犧牲
「該死的,你踩到我的裙擺了。」
「這位夫人,這是碼頭,不是城堡里的晚宴,請收起你寬大的帽檐和累贅的裙擺。」
「該死的,我為什麼要在這裡和一群混身惡臭的蟑螂擠在一起?」
「這位夫人,您可以退出去,正好把位置讓給其他的人。」
......
人太多了,各種爭吵聲不絕於耳,慕瑾和尼克個子矮,更是受罪,鼻尖圍繞著各種氣味,香水味、體味、汗味、煙草味,為了安全,奧拉和維克多一前一後地把他們擠在中間,慕瑾盡量護著尼克,奧拉人高馬大在前面開路。
四個人終於擠到了人群前半部分就再也擠不動了,海面的風帶著熱氣吹了過來,但是聊勝於無,慕瑾站定之後拿下頭上的草帽扇風,她的頭髮已經濕透了,臉龐被太陽曬得發紅。
「這位兄弟,麻煩讓一讓,無花果要不要,香煙呢,新鮮的橄欖。」人群中竟然傳來了叫賣聲,大家本來站得好好的,被這喊聲一驚,有的人叫喊著要買,有的罵罵咧咧,人群又熱鬧了些。
維克多低頭看著面前的女人和孩子,便舉起了手:「來點無花果和橄欖。」
「好捏,您稍等。」那個叫賣的人身前掛著一個圓形的木盒子,有三層,他一邊向人道歉,一邊往裡擠。
因為只用在船上待一晚上,再加上維克多說船上有食物,天氣又太過炎熱,慕瑾就沒有準備食物,現在看到那個掛著盒子的男人擠了過來,她也有了購物的興緻,畢竟枯站在這裡太無聊了。
「有冷飲嗎?」等到那個男人千辛萬苦擠到他們跟前時,慕瑾往他身前的盒子里探頭看了看。
「這位小姐,抱歉,沒有冷飲,人太多了,冷飲帶不進來。」男人說著話,抬頭看慕瑾的時候,眼神突然一閃,然後迅速地低下了頭。
「好吧,那來一些無花果和橄欖吧。」慕瑾有些失望:「再來四個白麵包。」
運到碼頭的東西比在集市上買要貴一些,維克多花了兩個塞米買了四個白麵包、一小袋無花果和橄欖。
那個男人收了錢就又擠到別的地方去了。
手上有了吃的東西就顯得不那麼無聊了,慕瑾吃了一塊白麵包,兩個無花果喝了兩三口水,此時,太陽已經慢慢西落,碼頭旁涼爽了很多。
沒過一會,一艘大船出現在海上,緩緩駛來,人群中爆發出了巨大的歡呼聲,慕瑾和尼克臉上也有了笑容。
維克多叮囑道:「待會登船的時候人群肯定會亂,你們牽好了,不要走亂了。」
慕瑾興奮得臉色通紅,點了點頭:「知道了,知道了。」
果然,看到了船,後面人潮擁擠,如海浪一樣,慕瑾他們本來站著沒有動,直接被推得往前走。
索性船沒有耽誤多久就在港口停下了,一條巨長的木板從甲板上伸到了岸邊,然後走下來十來個腰間挎著大刀的海盜。
沒錯,就是海盜,那些人穿著奇形怪狀的衣裳,頭上綁著五顏六色的彩帶,臉上也畫著各種圖騰,刀沒有裝進刀鞘里,在陽光下泛著紅光,似乎隱隱能看到血跡。
那十來個海盜下來之後,沒有人敢再往前面擠了,在人群前面站定之後,其中一個身材猛如虎的海盜舉起手中的刀:「現在,開始上人,每個人一個金幣,不許擠,不許搶,否則我手上的刀可不管你是不是貴人。」
人群噤若寒蟬。
慕瑾不禁看向維克多:「他們是海盜嗎?」
維克多點了點頭,壓低聲音:「這片海域,只有他們的船能夠橫跨亞得里亞海灣。」
這艘船的確很大,可以容納三四百人,按照五世紀的航海水平,能造出這樣大船的人肯定是位天才。從拉察到馬其頓海岸距離並不遠,但是亞得里亞海灣裡面暗流很多,一不小心就會船毀人亡,拜占庭國王願意收留羅馬人,但就是他們的海軍也難以跨越亞得里亞海灣,所以就把這件差事交給了這一片的海盜,也算是替政府辦事。
維克多細細解釋之後,慕瑾點了點頭。
大家急著上船,速度倒很快,除了有些出不起金幣還想擠上船的人,一切都井然有序。
這一生,慕瑾還沒有做過船,十分緊張,她本來專註著前方,胳膊突然被人一拉,她嚇了一跳,本能地大叫,尼克反應最快,迅速地拉住慕瑾,不讓她被人拉走。
維克多準備去拉慕瑾,可是身旁突然出現一個拳頭朝他的臉上打去,他踉蹌後退,毫不猶豫地抽出了腰間的匕首,朝來人刺過去。
幸好有尼克拉了一會,前面的奧拉一回身用力拉起慕瑾的另外一隻手,一腳朝那人的肚子踢過去。
可是四周突然涌過來十來個人,維克多滿頭大汗:「奧拉,你先帶他們上船,快去。」
奧拉卻不管不顧,一手護著慕瑾和尼克,另一隻手和來人交手起來,這些人雖然穿著士兵的衣服,但絕對不是匈人,可是人太多了,又太擁擠,眼見著那伙人已經呈了包圍之勢,再不走,大家就都走不了了。
維克多滿眼焦急:「大人,我攔住他們,你們快上船。」
「大人!」
慕瑾和尼克驚慌不定,不知道怎麼辦好,這時,人群外又傳來一陣喧鬧聲,那些人的同夥擠了進來。
「大人,快走!」維克多手持匕首,盡量攔住那些人,給奧拉爭取時間,眼看著那些人的同夥越來越近,他幾乎嘶喊道。
奧拉也看到了湧進來的人。
維克多滿眼請求:「大人!」
「那你怎麼辦?」奧拉問道。
「放心,我甩開他們之後會坐明天的船。」
「好。」奧拉也不是拖泥帶水的人,一腳踢開了要圍攻自己的人,一手拎著慕瑾,一手拎著尼克就穿過了人群走向了那群海盜。
這邊的動靜已經引起了海盜的注意,可是他們卻絲毫不擔心,笑嘻嘻地同奧拉說:「放心,只要你們上了船,我們可不會讓他們來抓你。」
奧拉付了三枚金幣,一回頭,見維克多和他們纏鬥再一起,臉上似有血痕。
直到上了甲板,維克多還是沒有趕上來,慕瑾緊咬著牙關,突然看到岸上那個抱著圓形木盒子的男人與那些士兵說著什麼,一邊說還一邊指指點點,她簡直要氣死了,剛剛就不該貪嘴買吃的,碼頭上這麼多人,那些人能這麼容易找到自己肯定是剛剛那個賣貨郎通風報信。
尼克年紀小,這些日子和維克多呆得多,此刻眼淚汪汪的。
奧拉默默地站在甲板上,他目光深沉,如海水一樣深不可測。
有士兵要往船上硬闖,海盜抽出刀直接砍了過去,頓時鮮血四濺,人群中哭喊聲聲。
那群士兵眼見著上不了船,直接綁著維克多就離開了。
慕瑾看向奧拉,聲音里難掩擔心:「他們抓走了維克多。」
奧拉一如既往地沉默,轉身往船艙里走。
慕瑾牽著尼克的手沉默地跟在奧拉身後,大家都沒有說話。
船艙里已經擠滿了人,奧拉尋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大家的情緒都有些低落。
一個小時之後,船啟動了,天也完全暗了下來,船艙里沒有點燈,漆黑一片,所有人都沒有說話,寂靜無聲。
慕瑾坐在地上,透過舷窗看向外面的天空,今晚的月亮很亮,那伙人顯然是沖著自己來的,如果不是自己,維克多也不會被抓,她有些煩躁不安,抱著膝蓋。
「我們還會回來的。」奧拉突然開口,他看向窗外一望無際的海面。
船搖搖晃晃,耳邊是一陣一陣的海浪拍打船體的聲音,維克多不在,尼克和奧拉就讓慕瑾坐在他們中間,船上的人太雜了,一個注意,女人就會被冒犯,大家靠著船艙慢慢睡著了。
慕瑾是午夜十二點醒來的,透過窗戶上微弱的光線確定了下時間,她茫然四顧,心中空蕩蕩的,這才反應過來維克多不在身邊,剛剛她做夢了,夢到維克多駕著馬車帶著他們走在鄉間的小道上,一路上說說笑笑,陡然驚醒,只有這滿滿的黑夜。
尼克靠著慕瑾的肩膀睡著了,手臂抱在胸前,慕瑾盤起腿,讓尼克睡在自己的腿上。
奧拉個子高,他背靠著舷窗,窗外的月光落在他的頭頂。
慕瑾的眼神落在奧拉的臉上,突然船體一晃,奧拉睜開了眼睛,兩人的視線正好碰在了一起。
「起來,起來,大家抓好了,遇到了暴風雨。」一個海盜出現在門口,身子晃來晃去:「快點把窗戶關起來。」
慕瑾嚇得抱緊了尼克,奧拉一把關上了窗戶,船艙里更黑了,然後就是噼里啪啦的雨滴聲,船體忽高忽低,尖叫聲和哭泣聲幾乎要把人淹沒。
尼克已經醒了,輕輕問到:「怎麼了?」
「沒事,遇到暴風雨了。」
海上的暴風雨和陸地上可不一樣,一個不慎就是船毀人亡,慕瑾的聲音都在發顫。
身體突然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里,奧拉一手抱住慕瑾,一手抓住舷窗,這時,只感覺整個船都被拋到了空中,然後又落到了海面,船艙里已經亂成了一片,本來關上的門直接被撞開了,有人就那樣被甩出了船艙,連個聲響都沒有。
眾人橫七豎八,根本控制不住身體,撞得頭破血流。
慕瑾本能地抓著奧拉,就像八爪魚一樣,尼克窩在他們當中。雨水倒灌了進來,這時有兩個海盜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人太多了,這樣下去船要解體了,現在,所有的女人都出去。」
出去?現在出去就是一個死。
那一刻,慕瑾絕望了,早知道這樣,剛才還不如在岸上被人抓住了算了,她把頭埋在奧拉的胸口,只希望不會有人看到她,尼克也乖巧地擋住她。
這時,船體漸漸平穩下來,海盜點燃了手上拎著的燈:「快點,前面還有一團烏雲,人太多的話我們穿不過去。」
船倉里哭喊一片,這是公元五世紀的羅馬,女人是可以隨時被犧牲的存在,果然,除了哭泣聲,沒有任何的異議。
女人們排著隊出了船艙,其中一個女人突然指著慕瑾喊到:「那裡也有一個女人。」
海盜拎著燈走向奧拉。
慕瑾實在不確定,奧拉會不會就這樣放棄自己,她動了動身體,想從奧拉的懷裡抬起頭,現在也躲不了,可是奧拉的手按在她的頭上。
「你手上的燈太亮了,吵到她睡覺了。」奧拉的一雙長腿交叉地放在身前,依舊保持著抱著慕瑾的姿勢。
那個海盜沒有想到奧拉會這麼回答,只微微一愣,隨即一臉凶神惡煞的模樣:「遇到這種風浪,如果船上還有女人,那我們都活不了,你知不知道。」
奧拉卻一臉從容淡定:「我管不了別的女人,但是誰讓我的女人死,那就讓他先死。」
海盜沒有想到會遇到一個硬茬,兩個人漸漸朝奧拉靠近,手已經放在刀柄上了:「既然如此,那你就和你的女人一起死吧。」
奧拉卻突然起身,手中的拳頭迅速地揮出,那兩個海盜應聲倒下,兩雙眼睛里滿是懼色,面前的人是個什麼怪物,力氣這麼大,頓時也不敢招惹了,等穿過了這片雲雨再來找這個人算賬。
兩個海盜的臉瞬間腫了起來,從地上爬起來就往船外走去,這艘船上有十來個海盜,但是遇到了風雨,大家都各司其職,只有這兩個海盜巡邏船艙。
不一會,外面就傳來接二連三的落水聲,女人的哭泣聲與船艙只一牆之隔。
船艙里的男人漸漸也有些暴躁,但是見識了奧拉剛剛的威力,大家敢怒不敢言,卻還是有人躲在人群中說:「船上還有女人,你是想害死我嗎?」
奧拉根本不想顧及這樣的鬼話,重新坐到了地上閉目養神。
尼克一張小臉慘白:「如果是我,我絕對不會讓我的母親和姐妹就這樣送死的。」
童言無忌,略顯稚嫩的聲音如重鼓敲在眾人心上,這船上都是男人,剛剛那些女人是他們的母親、妻子、女兒,他們從來沒有保護過她們,只到了需要犧牲的時候才想起她們。
不一會,船艙里就傳來此起彼伏的哭泣聲,可是事後的眼淚是鱷魚的眼淚,已然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