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毆
夜黑如墨,海浪聲聲,此時的船艙伸手不見五指,眾人都屏氣凝神,就像空氣中有一根弦綳得緊緊的。
接下來,即將面對更大的暴風雨,眾人窩在船艙里,只能聽見海盜們在頭頂腳步匆忙。
暴風雨前的寧靜。
「快點,快點把帆升降下來,降下來。」一陣狂風吹來,海盜的聲音頓時吞沒,那根並不結實的弦瞬間就斷了。
船體突然劇烈地晃動起來,似乎下一刻就要因為受不了這巨大的風力而四分五裂。
乒乒乓乓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一個又一個的閃電讓整個天地亮如白晝,然後是震耳欲聾的雷聲,幾乎要把人的心臟炸裂,有人受不了這樣的恐懼而哭了出來,雷聲夾雜著哭聲,宛若人間地獄。
奧拉把慕瑾和尼克圈在懷裡,另一隻手緊緊地拉著窗戶,他們靠近窗戶,遇上暴風雨最是危險,倘若窗戶開了,都會被甩出窗外。
果然,船劇烈地顛簸起來,人的五臟六腑幾乎都要碎掉,一陣浪排山倒海一樣拍過來,所有人暈頭轉向,整個船都灌進了水,大家都不敢動,等著下一次更大的海浪。
慕瑾根本不敢看,她抱著尼克,抓著奧拉的長袍,似乎只有這樣才有安全感。
過了良久,依然沒有等來下一次海浪,尼克從慕瑾的懷裡伸出了腦袋:「怎麼回事?」
慕瑾之前一直閉著眼睛,聽到尼克的話緩緩睜開了眼睛,整個船倉的舷窗都打開了,有清淺的月光照進來,連船倉里的水漬都照得一清二楚,而窗外的海面,平靜無波,月光似乎為海面渡了一層銀光。沒有閃電,沒有雷聲,也沒有狂風暴雨,整個天地都歸於寧靜。
這時船倉外傳來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緊接著門口一暗,透過月光能看到一個濕漉漉的身影,衣擺上還滴著水,然後是一個劫后重生的聲音:「烏雲散了,散了,我們安全了。」
這場暴風雨放過了他們。
在短暫的歡愉之後,有一個小孩子囁嚅地喊了一聲:「母親。」
隨著這聲呼喊,各種喊叫聲此起彼伏。
「母親!」
「祖母!」
「姐姐!」
「妹妹!」
......
可是死去的人再也無法復生,那些人本來可以存活下來的,這場暴風雨給他們開了一個玩笑,但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反而悲慘至極。
哭過之後,船艙里漸漸安靜了下來。
因為腦袋和身體緊繃了這麼長時間,一鬆懈下來,慕瑾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她是在一陣顛簸中醒來的,嚇得伸手一抓,卻抓了一個空。
「維比婭!」尼克喊了一聲。
慕瑾惶恐地睜開了雙眼,就見尼克一張笑臉對著自己:「船靠岸了,要準備下船了。」
只見船艙里的人已經空了大半,慕瑾摸了一下額頭,一手的汗,只覺得這一覺睡得疲憊不堪,她站起身,站在窗邊深呼吸一口,只一口差點吐了,這氣味也太難聞了。
慕瑾背起雙肩包,之前用來裝東西的袋子在維克多那裡,所以,他們只能這樣光溜溜地下船:「奧拉呢?」
「在甲板上。」尼克見慕瑾的臉色不好,小心地扶著她:「船還是有些晃。」
慕瑾笑著揉了揉尼克的頭髮:「我沒事。」
兩人順著人流出了船艙,可是到了門口就走不動了,前面擠滿了人,不時傳來吆喝聲。
「哎呀,這就是昨晚打了海盜的那個人。」
「完了,完了,那些海盜現在是要找他算帳了。」
「這麼多人打一個,我敢保證他撐不了一刻鐘。」
「昨天他可是兩拳就放倒了兩個海盜,只是現在可是有十來個海盜......」
聽到議論聲,慕瑾和尼克對視一眼,然後不約而同地往前面擠。
「擠什麼擠,不知道排隊啊。」
「天啊,你踩到我的腳了。」
「上帝啊,怎麼有這麼粗俗的人。」
......
在不絕於耳的抱怨聲中,慕瑾和尼克終於擠到了甲板上,此刻十來個海盜圍著奧拉。
奧拉一身亞麻色的長袍,皮膚白皙,頭上戴一頂草帽,額前金色的碎發隨風飄蕩,即使是被十來個兇狠的海盜圍攻,他也沒有絲毫的懼色,反而顯得有些不耐煩:「我沒有時間和你們浪費,你們一起上吧。」
十來個海盜猶豫了一下,甲板上突然傳來碰碰兩聲,慕瑾尋著聲音看去,這才發現陰影處放著一張躺椅,躺著一個手持煙斗的男人,他倒沒有穿著奇裝異服,上身是一件白色襯衣,袖口處一圈蕾絲,下身穿一件黑色皮褲,腳蹬長靴,此刻他靠在躺椅上,臉上蓋著一頂黑色的寬檐帽子,帽子上插了三根羽毛,似乎是因為甲板上的吵鬧聲打擾了他的好眠,他有些不耐煩地敲了敲手上的煙斗,有煙草從煙斗里散落到甲板。
「既然你要送死,那我們成全你。」其中一個海盜直接抽出腰間的大刀劈頭蓋臉地就朝奧拉砍過去。
慕瑾的心提到嗓子眼,害怕自己的喊聲驚擾了奧拉,她趕緊捂住了嘴巴。
第一個海盜動了,其他的海盜一涌而散,今天的陽光實在太耀眼,這邊的動靜驚動了岸上的人,岸邊圍滿了人,喝彩聲如海浪一般湧來。
慕瑾眼裡只有那一抹金黃,因為自己,他才身陷險境。
奧拉手持匕首殺得滿眼通紅,如狼入了羊群,片刻后甲板上已經躺著三四個海盜的屍體,血流了一地,悄無聲息地流到了慕瑾的腳邊,她似乎被這血水燙到了一般,再抬頭看去,奧拉身上也已經染了血。
其他的海盜也帶了彩,此刻看見奧拉猶如看見地獄修羅,大家猶豫不決,不敢上前。
奧拉進,他們退,奧拉退,他們進。
竟然進入了膠著狀態。
甲板上傳來一陣又一陣的噓聲,那笑聲里滿是嘲諷,剩下的海盜們不自覺地臉紅了。
這時,那位躺在陰影中的人拿下了帽子,站起身,一臉索然無味的模樣:「看來要重新招人了。」
聽到這個聲音,海盜們立刻轉身跪下:「船長,再給我們一次機會。」
那人卻伸了個懶腰,一張臉昏昏欲睡,就像沒有睡醒一般朝奧拉走去,他的皮靴就那樣踩在血水裡,留下一個又一個血色腳印,沖奧拉揚了揚下巴:「要不要加入我們『夢魘號』,我們的船在這一帶可是出了名的待遇好。」
這個清秀得如鄰家少年的人竟然是船長?甲板上的人和慕瑾一樣都驚呆了。
在大家的印象中,海盜就應該人高馬壯,皮膚黝黑,可是看著面前這個人,身材修長,皮膚白皙,一頭棕紅色的頭髮在陽光下異常耀眼,他顯得柔弱不堪,眼睛無神,手腕纖細得如女子一般。
奧拉收了匕首,只掃了他一眼:「沒有興趣。」
「哦?」那人一笑,拿起煙斗放在嘴邊。
眾人都以為他要抽煙,慕瑾看到他的動作,眼光掃到一角,突然大喊一聲:「奧拉,小心。」
聽到這個聲音,奧拉本能地一退,身子完全後仰,然後看到身前的一層粉塵紛紛落在地上。
慕瑾顧不得那麼多了,直接拉著尼克,看了奧拉一眼:「我們下船。」
「你怎麼發現的?」那人突然攔住慕瑾的去路,饒有興趣地看著慕瑾:「你怎麼發現的?」
他問了兩遍。
慕瑾臉色十分難看,沖那人剛剛躺的位置揚了揚下巴:「你的手段太過卑劣,你們收了金幣就應該把所有的人都安全送到岸,半路上把女人們扔下船,只是因為我沒有下船,現在就找我們麻煩,吃了虧竟然還用毒,果然你們就和這船艙的老鼠一樣,永遠見不得人。」
眾人這才順著慕瑾的下巴往那個躺椅看去,只見地上散落著一些黑色的粉末,而幾隻老鼠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大家這才明白這個船長手上的煙斗里裝的不是煙草而是毒,簡直太險惡了。
聽了慕瑾的話,船上眾人這才後知後覺:「是啊,你們明明收了我們金幣,還讓我妻子去送死,現在,退錢,退錢。」
「退錢,退錢!」
大家一擁而上,那些海盜和那位船長瞬間被圍了起來,慕瑾趁亂拉了奧拉一把,三人直接退出人群沿著木板下了船,只是慕瑾始終覺得身後有一雙眼睛看著自己,如芒在背。
伊庇魯斯是馬其頓的一個港口,此時的港口停了上百艘船,這邊沒有戰亂,寧靜不少。
岸上的房子竟然全部刷成了藍色,與藍色的海洋交相呼應,他們剛剛下了船就湧來一群人。
「要住店嗎?有獨立的浴池哦。」
「馬車需要嗎?三位大人要去哪裡?雅典嗎?還是君士坦丁堡,或者亞得里亞堡?」
「要吃飯嗎?我家的醬汁可是整個伊庇魯斯一絕,吃過的人都說好。」
「小姐要買衣服嗎?我們這裡有從東方來的絲綢。」
絲綢。聽到這兩個字慕瑾的腳步一頓。
那婦人手上的確拿著一件絲綢的長裙,紫紅色的面料在陽光下泛著光,柔軟順滑,這樣的絲綢不適合在路上穿,可是聽到絲綢二字,慕瑾不禁有些思鄉,這一輩子,是不是能回去看一看?
慕瑾莫名抬頭看了奧拉一眼,發現奧拉也正在看她。
她的視線從絲綢上移開,隨著奧拉往前走。
伊庇魯斯沒有戰亂,藍色的房子上面落了白色的海鷗,海風吹來,是海的氣味,只是天氣太熱,不少船都在下海貨,這個時候雖然有冰,但是用在這裡也太過奢侈,所以海貨上了岸,除了供應貴族的用冰裝上,其他的都會晒成乾貨,有的船家就在甲板上就地曬海貨,所以岸邊各種氣味,幾乎讓人窒息。
「通行證!」三人就要出港口,兩個穿身穿紅色軟甲,頭戴銀色頭盔,手持□□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三個人早有準備,拿出通行證遞了過去。
兩個士兵檢查了通行證,把奧拉和尼克的還給了他們,只看著慕瑾:「你的通行證是假的,不能上岸。」
慕瑾本來就很緊張,聽士兵這麼一說就要分辯,她的通行證和奧拉一樣都是維克多給的,怎麼可能是假的。
奧拉的臉沉了下來,眉頭一皺。
尼克見兩個大人這樣,有些無語地拉了拉慕瑾,然後從錢袋子里拿出兩枚銀幣遞了過去:「兩位大哥,天氣炎熱,給你們買涼酒喝。」
在慕瑾瞠目結舌的視線下,兩個士兵收了銀幣,抬起了攔路的□□,讚賞地看了尼克一眼。
這下,奧拉的臉色更黑了。
索性有驚無險,三人出了港口就尋了棟房子住了下來,房主是一對老人家,只收了三枚杜蓬帝。
房間寬敞乾淨,推開窗就是一望無際的大海。尼克跟著老人家忙前忙后,奧拉出了屋子四處逛。
慕瑾不願意到處走,就呆在房間里好好想想目前的處境。
公元四世紀時,古羅馬帝國被老國王一分為二給了兩個兒子,就是西羅馬帝國和東羅馬帝國,如今戰火紛飛的是西羅馬帝國,雖然現在還沒有完全滅國,卻已經是苟延殘喘了。而東羅馬帝國也就是拜占庭帝國,到了十五世紀才滅國,此時的東羅馬的確是一個容身的好地方,因為羅馬帝國和拜占庭帝國的關係,很多羅馬人都會逃到這邊來,拜占庭帝國也是盡量接收。
只是不知道維克多明天能不能到,也不知道那些人抓他去是幹什麼。
這時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格外地清晰,慕瑾趕緊朝窗邊看去,只見奧拉就站在房子門前,兩個身穿銀甲,頭戴青銅頭盔,腰間掛著短劍和圓形盾牌的士兵騎在高頭大馬上,停在奧拉面前一丈遠的地方:「可是奧拉大人?」
「是。」奧拉站在鵝卵石的路上,聲音冷清。
兩個士兵立刻翻身下馬,單膝跪地:「奧拉大人,奧魯斯大人讓我們儘快護送您回去。」
奧拉側身看了看一望無際的大海:「再等兩天。」
「已經不能等了。」其中一個士兵抬起頭,碧綠色的眼睛里滿是焦急。
奧拉卻什麼都沒有說,轉身進了屋。
兩個士兵無措地彼此看了一眼,最後只能起身牽著馬站在屋前,並不敢入內。
還是屋子的男主人看不過眼,他頭髮鬍子都白了,從門口探出腦袋:「外面熱,兩位大人要不要來裡面喝一杯酸漿。」
兩個士兵站起了軍姿,一動不動,對老者的話充耳不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