠安然成長,而陳樂,也是如此。
「那少年早就被人動了手腳,若是沒有你我,他早就死了,哪怕沒有死,卻也是個短命相,和你這般福澤深厚自然不能媲美,但他留在你身邊,對你卻也有著不小的用處。」
嚴歡不解。
賈昂淡淡的說道:「簡單來說便是遮命,說是偷梁換柱也好,說是李代桃僵也好,你和他之間,本就是互惠互利。」
氣運之事,本就是玄之又玄。
有人風調雨順,就會有人顆粒無收。
自己吃撐,旁人餓死,自然就會遭人妒忌。
而陳樂,就是幫自己吃掉那些自己吃不完的氣運,只是少年身子單薄,留不住那些氣運而已,長久以往,不過是一個漏斗而已。
只是現如今卻有了變化,許是那些倒轉乾坤的法門的漏洞所在,那少年自家的田地里,居然也長出了一些稻穀,不再需要他人施捨,卻導致那嚴歡身體內的氣運,滿盈而出,遭人覬覦。
嚴歡這才知道,陳樂就是自己的障眼法。
「所以,你不需要對陳樂有絲毫的愧疚之情。」
賈昂說道。
在他的算計里,陳樂已然該死,自己又不是什麼善翁,更何況陳樂已然和嚴歡的命理有了牽連徵兆,那可不是一件好事,只是那道人實在可惡,看破且說破,加上還有個藏著私心的婦人,只能讓賈昂改換了棋路,讓陳樂由死為生。
既是一枚無可奈何的活棋,賈昂沒有道理不去爭取。
嚴歡對賈昂所說的玄之又玄的氣運只說不置可否,只是陳樂能夠活下來,卻是再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