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制香師5
曉得了如意天賦后的甫叔恍若撿到了寶，他忙不迭叫來孫女兒雪香，吩咐她給如意搬來一套行頭，開始了自己的教學。
如意看著眼前這些形似過家家的玩具，有點懵頭。她看著甫叔一言不發，當然她也的確無從下手。
「哈哈，這原是我給雪香預備的，可惜小丫頭不是這塊料。」甫叔言語中倒是沒有太多遺憾，這話卻讓如意一閃念，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還沒等去捋，就被甫叔的介紹吸引力心神。
香爐，手爐，香斗托常識倒是不會看差，只是還有些精巧的小玩意兒實在是叫不出名，也不知其用途。如意眼巴巴地望著甫叔，一臉的渴望和求知。
「這是香插，」甫叔拿起一個帶有插孔的基座，「用來插放線香，不同的香插基座高度、插孔大小、插孔數量都不一樣，可以適用於長短粗細不同的品種。」
如意還拿著正在仔細觀察中，隨後拿起一個扁平的承盤，「這個莫非叫香盤？是什麼做的？有點沉。」
甫叔點頭稱是，只不過不是如意猜想的金屬，而是鐵木所制。
剩下的就是香箸、香鏟、香匙、香帚、香押、香刀零零碎碎近十多種工具。
如意亮眼發亮，迫不及待地摩挲著這些小玩意兒。甫叔笑了笑，「聞香可不好玩，其實老枯燥了。大小姐先聽聽我說些禁忌事項。煙酒自不必說，只是平常對自己要苛刻些，辛辣刺激之物要遠離，口腹之慾要戒掉才好。」
「我本來在吃食上也沒有太過喜好，這點倒是不難。」
在甫叔一點一滴的講述中，如意彷彿走進了一個在她看來及其奇幻的世界。這個世界就只有一種符號，氣味，可是它像畫筆一樣能用來勾勒出無數個場景。
就像音樂、繪畫一樣，調香是一門藝術，音樂家用音符記錄著他的感情，調香師則用氣味來傳遞他的感受。不少人都識譜，但卻不會作曲，只有作曲家才能將音符拼在一起形成優美的旋律。對於氣味，絕大多數人都識別不全，更談不上將它們調製成成品香粉了。
高超的調香師可以用氣味進行藝術創作，營造他所想象的不同場景，不同的心情。然而理想是豐滿的，現實是骨感。現在的如意只能老老實實從認香料開始。
這就好比你想要調色，首先的知道有些什麼顏色可用；你想作曲，也得知道基本音符和基礎調式。
「先看看最熟悉的，生活中常用的。」甫叔把她帶到了一面牆櫃前，從右邊開始打開依次打開好幾個格子，取出一些如意看上去很熟悉的物體放在案桌上。「說說這都是些啥，然後描述下它們的味道。」
如意踱步上前，輕舒了一口氣，還好，這幾樣都挺熟悉。
「這是茴香，」廚房常用之物她還是不會認錯，「味道······」把茴香緊貼人中正準備吸氣的如意被甫叔打斷了。
「大小姐，下回可不能如此這般聞香料了。太傷嗅覺，保持兩寸多的距離為佳。」
點頭受教后，如意依言慢慢嗅聞。從前世到今生，不知道輔以茴香的菜吃了多少，還是第一次真正去體味純正的茴香是哪般味道。
如意印象中茴香是大料，她還以為會是辛辣重味。那曾想單獨細品居然是帶些甜味的花香，再聞，芳香味道也蠻持久。只是過往經驗中實在找不到哪種花能對應這股味道。
她把自己的疑惑像甫叔說明，老頭子頻頻點頭，「能找到甜味已屬不易，還能聯想到花更是難得，你怎麼做到的？」
如意也說不明白，「直覺是花。」
「是山楂花的芳香氣味。茴香是香料之王，倒不是它有多名貴，它是最基礎香料，和很多其他香料配合起來能有妙用。每年第一次開花所結的果實稱為春八角，第二次開花結的果實稱為秋八角，秋八角肥壯飽滿，皮紅色，氣味濃郁，品質較好。一般挑選個大均勻，香氣濃郁，最好是秋天產的八角，八角耐存儲，放一兩年也沒事。······」
甫叔的講解實在又多又全是幹活，她只恨自己沒能多一個腦袋，多一雙手。
「這是肉桂。似乎也是甜香味？」
「嗯，肉桂香味濃烈，氣清香，其實到末尾還帶點辣味。好的桂皮只要用手在桂皮上摸兩下，聞手應該有清晰，簡單，舒服的香氣，不是很複雜的感覺。以枝條嫩細均勻、色紅棕、香氣濃者為佳。」
·······
小茴香，白芷，豆蔻，薄荷，丁香，砂仁，草果，三奈，香葉，紫蘇·······連蒙帶猜如意一口氣磕磕絆絆居然也有名有姓地指認了二三十多種常用香料，她都想給自己鼓掌了，但一看甫叔的表情，又羞愧地歇火了。
「今天也算不錯，最後看看這個。」甫叔拿出一小把長闊線形，先端尖細，邊緣粗糙的扁平葉段。
很熟悉的味道，「這是~~~」快要衝口而出的檸檬二字被硬吞了回去。如意猛然意識，這會兒應該沒有檸檬吧，「像很青澀，略帶酸味的桔子？」
「確實難為大小姐了，此乃香茅草，新鮮的呈青綠色，氣味清香餘味悠長，干制脫水後去除了清香味中的青澀味，芳香更純凈。咱們這兒用的少，倒是再往西南走見得多。大奶奶當年懷著你小弟，大爺出海進貨回來，帶來些黃果子，掰開隔老遠都是酸味，大奶奶配著甜蜜據說喝著挺好，那味道就跟香茅草像的很。」
如意聽了此話，心裡一動。這一日學習她體會大了，都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要想提高聞香辨香能力，天天呆在家，時時在香坊也是閉門造車，氣味都在外面的世界，在田間地頭裡，在山水花木中。
原就想老窩在家裡總是有些束縛手腳，現在正經有了章程，只待課後回去再好好盤算一二。
「辛苦了，甫叔！」如意誠心誠意拜謝，眼下卜家雖不是危機四伏，卻也暗流涌動。人心浮動之時，甫叔不為所動，本就在香坊起到了壓場作用，更遑論他毫不藏私，細心帶著她走進香道之門。
「阿武，家中還好嗎？」如意坐在馬車上，嘀嗒的馬蹄聲讓辛苦一天的她有些昏昏欲睡，但一天未在家還是有些擔心。
「其他都還好，就是下午二爺來了一趟，不知道和姨娘說了些什麼，後來氣沖沖想往老爺書房沖，被姨娘叫人擋了。」車夫小武有些恨恨地說。
此話一出，如意立馬沒了睡意，她大腦快速思考起來。先是欣慰幸好小弟去了學堂，不然大人間的腌臢事總是傷了他的眼。后又失笑，沒曾想小娘如今也強硬起來了。
不過能讓小娘如此堅決，估摸卜二爺下午談的肯定不是小事，而且絕對是談崩了。「三叔知道嗎？」如意理了理頭髮，快要斜滑到的身體直了直。
小武很詫異，「要跟三老爺說嗎？小娘叮囑在場家僕不要對外聲張呢。」
「確實不用，」如意淺淺補充了一句，陷入沉思。
小娘居然讓人封了口，怕不是什麼動搖根本的大事？或是跟便宜老爹有關？或是無疑透露什麼消息，小娘警覺了？
據如意觀察，小林氏根本不木訥，其實還挺有內秀的。只是卜家大爺在時沒啥需要操心，她追求不多，閑淡自然過日子。事兒真發生了，她大驚過後挺能穩住。
到家后如意沒主動提起卜二爺之事，小林氏也便不動。只待卜緣木下學回家，三人安靜吃完了飯。
一日未見長姐的小緣木膩在如意身邊，使勁兒追問她一天香坊生活，然後拽著如意衣袖，「姐，你別太辛苦，我也能幫忙。」
摸摸小小少年的頭，發質軟軟，手感頗好，「好的，不過姐姐暫時還可以。等哪天遇到問題，肯定第一時間找你。行嗎？」
自己重要性得到長姐肯定的卜緣木很是滿足，如意一提醒他要去溫習功課，完成作業，二話不說就去書房了。
「小木也長大了好多。」小林氏踏出房門向她們揮手的小男孩很是感慨。」
「恩，確實懂事不少。這是好事。」不同於以前的如意對卜緣木寵愛有些無方，現在的如意完全用著自己當年教兒的方式。估計這個弟弟也有些感覺，所以對她是喜愛依戀中還隱藏了一份的尊敬和服從。
「今天香坊累嗎？」
「還可以，總得學起來。再者我也覺得有意思，累就沒什麼感覺了。」如意笑嘻嘻。
小林氏輕嘆一口，放下了擔心，「你喜歡就行，我們小花園裡走走消消食吧。」
如意猜到她大概想講講卜二爺一事，點點頭起了身挽了她的手走出門。
「各忙各的去吧。」小林氏回頭交代堂屋中的幾個人，待到周圍五步之內沒人了，才低聲和如意說話。
「你二叔今天下午來了一趟，他火急火燎，聽他說從香坊而來，我還以為你出了啥事。」
如意一聽就不對頭，「二叔今天就沒去過香坊，我整天都在那裡，就沒聽到半點他去的消息，怎麼著甫叔都會告知我一聲。」
「我開始沒想那麼多，結果他只問我知不知道大爺把如今咱家線香的香方擱哪兒了？我也覺得奇怪，且不說我知道不知道，就是知道也斷沒有任何事情發生就拿香方的？」從林氏的話語中如意都能想到當時她詫異的心情。
「您沒問他？」
「怎麼可能沒問，只是，」難得看到小林氏嗤笑，「二叔說因為大爺之事，外界原先一些往來夥伴都找上門來，有催著交貨的，有催著結款的，還有突然冒出兩家要狀告我們，一家說賣的香有問題，上月廟會祭祀之時斷了好多。還有一家更是厲害，說卜家香坊的香有毒，他家夫人和獨子都因熏香卧床不起了。」
「怎麼可能？」如意大驚，「您怎麼白天不去香坊叫我回來，三叔知道這事嗎？」
「我怎麼不想，可你二叔攔住我說沒得叫你一小輩操心。那我們這些大人不都是干吃飯的。你爹要回來了，可定也要埋怨我們讓你背擔子。我問他打算怎麼辦，他當時就說要不就先拿錢財擋一擋，可因為你爹這次出去因為要談大單，賬面上支走了不少，不如先拿香方抵一抵。」
「這怎麼能行？銀錢借了還能掙了還，方子給出去了就什麼都沒了。」如意心想二叔是吃了什麼迷魂藥。總不至於自己不能制香乾脆就毀了卜家香坊，關鍵卜家沒了，他又算個什麼呢？
「我也知道啊，自然一口拒絕了。那曾想前腳出了門，後腳他就往老爺書房跑。」小林氏有些后怕，「還好我不知怎的臨時多了個心眼，叫著小武送二爺出門，不然今天還不知道後來鬧哪樣呢？」
如意沒做聲，她還在想著小林氏說的那些話。卜二爺就是再想拿方子，也不好意思明搶，那就意味著他說的借口要麼是真的，要麼就是假造出來的事實，不管怎樣，總得去查個究竟也才好計劃接下來怎麼辦？
只是要不要跟三叔通個氣呢？他知不知道二叔的事呢？