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求

羅馬城。金碧輝煌的皇宮，奧拉身穿織金綉銀的紫色法袍，站在空蕩蕩的大殿之中，頭頂的燈光灑下來，在他身前形成一團陰影。

這時，身後傳來了腳步聲，他沒有回頭。

「大祭司！」亨利在離他五步遠的距離單膝著地。

「起來吧。」奧拉的聲音在大殿之中顯得寂寥而冷漠：「查明了嗎？」

「嗯。在聖丁島的的確是尤里克。」亨利起身，這幾年的歷練，他們在羅馬遭受了無數次的追殺，他性子沉穩了不少：「要派兵去剿滅嗎？」

大殿之中是長久的沉默，時間似乎在此處都凝固了，亨利看不到奧拉的表情，更猜不透這位陛下的心思。

「不必了。」良久奧拉才開口說話：「她，她還好嗎？」

亨利一愣，隨即小心翼翼地問：「維比婭嗎？她看起來很好，聖丁島上辦了一所學校，她在裡面教授課程。」

「嗯。好了。你退下吧。」

亨利猶豫了一會才說：「現在很多人都知道尤里克在聖丁島，西哥特有不少人前去投奔效忠，如果現在不把他剿滅，只怕會成為禍患。」

統一羅馬帝國實在太過不易，尤里克是一位強大的敵人，如果讓他死灰復燃，等待羅馬帝國的又將是人間煉獄，所以當他們得知尤里克還活著時，立刻就派人潛入打探消息。

聖丁島上卻沒有任何防備，尤里克似乎不怕任何人的窺探，大大方方地讓人看。

「如果他只佔據一個聖丁島就能挑戰強大的羅馬帝國，那就證明他確實是一位不世之君。」奧拉邁步往偏殿走去：「好了，不必管他們，現在百廢待興，你儘快回君士坦丁堡。」

「是。」亨利抬頭看著奧拉漸行漸遠的背影，他似乎還記得這位堂弟剛剛回到奧盧斯莊園時的模樣，那個時候他還一臉意氣風發，短短几年而已，雖然還是年輕的臉龐，但是身上卻顯得暮氣沉沉。

「大祭司！」亨利突然快走幾步迎了上去：「元老們的意思是還請您趕快娶一位王后。」

後面的話亨利沒有說出口，奧拉卻已經知曉：「明天大殿議事，繼位之人就會定下來。」

亨利一驚：「繼位之人？可是大祭司並沒有子嗣。」

「誰說繼位之人必須是我的子嗣。」

說完這句話，奧拉腳步不停地穿過長長的廊廡，身邊是花香和月光，他卻形單影隻。不是沒有想過再娶一位妻子，說不定能把她在心中的投影覆蓋，可是她的身影卻一日一日更加深刻，對他來說日日夜夜都是煎熬。

回到卧房，他遣退了所有的僕人，從床頭的柜子里拿出一個匣子，匣子打開，是一盒黑色的頭髮。這些年，這個匣子從來沒有離開過自己，每晚他需要抱著它才能睡著，他委屈，不甘，她明明是自己的肋骨，為什麼要離自己而去。沒有了自己她過得依舊璀璨奪目，可是自己呢，就算成了王又怎麼樣，身體就像缺了一塊，似乎怎麼樣都填不滿。

當知道她在聖丁島時，心中的魔鬼瞬間就沖了出來，恨不得立刻就去把人搶回來，可是一想起她之前用刀抵著自己脖子的那一幕，就猶如一盆涼水淋了下來，原來，她從來都不是非他不可，而他沒了她，生活就真的變得沒有丁點的色彩。以前，他以為心中的空缺是因為羅馬的分裂，只需要統一整個羅馬，這種虛空就會被填滿，可是現在，一切都如他所願，但是心口卻越來越空。

黑暗瞬間把他包裹，躺在床上，把匣子放在胸口，就像她陪在自己身邊一樣，這樣，他才有片刻的安寧。

他是不是錯了？如果當初娶了她，後面的一切是不是都會不同，曾經，她看到自己時雙眼裡全是光，卻被自己無視，漸漸的，那些光散去了，她的眼裡沒有光也沒有恨，只有冷漠......

第二天大殿議事，奧拉宣布了繼位人選，弗拉維斯·埃蒂烏斯·尼克。他是已故的弗拉維斯將軍遺骨，弗拉維斯是一位出色的將軍，在羅馬有不少追隨者，聽到這個消息時，自然是欣喜高歌。

元老們也不再催促奧拉娶妻生子，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已經塵埃落定了。

「大祭司！」元老們散去之後，尼克追著奧拉的背影跑了過去。

奧拉停下了腳步：「怎麼了？」

尼克微微低頭：「您為什麼選我作為繼任人。」

「你隨我來。」

「是。」

到了書房，奧拉站在尼克的面前：「跪下！」

尼克單膝著地。

奧拉把右手放在他的頭上：「我要你用你的靈魂和生命起誓，繼位之後，倘若聖丁島不犯我之疆土，你也不許進犯。」

尼克自然知道尤里克和維比婭在聖丁島，他鄭重起誓：「我以我的靈魂和生命起誓，此生絕不進犯聖丁島。」

「好。」奧拉收起了自己右手：「起來吧。」

尼克見奧拉一身紫色的法袍，面色沉靜，不知為何心中一慌：「大祭司，您......」

「好了，你出去吧。」

「大祭司。」尼克還想說什麼。

「出去。」

......

聖丁島地處熱帶，就是冬日天也不寒冷，最近，島上流行一種鞭炮，孩子們喜歡玩，所以總是憑空響起砰的一聲，嚇得人身體一激靈，剛開始，還有人罵罵咧咧的，後來也漸漸習慣了。

此刻，白房子里，慕瑾和安娜帶著僕人在廚房裡忙碌，今天是公元450年的最後一天，也是馬庫斯和克洛伊成親的日子。

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了一串爽朗的笑聲，聽到這個聲音，慕瑾手都來不及擦就沖了出去。

果然見科內莉婭夫人站在門外沖自己笑，她身後有琳達、西米婭、西塞羅和羅密歐，陽光照在大家的身上臉上，笑容比陽光還要燦爛。

「自從知道你在這裡，我們心心念念就想來看你。」科內莉婭拉起慕瑾的手。

「安娜！」慕瑾沖屋裡喊了一聲：「你帶琳達他們先住下，我和科內莉婭夫人說會話。」

「嗯。」熟人見面，安娜也非常開心：「諸位，好久不見啊。」

這時又想起了一陣噼里啪啦的鞭炮聲，琳達他們剛剛來，頓時嚇了一跳。

安娜趕緊笑著安撫：「是鞭炮，小孩子可喜歡玩了，有些人剛剛上岸聽到都會嚇得惱羞成怒，追著那群孩子跑。走，我帶你們去那邊先住下，你們來得太巧了，今天馬庫斯和克洛伊成親。」

琳達見過馬庫斯，所以問道：「是之前在特拉布宗的那位馬庫斯大人嗎？」

「嗯。是的。」

安娜帶著一群人洋洋洒洒地離開了，慕瑾請科內莉婭夫人去書房說話。

進了書房，科內莉婭夫人臉上的笑容就沒有了，她嘆了一口氣：「在來的船上得到的消息。」

慕瑾看她這個樣子，心裡咯噔一下：「怎麼了？」

「大祭司，死了。」

慕瑾一下子怔住了，良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死了？怎麼可能？」

「半年前他就確定了繼任人，被人發現的時候，當胸一把短劍，是自殺。」科內莉婭夫人現在是羅馬帝國最有名望的女商人，而且她和大法官維吉爾關係親密，得到這些消息並不難。

「自殺？他為什麼要自殺？」這個消息太過震驚了，慕瑾現在都沒有反應過來：「他不是一統天下了嗎？不是實現了夙願嗎？為什麼還要自殺？」

科內莉婭夫人沉默不語，沒有人可以回答，所有人都見識了這位大祭司的手段，大家都認為羅馬會在他的手中重回巔峰，可是沒想到那麼強大的人會自殺。

慕瑾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她從來沒有想過奧拉會死，而且死於自殺，以至於一整晚都心神不寧。

馬庫斯和克洛伊的婚禮盛大而熱鬧，廣場上的鞭炮和煙火經久不息，年輕人都不願散去，尤里克發現了慕瑾的愁緒，摟著她的肩膀往回走：「你怎麼了？」

慕瑾拉著尤里克的手：「奧拉，死了，是自殺。」

尤里克似乎並不驚訝，他嘆了一口氣：「我也得到了消息，還想著怎麼跟你說呢，沒想到你已經知道了。」

慕瑾神情低落，尤里克替她沐浴更衣，然後抱她在床上躺好：「你很難過嗎？」

「有一點吧。」

「好吧。那今晚允許你難過。以後，就再也不許為別的男人難過了。」

慕瑾鑽進尤里克的懷裡，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尤里克。我沒有跟你說過我的事情吧。」

「說過一些。」

「嗯。不過，你應該不知道我為什麼會來這裡。」

「為什麼？」

「因為奧盧斯。雖然你知道埃及人和亡靈書的事情，卻不知道我來自21世紀，一個世紀是一百年，而現在是公元五世紀。如果不是奧盧斯，我一生都不會踏足此地，也不會與你相遇。」

尤里克愣住了，似乎在消化慕瑾所說的話，但是他一向聰慧過人，一下子就反應過來了：「你的意思是，你是來自未來的人。」

「是的。是來自1600年以後的人。」

尤里克突然一把把她緊緊地抱在懷裡，似乎要鑲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我的確知道亡靈書的事情，但也只是認為奧盧斯從東方把你尋來的，原來我們之間隔著的不僅是空間的距離，還有時間的距離。1600年，這是我無法想象的世界，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我感謝奧盧斯，感謝他把你帶到這裡來。」

「我也感謝他。畢竟在二十一世紀，我的身體奇差，時日已經不多了。來了這裡，我擁有了健康，擁有了你，還有可愛的索菲亞。」慕瑾由衷地感謝命運對自己的善待：「奧拉的使命是統一整個羅馬帝國，或許，他覺得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尤里克抱著慕瑾的身體，可是雙眼卻幽深，奧拉自殺的消息他早就得知了，不僅知道他死了，而且知道得更詳細。的確是一把短劍貫穿了心口，但是他的懷裡卻抱著一個匣子，匣子里是黑色的頭髮。

手輕輕地撫摸著慕瑾黑色的長發，尤里克的身體一直緊繃著，他應該慶幸奧拉死了，否則如果他派羅馬大軍前來圍剿的話，自己恐怕再也護不住慕瑾了，當一個人擁有了無上的權利，心中的慾望是怎麼都剋制不住的，沒有束縛的慾望是恐怖的，就像當初的自己一樣。

尤里克承認自己是一個小人，他這一生，什麼都不需要，所求的不過一個慕瑾，而她與自己隔著1600年的時空，如果不是因緣際會，他們終其一生都不會相遇。他感激奧拉，卻也盼著他死掉，不必有一個龐然大物在一旁覬覦慕瑾。

「慕瑾！」

「嗯？」

「謝謝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