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故人

「赫拉小姐似乎和你很熟。」吃飯的時候慕瑾隨意問了一下。

尤里克正嘗試著用筷子,聞言手一抖,好不容易夾起的一塊肉就掉在了桌上,他的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有些遺憾,剛剛明明已經夾起來了,他又嘗試地去夾另一塊,漫不經心地說:「以前在他家住過一段時間。這個食指怎麼放?」

慕瑾沒有繼續問,把手放在他的面前:「看,就是這樣,你的手要放鬆,對,就這樣,好。」

尤里克終於夾起了一塊肉,緊張得心都快要跳出來了,簡直比應付元老院還累,當把肉放到面前的盤子里時,他露出了笑容:「我這算是學會了嗎?」

慕瑾點了點頭,卻有些心不在焉。

「怎麼了?沒有胃口?」

「不是!」慕瑾抬頭看著尤里克,總覺得看不透面前的人:「□□的事情你怎麼沒有問我?」

「弗朗哥夫人跟你說了?」

「嗯。」

「這是男人們的事情。」尤里克面色溫和:「你不必管這些,明天科內莉婭夫人他們進宮看你,需要什麼就跟維克多說。」

「你都知道,是嗎?」

尤里克依舊帶著笑,微微頷首:「是的,我知道□□是你配出來的,用來對付達西亞人,還知道巴希爾被你炸斷了腿失血而亡。□□,也是用來對付我的。你知道棉花,會寫舞台劇,還給奧盧斯的軍隊制了止血藥,你會背詩,還會好幾種語言......慕瑾,就算你不屬於這裡,我也要把你留下來。」

他的語氣很輕很淡,卻堅定無比,他的雙眼洞若觀火,似乎要看到慕瑾的靈魂里去。

慕瑾卻心中大震,她不自覺地看了維克多一眼,不知道那個秘密......

「埃及人。亡靈書。」尤里克突然說了這麼一句。

這下慕瑾臉色大變,她騰地站起身,因為起得太過猛烈,腿撞到了桌沿,疼得臉都皺了起來。

尤里克也跟著起身,一把拉住要逃跑的慕瑾,緊緊地把她箍在懷裡:「不要怕,不要怕。」

這是慕瑾心裡最大的秘密,也是最大的恥辱,因為她的存在只是為了奧拉,而奧拉對她棄之如敝履,而自己竟然會控制不住地替他擔憂,竟然會希望他有一天腳踩七彩祥雲來拯救自己,不,她不是任何的人的肋骨,她是來自二十一的擁有獨立人格的人,她叫慕瑾。

根本聽不到尤里克的話,慕瑾只想掙開他的懷抱,只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尤里克卻直接把她打橫抱起進了卧房,在他耳邊輕輕呢喃:「慕瑾,不要怕,不會有人會喝乾你的血,不會有人再囚禁你。慕瑾......」

慕瑾也不知道自己在較什麼勁,就像自己拚命穿好的衣裳被人撕扯掉一樣,□□裸的站在人前,接受眾人的目光。

尤里克很有耐心,就像在安撫一隻炸毛的毛,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髮,細細密密的吻落在她的額頭。

良久,慕瑾才平靜下來:「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在撒丁島時。」

慕瑾沒有再說話,尤里克抱著她:「從我記事起就沒有見過我的母親,只記得自己被關在一個小小的屋子裡,那個屋子被封了起來,只留了一個小孔,每天有僕人把食物從那裡遞進來。屋子很黑,那個小孔是我唯一可以看見光明的地方,所以我每天都趴在那裡。」

「我長得很快,小時候的衣服已經穿不了了,只能光著身子。屋子裡都是尿液和糞便,我已經盡量忍住,但還是越堆越多。」

「直到十歲我才從那個屋子裡出來,那時,我不會認字,不會讀書,其他的皇子丰神俊朗,是當之無愧的貴族。而我是黑暗中的鬼魅。」

「弗朗哥公爵也是皇族,他把我從宮裡帶了出來,住在公爵府,十年的時間,我不眠不休幾乎讀遍了所有的書,那之後我去羅馬,佛朗哥公爵去了特拉布宗。五年間,巴塞羅那城裡的皇子自相殘殺,死的死殘的殘,因為我引匈人入了羅馬城,羅馬城變成煉獄,那人才驚覺還有我這麼個兒子......後面的事情就水到渠成了。當時我所讀之書極雜,看過一個詩人的遊記,提到了東方,那裡說了司南......」

「可是我只有文字,後來聽說奧盧斯家族有一幅畫,就讓安德烈去了奧盧斯莊園,因為有前期的準備,一得到那幅畫司南就快速地被做出來了。遊記里還說過一種叫作鞭炮的東西,巨響有火光,當時佛朗哥公爵和我都很有興趣,但是幾年都沒有研究出來,後來,維吉爾去了特拉布宗,我派人跟著......」

「消息很快傳回來,我和佛朗哥公爵反覆試了上千遍才弄出來。現在,奧盧斯已經收復了整個羅馬,現在正在往高盧和西哥特派兵,他根本無意回援拜占庭,肯定是做好征服高盧和西哥特的準備,我們必有一場死戰。」尤里克徐徐說來,那些往事被他說的漫不經心,慕瑾卻知道一個孩子被囚禁到十歲代表什麼,在奧盧斯莊園那些不能出門的日子已經讓她崩潰了,而尤里克卻沒有瘋掉。

「現在我們公平了。」尤里克看著慕瑾睜大的雙眼,一個吻落在她的眼上:「我聽你那兩位妹妹說,在東方,女人和男人一起讀書,還能出去工作,可以一輩子不結婚。」

慕瑾簡直無語了,尤里克到底怎麼做到的,所有細枝末節的事情都知道。

「這樣的世界真好。我已經讓人建學校了,拜占庭有大學,我也要建一所西哥特大學。男孩女孩都能讀書,我還要頒布新的法令,以後,女人也可以作為自由民存在,不必再依附任何男人。」尤里克雙眼璀璨奪目,他描繪的那個世界太過絢爛,讓慕瑾的眼睛發酸。

「慕瑾!」尤里克緊緊地抱著她:「因為十年幾乎不眠不休,後來,我就再也難以安睡。直到和你在羅馬第一次相遇,那是我睡的最好的一覺,所以那一刻我就發誓,這輩子,就算傾盡所有也要找到你。」

「因為太過得之不易,所以不能失去你。我為我曾經傷害你而道歉,你能原諒我嗎?」

慕瑾被他威脅過,震懾於他的狠戾,可是,他從來不曾囚禁她。

「其實,當時我並不知道珍妮懷孕了,找不到你我幾欲發狂,她被我嚇到了。」他的睫毛長而卷翹,像小扇子一樣,他從來都很敏感,知道慕瑾的癥結,所以一點一點地撫平,異常有耐心。

尤里克真的很聰明,慕瑾心中的那些芥蒂一點一點被他剔除,但還是忍不住問:「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每個人都有秘密。可是秘密埋在心裡會生瘡,拿出來曬一曬,傷口才能好。如果那些所過的經歷是因為要遇見你,那麼,我願意。」尤里克眼裡情意綿綿。

慕瑾有些不自在地轉過了腦袋,掙扎著要起來:「飯還沒出吃完呢。」

尤里克似乎被她的羞赧愉悅到了,笑了出聲,慕瑾能感到他胸腔的震動,竟然讓她心痒痒的。

一頓飯被中途打斷,看見尤里克牽著慕瑾的手從卧房出來,安娜忙安排僕人擺上重新做的餐食。

吃完飯尤里克又去了大殿處理公務,他一向勤政,少有玩樂的時候。

慕瑾回屋午睡,卻怎麼也睡不著,那些影影綽綽在腦中呼嘯而過,讓人無法安寧。

「小姐。」這時安娜匆匆而來,臉上帶著微笑:「您看,誰來了?」

慕瑾從床上坐起身,只見安娜讓到一旁去,露出身後的那個人。

「琳達!」慕瑾驚喜地跳下了床:「你怎麼來了。」

琳達也很開心,原來慕瑾和安南都是女子,她臉一紅,遞出兩個袋子:「這是當初你們落在小木屋的東西,我都帶過來了。」

能見故人自然是一樁喜事。

慕瑾剛接過布袋子,外面幾聲狗吠,接著就看到兩個黑影沖了過來,本能地就要躲,可是饕餮已經撲了過來,還是熟悉的感覺。

「謝謝你。」慕瑾一邊躲一邊對琳達說。

琳達害羞一笑:「是陛下說的,讓我把你的東西都帶過來。」

「你奶奶還好嗎?」好不容易安撫好饕餮,安娜帶它們到院子里吃雞,慕瑾拉著琳達在桌邊坐下。

琳達的眼睛瞬間就紅了:「你失蹤之後,我一直在執事官的府邸幫忙,奶奶下雨天給我們送吃的,不小心從山上摔了下來,還是饕餮來找我,我才知道。」

饕餮很有靈性。

「節哀順變。」

琳達收回了眼淚,露出了一個笑容,看著慕瑾,欲言又止。

慕瑾放了一塊點心到她面前的盤子:「有什麼事?」

「我知道你是王后,以後,我可以和安娜一起照料你嗎?」琳達睜著亮晶晶的眼睛,忐忑不安地看著慕瑾。

「可以啊。」慕瑾欣然應允,把安娜喊了過來:「以後琳達就留下來,你多照應。」

安娜嗯了一聲,看向琳達:「那你跟我過來。」

安娜帶著琳達出門了,慕瑾把袋子里的東西都倒了出來,藥品和金幣都在,她仔細瞧了瞧才發現那些葯已經全部過期了。

在醫術還未萌芽的公元五世紀,一場感冒就能要了人命,慕瑾在二十一世紀打了疫苗,但是也不能保證不生病,看來只能找到克洛伊了,就算不留在身邊,也要知道她的去向。

這樣想著,她叫來了維克多:「那位吉普賽的巫醫還在巴塞羅那嗎?」

「王后可是身體不適?」

慕瑾搖了搖頭:「你先幫我去找一下,如果還在巴塞羅那可以把人請過來嗎?或者我去見她。」

「好,我現在就安排人去找。」

維克多離開之後,慕瑾在院子里陪饕餮玩了一會,就回屋了。

天還沒有黑,尤里克就回來了,一把抱住慕瑾:「你讓人找巫醫,是不舒服嗎?」

「啊,不是跟維克多說了嗎?我沒有不舒服。」

「真的?」尤里克似乎不相信,盯著慕瑾的臉看了一會。

「真的。」慕瑾笑出了聲:「我覺得克洛伊醫術高超,她不願留下來,我也不能強留,但也想知道她的落腳之處,萬一......」

慕瑾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尤里克也見識過那位巫醫的醫術,的確與別的巫醫不同,畢竟他有強烈的潔癖,就算生病也不願讓那些巫醫把自己渾身塗滿糞便,他點了點頭:「好,已經讓維克多去找了。」

等吃完晚飯,尤里克竟然很有興緻,和饕餮在院子里玩。

饕餮是狼狗,每次看到慕瑾就往她身上撲,見她驚慌失措就更歡了,可是在尤里克面前卻乖巧得很,哪裡有半絲狼性。

尤里克也是有惡趣味,讓人捉了活雞活兔過來,饕餮看見雞就像瘋了一樣去追,一時之間,雞飛狗跳,小白兔在旁邊瑟瑟發抖。

已經冬天了,入夜之後,天色有些涼,尤里克沒讓慕瑾在院子里多逗留,牽著她的手進屋。

這時安娜和琳達端了熱茶點過來,見多了一個人,尤里克抬頭眼了一眼,只輕輕一掃就移開了視線。

慕瑾自然注意到了:「我想留琳達在身邊。」

尤里克不以為意地點了點頭:「嗯,你開心就好。」

第二天是一個大晴天,尤里克說話算話,劇團的人都被放了出來,科內莉婭夫人帶著西米婭進了宮。

雖然沒有用刑,被關了幾天,科內莉婭夫人還是憔悴了不少,就連西米婭臉上也沒了笑容。

「我是真的不知道。羅密歐和西塞羅都太糊塗了。幸好陛下看在你的面子上沒有責罰,我已經找了新的人來代替羅密歐。」科內莉婭夫人真是頭疼,有些擔心慕瑾:「陛下沒有為難你吧?」

慕瑾搖了搖頭:「沒有,你放心。陛下讓維克多傳令於你,你也知道了吧。」

「嗯。棉花那些我都熟,西哥特的氣候其實更適合種植,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既然陛下既往不咎,那我自當竭盡全力的。」科內莉婭夫人對尤里克真是感激涕零:「陛下也太仁善了,還是讓我們繼續在皇家劇院表演。」

仁善?慕瑾之前從來不覺得他仁善,現在看來,尤里克確實心存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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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的赦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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